《归来望思》桐柏知寒

22、前车

　　在这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的局势下，太子宫前些日子倒还办了桩喜事。

　　刘据把他的女儿嫁出去了，嫁的就是她在姑姑阳石公主的宴会上最终看上的那一个。

　　可惜并不是所有女孩都有像刘据的姑姑平阳公主那样的阅历与智慧，能主动出击，为自己挑选一个好男人做丈夫。

　　皇孙女只是凭那一面选择了一个有眼缘的，只是，这个选择还不用经受时间的考验，就能看出来它是错误的。

　　因为那男人害怕了，他后悔了，可太子和皇族的尊严不允许被践踏，于是这位和妻子新婚燕尔的丈夫有意要与妻子的父亲，自己的岳父保持距离。

　　刘据并不怪这个女婿，因为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被自己托付出去的女儿可以好过，若是他有登上皇位的一天，她自然成了公主，若不能，最好也不要被连累太过。

　　此时此刻，刘据感恩自己速把女儿嫁人的决定，因为灾祸真的蔓延到他的身上了。

　　在后宫一无所获的江充最终是在太子宫挖掘出了诅咒的人偶并如获至宝。

　　皇后，太子之前派去问安的家臣都没有得到接见，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他们联系不上皇帝，竟然连及时自辩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人都想，太子现在一定是害怕极了，可事实却不是如此。

　　刘据只是想，终于尘埃落定了。

　　如果有一把屠刀悬在你的头上摇摇欲坠，那么面临威胁的人一定是担惊受怕，进退失据。

　　可现在，它终于落了下来，哪怕灾祸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哪怕自己前途未卜此行凶多吉少，但那又怎样。

　　刘据只觉得心中的郁结之气终于找到了出口，是时候该清算一笔账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师出有名，他要让所有人相信他才是正义之师。

　　“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崐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

　　后来人都说，是石德的话打动了刘据，让他决心不坐以待毙而是奋起反抗，可是这叛逆的种子早就种下了。

　　是他的亲人，手足，是酷吏的残忍，是皇帝的未知，也是一个故人的故事做前车之鉴。他们给了刘据一个名分，让他在人们的心里不至于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秋七月壬午，太子派遣门客假冒皇帝使者逮捕了江充等人。

　　其中有一个人拒不受诏，他还算一个老朋友，曾经跟随过太子的舅舅，大将军卫青一起出征，凭借军功封侯，虽然最后失去了，但也是一段旧情。

　　因此，刘据还真的去见了他。

　　“太子，这所谓的使者是真的吗？”韩说盯着他，质问道。

　　“如果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判断，那何必再问呢，在你眼中，公孙父子和公主的罪行又是真是假呢？”刘据反问，情绪没有波澜。

　　韩说知道此刻明了他心中仇恨，可他觉得自己还需要为性命尽一尽力，“殿下，请信我，那怕是出于与卫侯的旧情，我愿意去甘泉宫为你解释。”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刘据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投诚我，也不忠于皇上，却用和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的旧情为自己的诚信做保。”

　　他走到韩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算我信你，你又怎么说，如果皇上真的活着，那么孤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谋反吗？”

　　说着，刘据冷笑一声:“何况，你在江充掘蛊之时沉默，现在孤要杀他你就反对了，这叫孤如何信你。”

　　韩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无力回天了，随着刘据对门客的吩咐，他的生命也就此终结。

　　鲜血喷溅而出沾染了刘刘据的面容，他伸手，想把血点抹去，不想，却令一道血痕就这样在他的侧脸生长。

　　他或许是无辜的，刘据想，可他并不心软，因为被卷入这场无中生有的弥天大祸的无辜之人太多了，数都数不清。

　　也许他自己也会倒在明日也说不定，如果他能得到最后的胜利，他会在皇位上忏悔的，如果不能，那就一条命下地狱叫这些无辜者的亡魂撕碎泄愤吧。

　　“太子，江充与胡巫如何发落。”

　　门客问他，现在他眼中的太子变得有些陌生了，一向和煦厚道的面容似乎透露出了嗜血的气息。

　　其实门客不知道的是，刘据根本没变，这才是他生命的底色。

　　如果天潢贵胄的傲气和广结善缘的特质继承于父族，那么从血路里拼搏的骨气就是从母族，一个奴隶之家那儿遗传来的。

　　多年前一个母亲教育她的孩子们，我们生来贫苦又不自由，是被世间驱逐了，但我们不能自我放逐。

　　她的孩子们长大后，上了战场的，面对漫天黄沙不觉苦，面对敌军剑锋不退缩，浴血奋战，坚信胜利属于自己，属于大汉。

　　而嫁为人妻的，面对寂寞长夜不自哀，面对世事无常不自弃，修养自身，忍耐一切风霜雨雪，守护希望。

　　“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刘据说，不讲明日成败，但今天一定要痛快。

　　他下令用一个古老而野蛮的刑法去惩治那些胡巫，和他们那些迷惑世人的妖术。

　　他决定把他们绑起来烧死，他倒要看看这些本领通天的妖人能不能在抵抗烈火的焚烧，还是熊熊火光能让他们的罪孽大白，一览无余。

　　而对于江充这个刽子手，他决定亲自复仇，同时，对他，刘据还有一个用处。

　　“赵虏！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

　　刘据把江充带到一个开阔的，观众足够多的地方处置并说了这样一番话，他要向世人推出一个奸臣，一个可以背负所有罪名的人。

　　江充对此却很平静，他其实预感自己可能会死于非命，把刀剑砍向他的人，不是太子也会是皇帝。

　　当他人头落地的一瞬间，一阵狂风吹过，让他的头颅在地面上翻滚，滚动的声音好像赵王在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