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今天开窍了吗》荒台梦

49、好运

　　这座地下基地似乎跟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仍旧是规整而漫长的银白走廊、迷宫般往各个方向无尽延伸而去的弯折廊道、无数扇浅灰色的沉重隔门……灯光的亮度似乎也没变过，依旧冰冷清晰，照见所有一切。

　　盛铭安静跟在陌生研究员的身后，没人说话，走廊里只有一前一后两道规律起落的脚步声不停响起。

　　研究员口中的首席自然不是地区塔内的哨兵或向导首席，他们口中的首席从来只有一个——这座地下基地所有科研项目的总负责人，也称首席科学家或首席科学官。

　　在盛铭还很小的时候，他和很多其他的小朋友，一起排队见过当时的首席一面，那位首席当时还摸了摸自己的头。

　　研究员在一扇安防门前止步，生物信息识别通过，门扇沉重滑开，露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里面没开灯，漆黑一片，身后走廊的白灯投射进去，只够照亮门口的一小块地方。

　　“进去。”研究员语气平平。

　　盛铭顺从进去，安防门在身后沉重合上。

　　纯粹的黑暗笼罩了他，盛铭什么都看不见。他站着没动，很有耐心地等着眼睛的暗适应。

　　周围也没有人，他似乎处在一个空荡安静的大厅环境中。

　　几分钟后，盛铭隐约能看清了点身边环境。

　　这里面积确实很大，但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空。
　　盛铭的视线落在右侧几米外的一个大号玻璃罐上，里面飘有东西，漆黑一团。盛铭走了过去，贴近去看。

　　那是一颗被从中间剖开的活尸脑袋，现在它被做成用于研究的标本了。

　　用于浸泡活尸标本的液体似乎带有某种微弱的荧光特性，看清眼前这个之后，其他用于盛装标本的玻璃罐也先后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就像人在高度光污染的夜晚寻找星星时，最开始可能一个都找不到。但只要寻到了其中一颗，那么更多原本就在那里的星星会随之而来，在几息之内，全部喷涌着跳了出来。

　　盛铭站在无数颗朝外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玻璃星星之间。

　　有的星星要大一些，那是玻璃罐里装着整个的活尸，男女老少。有的星星要小一些，玻璃罐里装着各种拆解下来的四肢躯干，被横切竖割斜着剖开的脑袋是最多的。

　　随地散落的星星中间有一条路，盛铭沿路而走。

　　然后星星罐里开始出现动物的尸体——是被感染的哨兵精神体。

　　再往前，盛铭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人类面孔。他停在那里仔细回忆了下，认出这是小时候一块上过训练课程的某位“同班同学”。

　　分化之后，他的精神力等级是C+，精神体是一只粟褐色的大眼蜜袋鼯。

　　认出他后，盛铭没有过多停留，继续往前走。

　　道路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玻璃观察窗，玻璃窗与顶上的合金墙壁连接的地方，排布着几盏小圆灯。

　　小圆灯的光线柔柔落下，打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身上。

　　老人面朝着玻璃窗，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只道：“回来啦。”像好脾气的邻家爷爷，招呼提早放学的隔壁孙儿来自家坐会儿，“离近点儿看。”他又说。

　　盛铭走上前去，侧头看了一眼老人。

　　老人虽然瘫坐在轮椅上，但上半身依旧穿着笔挺西装，打着亮色领带。盛铭认出了他——是二十年前，那个摸过自己脑袋的旧首席。

　　“仔细看。”老人轻声提醒他。

　　盛铭转动视线。

　　玻璃窗内，是一间四五十平米的实验房间。一名面容稚嫩的少年向导坐在焊进地面的束缚椅上，目光涣散，没有焦点。身穿白色实验服的研究员站在旁边，通过少年向导右腕上的留置针，往里推了点不明液体，淡黄色的。

　　随即，研究员退后几步，摁亮了少年向导对面的电子屏幕。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屏幕里，一个与少年向导八分像的小姑娘甜糯发问。

　　盛铭皱了下眉，感到奇怪。
　　这对“父女”的年龄差明显不合常理。

　　“实验对象有限。”老人淡声道：“为了充分利用现有条件，我们提前为他做了一点记忆植入。”

　　“真是个年轻的孩子啊，”老人不错眼地观察着玻璃窗内，平铺直叙道：“可惜，年轻的孩子很难真的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现在这样，也只能算个勉强合格的实验品。我们选择太少，时间太少。”

　　实验房内，目光涣散的少年向导似乎被童声惊醒，他慢慢将脑袋对准声音来源，喃喃道：“几天，再坚持几天，爸、爸爸再过几天就回去了，囡囡不要，不要着急。再坚持几天，就快了，快了……”

　　似乎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挣扎，少年向导的脖颈额头，很快爆出一片青筋，狰狞可怖。

　　屏幕里，明显并不真实存在的小女孩抱着个粉红色的小猪玩偶，还在喋喋不休。

　　少年向导也颠三倒四地不断给予回复，几分钟后，原本短暂聚起零星光亮的瞳孔再次黯淡下去，脖颈也无力垂下，只有单薄的胸膛还在规律起伏。

　　视频还没有播完，研究员上前几步，将其暂停。

　　“你从汜金过来。”老人坐在轮椅上，没有转头，平静道：“看完那片外化图景里发生的一切后，你觉得有什么值得分享出来的有趣想法吗？”

　　盛铭缄默不语，老人没有再问。

　　房间内，研究员再次上前，又一次往针管里推入淡色液体。

　　不久前才刚发生过的温馨场景再次复现。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模样相似的小姑娘在屏幕里，勤勤恳恳地再次甜蜜发问。

　　“回去，囡囡……”少年向导开始不安挣动，吐出的话语也不再连续，变得含糊不清.

　　视频暂停播放，少年向导又持续躁动了近十分钟后，方才安静下来，脑袋再次垂下。

　　研究员等待片刻，再次上前，推药。

　　虚拟女儿的甜蜜问话再次如约响起。

　　但这一次，被钉在钢椅上的少年向导没有给予丝毫回应，他瞪大眼睛，痛苦占据五官，四肢也开始剧烈抽搐，不受控制。

　　研究员往后退离几步，和玻璃窗外的两人一起，安静地注视着少年向导。

　　无论从哪种角度去看，眼前的场景都显得极为诡异。但研究员和老人全都习以为常，面色平静。

　　十多分钟后，少年向导彻底静了下来，右手背上的留置针不知怎么被他甩出一半，淌血挂着。他像一个失去所有支撑的破烂布偶，全凭身下钢椅的束缚，才没有滑脱到地。他的脑袋，此刻也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垂落着，不似活人。

　　研究员抬头往玻璃窗外看了一眼，迅速上前，解开了他手、脚、腰、颈处的道道束缚，然后快步离开房间。

　　失去所有束缚支撑的少年向导软绵绵地栽倒在地。

　　扣在盛铭颈上的监测环，忽然短促地滴了一声。

　　老人听到滴声，终于第一次转头看向盛铭。他的头发、眉毛，全都一片雪白，褐色的斑点在皱巴巴的老人脸上密集分布，眼皮褶皱很多，一直叠进一双冰冷的碧色眼睛。

　　他温和地朝盛铭笑了笑，提问道：“孩子，你觉得他死了吗？”

　　盛铭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内，答道：“心脏停跳，脉搏消失，应该是已经死了的。”

　　老人点点头，重新看回玻璃窗内，“死亡不是终点。”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我们模拟并加速了这种肆虐全球的不知名病毒进入人体内的感染过程，他为研究人类是否还能在未来继续存续的课题，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代价。他是一个勇敢的好孩子。”

　　老人说话时，应该已经死了的少年向导忽然抽动一下，随即，他从地面爬起，漫无目的地在房间内游荡起来。

　　他变成活尸了。

　　盛铭刚要转开视线，老人却道：“年轻的孩子，不要着急，实验还没有结束，他还承担着另外一项更重要的任务，不要分心，仔细去看。”

　　盛铭心里一惊。

　　再转眼去看时，就见房间角落，另一扇隐蔽隔门升起。一具高度腐烂的活尸，被人驱赶进来。

　　“死亡不是终点。”老人重复说道，深凹进去的绿色眼里亮起某种奇异的期盼光彩。

　　在二人的注视下，方才转化完成的向导活尸，突兀停下游荡动作，转向新进来的腐烂活尸方向，猛地扑了过去！

　　他在攻击另一个活尸！

　　“你带来了好运。”老人转向盛铭，含着笑意道：“又见面了，我的孩子。”

　　盛铭终于看清了他别在胸前的身份铭牌。

　　——约翰·斯通纳

　　盛铭所熟知的是另外一个名字。来到白城，接手这座地下研究基地后，他给自己起的一个中文名——傅悯慈。

　　他朝盛铭伸手，和蔼道：“欢迎回家。”

　　盛铭看到他缠在手腕上的一圈素色佛珠，他没有伸手回握。

　　一窗之隔的实验房间内，正在发生一场活尸间的诡异厮杀。后进来的腐烂活尸无力地被向导活尸扑倒在地，疯狂啃食。污血溅上单侧透明的观察窗，蜿蜒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