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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春风 ...

  •   衙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让他给这个女人赔礼道歉?凭什么!

      他四表舅可是知州,他愿意给姓陆的赔礼已经是给足脸面了,但让他给一个商家女赔礼道歉?那跟羞辱他有什么区别!

      他偷偷地觑着陆晏之的脸色,又悄悄地看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姜忘忧,道歉之辞在肚子里兜了几圈,还是说不出口。

      见他神色为难,迟迟不愿开口,陆晏之的眉头又蹙紧了一分:“你……”

      “观你面容,同知州大人有六分像,又知道许多府衙机密,想必同他有几分关系?”在陆晏之开口施压之前,姜忘忧倏然开口了。

      衙役没明白她问这些是何意思,还是顺着她的问题答话了:“是又如何?”

      “只是觉得你怕是坏了他的事。”姜忘忧有条不紊道,“听你说知州大人亲自请了许多酒肆来参赛,不收他们报名费,又叮嘱务必要夺下比赛魁首,想必知州大人对此事极为看中,而且——把握不大。”

      “同州酒肆众多,酒业兴盛,在整个江南都称得上是数一数二,堪称酿酒之城,若是要举办选酒大赛,选择在同州举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姜忘忧话锋一转,一语中的,“这也意味着同州的压力会很大。”

      “各大州县的酒肆都来参赛,身为东道主的同州如若成绩不佳,声望必定受到打击。当然,如若是这样,也还不足以让知州大人紧张至此,最有可能的是,他知道外县有强敌要来参赛了。”

      她眸光锐利,大胆猜测道:“比如,郦郡的芙蓉阁?还是昌南的山泉居?”

      骤然听了一大堆推测,那衙役有点怔然,难以置信道:“……我在四表舅那里看到了郦郡来的亲戚。”

      陆晏之则挑了挑眉,眼含玩味道:“前两天山泉居曾来拜访过我,想给我送些佳酿,被我拒绝了。”

      猜测全部得到了证实,姜忘忧看着衙役温声开口,话里的内容确是相反的咄咄逼人:“既然强敌在前,是谁让你将我们这些酒商拦在门外,让同州惨败的概率再多上三分的——你的四表舅吗?”

      “所以——”姜忘忧粲然一笑,平静如水地挽了挽自己耳边的鬓发道,“若是不想我们闹起来,惊扰了你的四表舅,以及同州其他酒商,就老实给我们道歉吧。”

      看着姜忘忧温婉清丽犹如姣花照水的面容,衙役却不再觉得心痒,只觉得对方是一碗拌着砒霜的蜜糖,闻起来甜甜蜜蜜,惹人嘴馋,可真正尝到其中的滋味,才知道蜜糖底下埋着毒药,不知不觉索你性命。

      终于明白了一切,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彻底失去了力气。

      姜忘忧也不急,耐心地等待了片刻后,那衙役果然开口了:“……姜姑娘,对不住。”

      咬牙切齿,勉强的很。

      “那这边这几位呢?”姜忘忧说的是徐老板几人。

      那衙役面容挣扎地酝酿了许久,又咬牙开了口:“……各位老板对不住,我这就放你们进去报名。”

      几位老板心中暗暗窃喜,却还是不太习惯,连忙说了些场面话,就要揭过这件事。

      陆晏之却开口了:“别急,徐老板鞋上的瓜子壳可还在呢?”

      那衙役看了陆晏之一眼,心里有火不敢发,只能憋着火抿着嘴,僵硬地俯下身去。

      那徐老板哪里敢受?连忙抖了抖自己的鞋,将脚面上的瓜子壳抖掉:“不妨事不妨事。”

      那衙役面如菜色,抬眼又去看陆晏之的脸色。

      “既然犯了三罪,便罚三个月俸禄吧。”陆晏之看着他,满不在意道。

      “!”那衙役登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可有意见?”

      陆晏之眸色冷淡,不怒自威,看得那衙役胆下生寒,咬牙摇了摇头:“不敢不敢。”

      总归是道了歉,陆晏之深知穷寇莫追,也不再逼他,只说了最后一句:“将瓜子壳都扫干净,往后值守不许吃东西。”

      那衙役讷讷地应下了。

      几位老板的面色都恢复正常了,跟着陆晏之两人一同进了府衙大门。

      “多谢姜姑娘!”徐老板领头,率先跟姜忘忧行了个礼,“若不是姜姑娘,我们还要被那衙役施压,困在门外进不来呢!”

      几位老板纷纷称是。

      姜忘忧莞尔一笑:“各位老板客气了,大赛在即,一致对外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忘忧如今掌家,说不定还需要同诸位老板多多合作,诸位实在无须同忘忧客气。”

      徐老板最喜欢爽利人,爽朗一笑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姜姑娘尽管同我们说!有能帮上忙的,我徐某必定尽力而为!”

      这话一出,便得到了各掌柜的一致支持。

      张老板一拍脑门,爽快道:“听闻姜府已被姜老板抵押了出去,现下姜姑娘必定是居无定所,实不相瞒,我表兄手里有套西二街的小院急着出手,条件位置都不错,若是姜姑娘不嫌弃,我便去帮你搭个线!”

      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姜家宅子已抵了出去,酒肆又只留下了城西分店,她必须得赶在新房东赶人之前,在城西找个新宅子。

      可城西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这个时节能出手的房子大多都有点问题,姜忘忧连跑了几间也没能寻到合适的。不过若是由张老板牵线,想必一定能寻到靠谱的宅子!

      “多谢张老板!”姜忘忧喜不自胜行了个礼。

      其余各个掌柜见她性子温和谦逊,更是喜爱,连忙围着她又是要送她果子,又是要送她糕点的,俨然把她当做家里的小女儿宠爱。

      面对这样的情况,姜忘忧始终面含浅笑,不卑不亢地同各位掌柜闲谈聊天,将每个人都哄得高高兴兴的。

      聊了好一会儿后,因着还有报名的正事,他们还是依依不舍地同姜忘忧道了别。

      于是便只剩下陆晏之和她两个人。

      陆晏之“啪”地一下展开纸扇,露出上面的水墨山水,摇了摇扇子问:“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就为了来报名?”

      姜忘忧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当然是为了来报名,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陆晏之不露声色地瞄了那糕点盒子一眼,心里默默地想:当然是来“贿赂”我啊……

      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他又“啪”地一下将扇子合了起来,决定寻些别的话题。

      “你怎么改用纸扇了?”姜忘忧看着他手里的铁扇,好奇问道,“之前不是用的铁扇吗?”

      “你说打卧虎帮时用的那柄?打坏了,修不好了。反正也用了许多年,总归是要换新的。”

      姜忘忧敏锐地察觉到,陆晏之说这话时好似有些闷闷不乐,也就没再戳他的伤心事,转而问道:“方才那衙役说你要去剿灭卧虎帮,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好些东西没准备好,大约还要几天吧。”陆晏之问,“怎么,有事要找我?”

      “没有。”姜忘忧摇了摇头,“柳梢快下葬了,想让你来看看。若是你没时间,便算了。”

      陆晏之算着日子,想了想道:“没事,应该能去。”

      说到柳梢,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府衙撞见的另一个姜家婢女,飞羽说是顺路带回来,帮姜家办退婚的。

      那时,连飞羽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笑道:“姜姑娘之前原来有婚约在身啊,我还以为她对你……”

      “她对我如何?”陆晏之忽然打断了他,好似不耐烦地用食指敲了敲檀木桌案,“我同她可没有什么逾矩作为,一切不过是事出从急。”

      连飞羽撇了撇嘴,小声讷讷道:“你那天摸人家头的时候,可谈不上什么事出从急啊……”

      收到陆晏之一记眼刀,连飞羽连忙噤声,挺直腰背道:“主上,不管急不急,反正姜姑娘退婚了,你想急就急,不想急便算了。”

      陆晏之放下手中书册,蹙眉道:“你都在说着什么有的没的。”

      “话本里都是这样的啊,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天作良缘。越是危急时刻相遇的,越是容易产生感情,这就叫作‘患难见真情’!”

      闻言,陆晏之直接将书册抛过去,砸在连飞羽怀里,连飞羽又接又抛地摇摆了几下,才终于捉住了这烫手山芋。

      而后,他对上了陆晏之冷淡如水的眼神:“夫子让你多读书是对的,少看点民间话本,多读些圣贤书,免得你连个‘患难见真情’都用不明白。”

      接着冰冷冷地下了死令:“《孟子》抄三遍,一周内送过来,不许拖拉。”

      连飞羽还想开口说些什么,陆晏之又抬指点住他:“便是你买了泻药当药吃也不行,抄不完就回京城去,那儿有的是人能治你。”

      最后希望也没了,连飞羽哀嚎着,心如死灰地关门退了出去。

      只留下陆晏之看着紫铜香炉的袅袅炊烟愣神。

      他那天,到底是为什么摸了那姑娘的头?

      “也好。你也算是柳梢的恩人,又要去抓那卧虎帮帮柳梢报仇,若是你能去送葬,柳梢想必也会开心吧。”姜忘忧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像是在替柳梢感到欣慰。

      而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仇暂时还只能报一半。”

      被唤回神思的陆晏之不解:“什么叫做‘只能报一半’?”

      姜忘忧扫视了一下四周环境,担心隔墙有耳。

      陆晏之见她模样,心领神会地将她领向自己的书房去:“这边来。”

      许是关乎姜忘忧的名节,陆晏之终究是没将她领进书房,而是在院子门口,隔着三步远说话。

      “这附近都是我的人,不必担心隔墙有耳。”陆晏之背靠黛色的院墙,淡淡开口。

      姜忘忧放下心来,同陆晏之仔细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听完一切,陆晏之面色不虞,冷脸道:“所以那周闻道便这般逍遥法外了?”

      “嗯,暂时没有证据。”姜忘忧垂下眼帘,眼神晦暗,像是彻底失了斗志。

      陆晏之想了想,看着她道:“你可想报仇?”

      姜忘忧抬眼同他对视,露出眼底躁动不安地重重恨意:“当然。”

      她从来不是什么认命的人。

      “那好。”陆晏之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我会助你将他绳之以法,再助你拿回你们家的一切。”

      “你可信我?”

      陆晏之身后的柳树窈窕,柳枝若绦,凭依着抚过的春风来回摆动,愈发衬得陆晏之周身气度清朗飘逸,不惹凡尘。

      他的目光犹如春日甘霖,涟涟浮光,温润清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总让她干涸的希望得到灌溉,再焕生机。

      也不问他这么掏心掏肺的原因,姜忘忧几乎是瞬间就做了反应,她莞尔一笑,犹如春风化雨,天光开云:“怎会不信?”

      她知道陆晏之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从不吝于对身边人施以善意,哪怕被辜负被利用,也不改其道,不留余力。

      她也想过是不是不应该让陆晏之插手,毕竟同孙宗耀斗,同周闻道斗,同周闻道背后的官府势力斗,既不是他的事,也并不轻松,甚至还有风险。

      可她几乎是转瞬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她从上辈子就知道,陆晏之并不在乎那些,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他就一定会去做。

      而这时候他需要的不是客套和推脱,而是信任、支持与同舟共济。

      所以她将手里的糕点盒子一把塞到陆晏之手里:“糕点是我做的,便提前当作谢礼,好好尝尝,不许说难吃。”

      “剿匪艰险,万望珍重。”

      留下轻轻的两句话,姜忘忧直接跑走了,像一抹抚鬓过过的风,温柔又灵动。

      “好。”不知是谁的呢喃,像被揉进了风里。

      随春风穿堂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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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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