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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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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妈妈,崇简到了么?”太平有气无力地问。
春深深看了眼太平。太平今年已经四十有四,在上官婉儿去世之前,她看起来还如同二十七八岁的少妇般神采飞扬。可上官走了之后,太平的世界像是失去了唯一的支柱,轰然崩塌。无情的时间在太平的脸上蚀刻,额头、眼角、嘴角……似乎所有可以显现皱纹威力的地方,它都趁虚而入,堂而皇之占领后,又耀武扬威。
现在的太平,真真如一个迟暮的老人,让春心疼不已。
“公主,现在刚到卯时,估计王爷快到了吧。”春停顿一下,看了看已然熟睡的碧儿,继续说道:“公主您也休息一会儿吧,这样下去身子骨熬不住的。”
“我没事。”太平木然地答道,眼神变得空洞,显然又陷入了痛苦的思念。
春轻轻关上门,无奈的叹了口气。
“春妈妈!”背后传来呼唤声有些急切。
春惊得身体一抖,回头看原来是立节郡王薛崇简,太平的儿子。但见他草草竖起的发髻上沾着许多白色的霜露,额头颈间也满是汗水,白色襕衫的圆领上也已浸湿。可以想见从长安到终南山的这一路,他是多么的仓皇焦急。
“王爷您可来了。”春长舒一口气。
“我母亲怎么样了?”薛崇简着急道。
春激动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薛崇简的手:“王爷,公主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啊!”
“我进去看看!”薛崇简转头就进了屋。
借着微亮的天光,薛崇简看见母亲半倚在睡榻上,旁边依旧是上官姑姑的水晶棺。只是,那睡榻上还有一个妙龄女子。
“简儿来了。”太平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薛崇简迈步走进,突然发现,那女子的面目,竟有七分像上官姑姑。他按下心中的异样,走到太平身边。
突然,太平一声厉喝:“你给我跪下!”
薛崇简心脏猛的一颤,不由自主地双膝发软,跪在地上。
太平想站起来,可两日颗粒未进,让她的体力不支。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凭着一股意念站起来了,俯看着跪在面前的崇简。
“母亲——”薛崇简看见太平挣扎的样子想要去扶,却又不敢起身。母亲正在气头上,任何人都不敢忤逆。
“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儿臣未能保护好上官姑姑——”薛崇简仰起头,满脸的愧疚。
“你!”太平胸脯不断起伏着,显然已经气急。她往前两步,扬起手就要落下耳光。
“儿臣甘愿受罚——”薛崇简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流下来。
过了许久,耳光始终没落下来。薛崇简睁开眼,看见母亲伏在上官姑姑的水晶棺上,无声地哭泣着。
“母亲!”薛崇简心中大恸,跪着走过去,抱住太平的腰。
太平凝视棺中的婉儿。她脸色苍白,紧闭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就像蝴蝶的翅膀。她的婉儿,此刻如同睡着一般安详。只是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再醒来了。
回头,看见崇简满脸的泪水。太平苦叹一声,伸手抚摸崇简柔顺的头发。
过了好一阵,母子终于平静下来。
这时,碧儿也醒了,美丽的脸上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太平公主和立节郡王。太平摆摆手,让她下去。
“崇简,现在朝中局势如何了?”太平如是问道。
前几天,太平又为朝政立了一大功。虽说政变成功,但如何对待少帝还是棘手的事。李旦显然是不会主动提出称帝的。只好太平出面,将小皇帝从御座上提了下来,李旦这才顺利即位。
“禀母亲,皇上立平王当太子了。”
“哦?”太平有些意外。
“之前打算立宋王成器为太子,因其为嫡长子。但是宋王接连几日都哭着请皇上改变主意,说‘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朝中大臣也都说平王功劳大,应该立为太子。”
太平一哂。
她怎么不明白宋王心中的小算盘。他自己若答应当皇太子,满朝文武都反对都没用,祖制如此不可违。可那宋王能得到太子这个位置,却未必坐得安稳。唐开国有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建成为长,世民功高,最后玄武门前兄弟相残。正如今日嫡长的李成器和功大的李隆基。李隆基的才能不逊于当年的唐太宗,怎么能屈居他宋王之下,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况且李旦这温软的性子和当年的高祖差不离,如何能压得住兄弟间的争斗。
宋王别的本事没学会,这明哲保身,倒还学得不错。
宋王“涕泣固请者累日”和隆基“复表让成器,不许”。这兄弟俩还真是表现得孝悌忠信。
“母亲?”薛崇简见太平不说话,试探着叫了一声。
“还有别的什么么?”
“嗯,皇上体恤母亲您,将您的食封加到万户。而且还将崇行崇敏和儿臣封侯,还赐了好多珍玩。”薛崇简低低地说道。他知道,母亲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那就替本宫谢谢旦哥哥了。”太平淡淡地说。
“还有,皇上派儿臣来接母亲回京。”薛崇简继续说道。
太平打断他道:“婉儿的死,到底是谁所为?”那日崇简将婉儿的尸体带回来,只说是乱军不小心杀了她,是个意外。太平却执意要找出那个凶手,为婉儿报仇。
一句话让薛崇简冷汗涔涔。
上官姑姑是刘幽求所杀,可刘幽求却是受太子李隆基之命。如果自己这样对母亲说了,那母亲一定不会放过太子。这两个手握重权的人物若是相争,必定又在朝政掀起风雨。薛崇简想隐瞒下去,可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母亲早晚会查到真相。若是母亲知道自己隐瞒上官姑姑的死因,那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薛崇简把心一横,说道:“母亲,上官姑姑是被刘幽求所杀。”
“什么?!”太平盛怒,上前抓住薛崇简的肩膀,几乎是吼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那日上官姑姑拿出草诏向太子禀明自己的立场,可太子不许,命刘幽求杀了她。”
哗一声,太平将竹案上所有的酒瓶扫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残片乱飞,酒液四溅,一地狼籍。
太平几乎要把牙根咬破,巨大的恨意染红了她的双眼。
“李隆基,我李令月此生与你势不两立!”
时少帝犹在御座,太平公主进曰:“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遂提下之。——《资治通鉴·卷二零九》
加太平公主实封满万户。——《资治通鉴·卷二零九》
子薛崇行、崇敏、崇简皆封王,田园遍于近甸,收市营远诸器玩,远至岭、蜀,输送者相属于路,居处奉养,拟于宫掖。——《资治通鉴·卷二零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