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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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宗弘道元年，这位帝王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因为李治身体状况不佳，武后将儿子女儿召到洛阳待命，以备不测。太子李显前不久已经奉命监国，看来李治也在开始着手准备后事。
可怜的太平公主刚回到长安，又不得不启程返回。不过这次，驸马薛绍因担心太平公主，也一同跟着来洛阳了。
前日里，李治头疾发作，痛苦不堪。太医建议为皇上开颅放血治疗，惹得武后大骂太医说其谋害皇帝。李治慌忙之下，对武后说不如试试。一试之下，李治又恢复清醒，武后才稍稍安心。
武后白天里为国事操劳，晚上又不辞辛苦地亲自照顾李治。婉儿也跟在武后身边，衣不解带地服侍着，尽心尽力。
烛火微弱的光照着殿内。李治痛苦地闭上眼睛，对武后说道：“这样的日子，不如死了好啊。”
今天上午，李治本应登楼对洛阳的百姓宣布大赦天下。在他登上马的一刹那，突然觉得胸口闷胀，血液倒逆，几乎不能呼吸。最后只得让百姓进入殿中宣诏。
武后正用一只金钗挑着灯心，听到李治这句话，不由手一抖。火光跟着一跳，连带着照在墙上的影子也摇曳起来。
“皇上，别说这样的泄气话。您是万岁啊。”武后出言语气温柔。
侍奉在一旁的婉儿自觉地接过武后手中的金钗，装作专注地看着灯心，却警觉地听着二人的对话。李治最后的态度，决定着朝廷的倒向，也决定着自己——和太平——的命运。
“媚娘——”李治叹道。
“皇上？”武后不解李治的语气。
“媚娘——不要负我——”李治说完这句话，突然大咳起来。声音几乎让人觉得李治的胸腔都被震破。
“快，宣太医！”武后慌忙大喊道。
“让裴炎进来……”李治挣扎着死死抓住武后衣袖一角，额头上沁出颗颗痛苦的汗珠。
在婉儿急急忙忙地找来太医施救的同时，太子，各个王爷王子，还有身居显位的大臣都被召集到寝殿外候着。众人都知道，李治的大限将要到了。
可令众位大臣着急的是，他们的皇上却只让皇后和丞相裴炎在榻前。谁都知道，裴炎是武后的心腹。
太子李显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有些颤抖。婉儿跪在他的身旁，心情复杂地悄悄打量着他。
这是太平的显哥哥。婉儿这样对自己说道。尽管李显的年纪不大，但身材却略显臃肿。此刻战战兢兢的他更是显出了无比懦弱。
也许他是太冷了吧，婉儿想到。
一只温暖的柔荑悄悄覆上了李显的手背。
李显顿时惊愕。
他沿着那只好看的手往上找，找到了它的主人。
上官婉儿！
李显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他甚至已经忘记去想自己是否能够顺利继位，而此刻脑中只剩下一件事——
婉儿握住了他的手！
李显有种想哭的冲动。自从太平十二岁生日时，自己看见婉儿的第一眼，就被这如同仙子一般的少女深深迷住。可是，那时候丰神俊秀的贤哥哥还是太子，而皇弟李旦又才华横溢。他们都对婉儿流露出了欣赏与迷恋。反观自己，无才又无貌，婉儿如何会喜欢自己。可以说，自李显爱上婉儿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经充满了绝望。但在绝望中，不也是在梦里反复演练这样的婉儿对他示好的场景。
“太子冷么？”婉儿低着头，小声问道。
她还在关心自己冷不冷！
李显眼神透出受宠若惊。他赶紧摇头，逞强说道：“不冷。”目光却移到婉儿的脖颈上。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是的，以前李旦是这样形容婉儿的。那一刻的美好，那一刻如同洛神显身般的情景，已经深深镌在李显的心里。
婉儿缩了缩左手，掖在衣裙中。尽管她面上的笑容愈来愈柔和，但没人知道那只左手已经紧紧攥成拳头，几乎要把骨骼捏碎。
她在心中冷笑。跪在后面的某位公主，你一定看到这样的场面，看到你的哥哥被我俘获，你，满意了么？
此时此刻，太平身上披着驸马薛绍的披风，那是薛绍体恤她，怕她着凉，硬要给她加上的。太平跪在李显的身后，目光所及是自己的爱人与自己的哥哥亲密的画面。她哀戚地看着那两只交叠的手，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皇上驾崩了！”裴炎出来了，他的锦绣宰相服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飘动，整个人透出肃杀。
跪了一地的皇子王孙王公大臣顿时心中一凉，有些人禁不住悄悄哭泣起来。
“皇上遗诏，”裴炎声音沉重，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钦此！”
什么？！
这寰宇的权柄还是落在了武后的手中？！
在场众人有的暗暗焦急，有的悄悄得意，各人心思不一。
“还好——”太平不经意松了口气。如此母后的羽翼已然可以保护婉儿。可是婉儿与显哥哥——
太平抬起眼，却看到这样一副场面。
“婉儿，我当皇帝了——”李显眼神迷离地看着婉儿，口中喃喃。在他看来，自己成了皇帝，自然就可以纳婉儿为妃，让婉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婉儿一偏头，躲过李显炽热的目光，用附在李显耳边小声说道：“恭喜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竟然如此亲密！太平心中像是被人点了把火，一发不可收拾熊熊燃烧。
既然母后依然强大，你就不应该和显哥哥这样！太平恨不得上前将李显暴打一顿，哪管他是不是九五之尊！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武后踱着步子慢慢走出来：“众卿家都散了吧。剩下的事宜都由裴大人处理。太子李显择日登基。”
“遵命。”众人都退散出去。
“我们也走吧。”薛绍拉着太平，想劝她离开。因为他发现太平的情绪很不对劲，但他认为是太平失去父亲的缘故。薛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平的情绪中，还有一种，是抑制不住的嫉妒。
“你先走，我陪陪母后。”太平冰冷地说道。
薛绍为难。但他是从不敢忤逆太平的，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
“你放手，弄痛我了！”婉儿使劲挣扎想从太平的桎梏中逃开。
刚才太平在薛绍离开后，立刻抓住婉儿将她拉到御花园中。太平狠狠地看着婉儿，却没想到迎上来的是更加凶狠的表情。
“你干什么！”婉儿一面揉着发红的手腕，一面责备太平。
“你说我要干什么！”太平气愤到极点。
“我怎么知道！”婉儿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好好，你和当今皇上可是亲密啊。难道你不知道我就在你身后么！”太平怒吼道。
“我结交亲近皇上，可是您这位尊贵公主的亲口吩咐！”婉儿脸色苍白，却红了眼眶。
“我说的是如果母后输掉这场争斗！可你，未免投怀送抱地太快了吧？！难道是被我显哥哥的男子气概迷住了？！”太平语气讥讽。
这番话像刀子一般扎进婉儿心里，搅得生疼。婉儿再也忍不住，立刻，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婉儿姣好的面颊流下。那夜是无声的，泪是无声的，目光也是无声的。婉儿没有抬起袖子擦去脆弱的证据，也没有转身背过太平保护自己的自尊。
她就那样，恶狠狠的目光和不断涌出的泪珠通通毫无遮掩，把自己所有的脆弱和坚强一一展现在太平面前，一览无余。
太平如遭当头一盆冷水，从身体到心灵都被浇得透凉。
这是她的婉儿，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婉儿——”太平不知道怎么办好，本能地伸出双臂去抱她，想要给她温暖。
“放手！”婉儿不断捶打太平，想要挣开怀抱。那雨点般的拳头砸在身上的确很疼，可哪及得上自己对婉儿的心里造成的伤痛。
这一次，太平再也不敢放手。她怕，怕婉儿伤透了心，不再爱她了。
挣扎的力量渐渐减弱，婉儿的哭声却越来越大，抱着自己的双手也越来越紧。太平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婉儿再一次原谅了自己。
文明元年五月，武后命当时皇帝护送高宗灵柩西返长安，八月葬于梁山乾陵。
高宗在乾陵下葬那天，梁山上的风特别大。
山风猎猎，吹起太平的衣袂，轻袍缓带，宛如仙子。太平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下葬的经过，看着自己的哥哥，当今的皇帝失声痛哭，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现在的一切，都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去年底父皇驾崩，显哥哥柩前即位。可没想到刚过了两个多月，母后下旨废了李显的帝位，改立旦哥哥为皇帝。
所有变化来得太突然，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太平也再一次体会到母后的翻云覆雨雷霆万钧。
“太平——”那个温柔的男子又在互呼唤她了。
太平心中一紧。
母后留镇洛阳，却——派了婉儿来长安。此刻，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子就在对面。比之去年，她更瘦了，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略略有些让人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女子双手交叠在身前，努力不看向自己的方向。萦绕在她眉宇间的，除了以往淡淡的哀愁，见到自己那种隐忍的爱意，更有——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可在那个绝色女子的眼里，看到的是自己的爱人被圈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那样高大挺拔，站在那里是那样与太平相配。
尽管，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尽管，他们名正言顺……可是心里，为什么明明知道，明明告诉自己千万次不能嫉妒要接受，可还是难过得想要流泪？
不，我不要这样……
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资治通鉴·卷二零三》
十二月丁巳，改元，大赦。是夕，皇帝崩于贞观殿，年五十六。——《新唐书·本纪第三高宗》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