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潮生》江州月白

1、第 1 章

　　厚重的戏服紧贴在皮肤上，像一层湿漉漉的茧。片场灯光错落，刺眼的光束随着导演的指令移动，嘈杂的人声中偶尔炸出几句尖锐的呵斥。

　　夏季总是这样的，高温很容易叫人失去的耐心，情绪像是被摇晃了很久的啤酒瓶，一点小事就容易就能不断往外翻涌。

　　膝盖处还在隐隐作痛，温灵韵将小电风扇的挡位调到最高，慵懒地依靠着椅背上闭目养神，搁在小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没动，只是睫毛微微颤了颤，浓密卷翘的弧度像蝶翼轻颤。

　　“温姐，对不起，我……我没提前准备好医药箱，害你等了这么久。”

　　姜言小跑着回来，手里攥着碘酒和棉签，声音越说越低。

　　她刚上任助理不到一周，就犯了这种低级错误。来之前她查过温灵韵的资料——传闻里脾气极差、阴晴不定的女演员，可工资实在诱人，她硬着头皮接了这份工作。

　　温灵韵没抬眼，乌黑的长发垂落腰际，衬得肤色冷白。繁复的戏服被撩至膝上，露出一截如玉的小腿，只是左膝上赫然一片刺目的红，血珠正缓慢渗出。

　　温灵韵拿着从临时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碘酒和棉签，蹲在温灵韵身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伤口，一脸愧疚。

　　“姐，要是疼的话，你和我说啊，我怕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其实是温灵韵皮肤看起来又白又嫩，她怎么着都害怕弄疼了人，惹她生气。

　　温灵韵终于垂眸看她。

　　小姑娘耳根通红，睫毛紧张得扑闪，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

　　“演员受伤是常事。”她淡淡道，嗓音里听不出情绪。

　　姜言无意间抬头便看见了温灵韵张合的唇，唇角微微上扬，唇色红润饱满，不知怎么的，姜言竟觉得有些脸热，忙地垂下头去。

　　手机又震了一下。

　　温灵韵这次终于伸手拿起来，屏幕亮起，三条未读消息，备注只有一个字——周。

　　【今晚来香山别墅。】

　　【不许拍吻戏。】

　　【回话。】

　　她盯着屏幕，木着脸，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个“嗯”，干脆利落地锁屏。

　　——她知道，如果再不回，他就得打电话了。

　　她今天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太热了，热得人心里发燥。

　　随着导演的一声卡，一场戏份结束，中场休息的间隙，温灵韵给场务人员都点了一份咖啡附带一份甜点，由工作人员分给众人。开机将近半个月大家彼此也算熟悉到了休息时间能聚在一起聊聊八卦的程度。

　　杂乱的声音里夹杂着熟悉的内容，他们在讨论今天早晨的微博热搜

　　“这是周总的女朋友？”

　　“周总的口味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还是喜欢明艳动人的这一款。”

　　“你别说，周总的这个女朋友长得好像有些眼熟，我总感觉在哪见过。”

　　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看法，很快便被人否定。

　　“周总就喜欢这一挂，多多少少有些相似之处，也不知道最后谁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温灵韵听得清清楚楚，有些倦怠地捏了捏眉心，面上的情绪转瞬即逝。

　　姜言仔细清理完温灵韵的伤口，盯着她膝盖上的红肿，不太放心地说：“温姐，血是止住了，我看伤口有点深，等结束了还是去医院看看，要是留疤就不好了。”

　　温灵韵站起身，膝盖处还是一阵一阵地钝痛，她正想说算了，低头扫了眼，看见红紫的一大片皱了皱眉。

　　确实是有些严重，要是落了疤是大麻烦。

　　下一场戏便是吻戏，温灵韵的对手男演员是个新人，叫陈牧，因为主演过一部爆火的短剧被人熟知，长相成熟。

　　只是经验太少，比温灵韵合作过的男演员要青涩很多，一场戏往往要ng很多次才能过。

　　陈牧因为ng多次，又因为自己的失误害得温灵韵受伤，心里很过意不去，跑过来和温灵韵道歉。

　　“温姐，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了，你的膝盖还好嘛？”

　　陈牧的长相和性格是两个极端，外貌看起来颇具攻击性，性子却出乎意料地软和，说话的语调也黏糊糊的。赵导都有些担心他演不出来一方枭雄的威严与血性。

　　温灵韵瞧了一眼他手里的剧本，花花绿绿的，记满了笔记。

　　“下一场戏准备好了吗？”

　　陈牧知道下一场要拍什么戏，他一时紧张，都不敢看温灵韵的眼睛，目光落到她水润饱满的唇瓣上更觉得不自在了。

　　他深知自己已经拖了不少后腿了，因此休息时间格外费劲，可惜不管他怎么努力，好像总是少一根筋。

　　陈牧又低头瞟了眼他做的笔记，“我，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温灵韵轻轻颔首，“嗯，用心去感受角色的情绪。”

　　“温老师。”

　　陈牧喊了她一声，相处几日他发现温灵韵比传闻中脾气要好些，犹豫片刻把后面半句话问出来了。

　　“你第一次演电视剧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紧张嘛？”

　　温灵韵一愣，很快回神，说了些客气的场面话，“当然也会紧张，不过把导演，摄像机那些都当作空气会好很多。”

　　临上场前，温灵韵把手机给姜言保管，手机又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九点前到。

　　导演已经在催促，温灵韵没回这条消息。陈牧在听导演说话的一瞬间，全身都紧绷起来，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温灵韵见他如此，开口提醒，“别紧张，放松点，你是新人出错很正常，慢慢来。”

　　陈牧听到这句话，心里的包袱稍微卸了几分，他是想尽快入戏，融入角色的。但是奈何经验实在太少，又因为总出错被导演骂了几次，还是这种亲密戏，越是想一次过，就越容易错，试了几次都被喊停，眼看着赵导脸上的怒气越来越明显，就越是进入不了状态。

　　陈牧一手搂着温灵韵的腰，一手掐着她的下巴，闭着眼睛僵硬地凑向温灵韵的唇。这次还没有碰到她的唇，赵导就忍无可忍地喊了卡。

　　“陈牧你是呆子还是傻子？你一直抖个什么劲呢？你搞清楚你是在演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还是驰骋沙场的少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演员，以前是没有亲过女人还是怎么着？我到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演得比你好。”

　　一番话下来给陈牧骂的脸不是脸，屁股不是屁股的，尴尬地站在那里。

　　温灵韵看了眼陈牧红通通的脸知道今天这场吻戏应该是拍不下去，果然没过多久，赵导便说了收工。

　　*

　　夜晚的城市灯火如流，璀璨与热闹在这静谧的夏夜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晚风拂面，迎面而来的清爽感驱散了一天的闷烦。

　　温灵韵换回自己的衣服，一身剪裁得体的小黑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漂亮的大波浪垂在肩颈后。

　　她和姜言回去的方向并不一致，便给姜言叫了一辆车。

　　姜言上车前提醒，“温老师，你腿上的伤，记得去医院看看。”

　　温灵韵嗯了声。

　　其实她知道今天她多半去不成医院。

　　她的猜想很快得到验证。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她的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上了年纪的又刻板的脸，说话也是硬邦邦的，充满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薄感，“温小姐，周总让我来接您到香山别墅。”

　　温灵韵打开手机，点开和周淮景的对话框，那两条没有被回复的消息后面再没有新的消息，取而代之的是找到这儿的老赵。

　　符合那个男人的一贯作风。

　　拉开车门，坐了上去，温灵韵道：“我得先去一趟医院。”

　　老赵看了眼手表，“周总说要在九点到。”

　　温灵韵也没真打算医院，别墅里有私人医生。

　　只是她不开心。

　　“要是晚了一分钟，您是不是要以头抢地，引咎辞职呀？”

　　意料之内的这句带着明显情绪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周淮景手下的人都和他一个德行，上辈子应该是个哑巴，这辈子空长了个舌头，不会用。

　　车窗拉开晚风灌进车里，温灵韵靠着窗户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纤细的手指夹着细长的烟，车镜映出一张缭绕烟雾后明媚张扬的脸。

　　老赵扫了眼后视镜，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

　　温灵韵捕捉到这一瞬间的情绪，指尖弹了弹烟灰，暗红色的火光随风而散，她一手往后扬了扬头发，勾唇扬起一个恶劣的笑。

　　“老赵，我在车里抽个烟，你说周淮景有意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