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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吵架,亡国 ...

  •   19
      吃完椰子,我和孔雀面对面,盘腿,一人抱着一半西瓜挖它的肉。中间摆了一方沙池,可以用模具建筑奇怪的城堡。
      这是很多年前,在我俩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商量好的。我俩一致认为,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是世界霸主。
      所以我一拿锤子,就想起她的袍。
      吃核桃也是。
      还有椰子。
      后来,她的袍被人从海里打捞出来,裁剪成九千件孔雀华裳,卖到世界各地。
      其实我也有一件,灰扑扑的。
      第九千零一件。
      唯一的一件。
      那是孔雀送给我的。
      她说那是她的羽毛。

      20
      我和孔雀的头号跟班,是一只斑鸠。
      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是最爱孔雀的人,他温文尔雅,是帝国最棒的男人。他为了孔雀,从底层一步步打拼,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每天兢兢业业,帮助孔雀打理帝国上下,得到了全国人民的敬仰与爱戴。
      孔雀成为帝王是因为她不想嫁人。
      现在所有人都要她嫁给斑鸠。
      “我不懂。”孔雀蹲在墙角,喝桃花酒。
      “我那么凶,那么能打,还是帝王——怎么还有人敢让我嫁给别人?”
      端酒过来的侍女实在忍不住了,红着眼眶,极小声地哭噎一声:“那您也不能嫁给他啊。”
      “你说什么。”一瞬间,孔雀冷了脸,冰珠儿般的眼睛瞪向侍女:“再说一遍?”
      侍女委顿在地,一言不发,却死死盯着一旁的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忽然觉得,我该走了。
      可能是这侍女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也可能是因为,斑鸠要来见我。

      21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以“最雕渣男”的名号永垂不朽。
      我有翻过街边的艳俗小册子,写孔雀和我。不说翡翠海,光是落伽山后院的狗窝都被他们写得不可描述。
      更别提我们三月打的那场,让他们从皇威深重的大殿,一路写到瓜果飘香的厨房。
      这些小册子和唐三藏女儿国什么的堆在一起,卖的满天下都是。
      孔雀对此保持沉默,身为宰相的斑鸠想挣扎一下,把帝国歪掉的文学之花重新掰成直的。
      但没办法,大家太热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我离开孔雀前,是平民禁阅皇族专用的《上古濒危保护动物名录》里的头号大哥。
      一转身,就被人们写进了小说。
      22
      我从未想过的另一件事,是斑鸠会来找我。
      离开孔雀的那天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斑鸠灰头土脸,背着一包大白盐。手里牵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断了一条腿。
      就站在我的面前。
      他比我矮一点,抬眼看我的时候仿佛小孩子在置气。
      “先生可还满意?”他冷笑一声,带着所剩无几的宰相威仪——如今也只是似曾相识的书生意气罢了。
      他这样子虽然比以前看着顺眼,但我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满意不满意?和我有什么关系?
      斑鸠咧嘴,笑得居然有点痞。他看向我手里的艳书,写的正是我与孔雀雪夜“赏月”那段。
      “先生可是懂了?”斑鸠又问。
      “嗯。”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说两句的。
      “这本书写的太假,我和孔雀根本不可能傻站在雪地里看月亮。”我一本正经:“不过,我们倒是在雪里挖过狗熊蛋子,毛很厚,爪子卖了一个,剩下的烤着吃了。”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自觉答过了他的问题,觉得自己若是不问回来,有点不礼貌。
      斑鸠张了张嘴,好像要骂人。
      但这位好样的前宰相还是忍住了。
      “要孩子吗,先生?”他把两个小孩往我这边推了推,继续道:“瘸的给您便宜些,都是自家孩子,纯种的珠颈斑鸠,您看怎么样?”

      23
      第一个被杀死的龙,名叫青女,是孔雀的朋友,我的仇敌。
      我不喜欢她,她总是把水弄在我身上。
      我很小的时候就讨厌水,有邻居家的麻鸭拿水枪呲我的狗。我小他一岁,打不疼他——但好在狗长得很快,半年后就比麻鸭高俩头了。
      我们就去绑架麻鸭。
      后来他就搬家了。
      “骗子。”孔雀躺在波斯金菊毯上翻了个白眼,笑我:“什么绑架,从头到尾,你除了在麻鸭呲水的时候叫狗回家,还做了啥?”
      “连复仇都是你那狗自己去的,不叫不咬,只是守在楼道门口瞪那麻鸭而已——就这你妈还把狗给卖了,五十还是八十?反正要不了一百块。”
      “你妈说你那狗就在村里,给老乡儿看院子去了,你呢,倒是薄情得很——从没想过,要去找它。”
      我没说话。
      实际上,连孔雀自杀,我都没想要去找她。

      24
      今天春分,落伽山一带,桃花将败。
      我在阿勒锦蓝舢,大雪封山。
      今天赶集,人群中乌泱泱挤成溪水一样的大片。旁边是闹极的店铺两串,买的卖的,哪管下雪。
      我扛着小孩,要去下一条街。肩上的臭屁小孩刚九岁半,前天新买的,就斑鸠他家瘸腿那小孩儿。
      “他们说你是秃毛鸡,没用了,怕她杀你,才跑的。”小屁孩可放肆,不仅骑我头上,还给我后脑勺扎了俩小揪。
      “但你又有头发——你还有用,孔雀对你又很好,那你为啥要逃?”
      “我又不是和尚,当然有头发。”我被挤得乱七八糟,要很努力,才能不被人群带跑。
      小瘸子又说了什么,但环境太乱,什么都听不清楚,他又喊了几遍,我都没有听到。
      直到小孩揪我辫子,在我耳边大吼:
      “那你为什么要逃?”
      “你为什么要逃!”
      “你说啊!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一瞬间我以为是孔雀在叫。
      大雪纷飞的集市,拥挤,又寒冷。每个人都把自己裹成毛虫面包,在这熙熙攘攘的洪流之中,跌跌撞撞。
      我在混乱中,努力地分辨方向——我要去买银霜龙井,可不能被别人带跑。

      25
      瘸腿儿的是斑鸠本家的嫡三公子,一出生就被老百姓誉为“小武曲星”——然后,就上周三,被他爹给卖了。
      他爹·温文尔雅的前宰相·斑鸠大人·亲爹,怕他跑,还把腿打折了。
      我买他花了一柄刀,刀上雕着十字蔷薇,还蛮好看的,那是柯坦希人为刀装上的眼睛,听说这样就能提高攻击命中率。
      我觉得全是扯淡,满打满算,那刀也只有柄上镶的纯灰月石还算值钱。
      若是战前,能买三座大山。

      26
      梦里的我一直在尖叫。
      先是孔雀从楼上坠落,拖着她登基时的定制皇袍。她先落下,尘埃喧嚣,然后是那连绵不绝的长袍——像上古神明的大蟒,一圈圈回落在这人间世上。我在尘世中失声尖叫,像一头狂躁的野兽被拴在他死去的主人身旁。
      我看见天光晴朗,女娲的人躯被她自己的蛇尾埋葬。
      翠绿的袍子像冰澈的蛇皮,上面,无数眼珠蓝得发光。每只蓝眼都有它们自己的边框,一圈灿金,一圈绿釉,最后是一圈铁灰绿的细长穗子。
      这些孔雀翎羽来自她数量庞大的王族兄弟,这曾是他们不可一世的无上荣光,也是他们向她俯首称臣时,必须交出的羽毛。
      一切都随着她坠下楼房,落在无人打扫的街道。
      她的自戕,使雄踞西南数千年的孔雀帝国瞬间倾倒。所有的孔雀都被抓起来杀掉——那一天,她所有的同胞全被拴在一根绳上,像极了当年他们一起向她献上羽毛。
      只不过这一回,他们被裹上热油,吊在悬崖峭壁上烧。
      梦里的我一直在尖叫,我看见孔雀落在地上,还有火蛇在山间盘绕。
      醒来后,我问小瘸子我有没有在梦里惊叫。
      他只说我躺在床上,一直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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