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碑三万字》祈一梦

1、千言万语爱恨难辩

　　四相益洲和凤栖岩洲的交界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陡峭青山，这天然的地理环境构成了一条坚实的边境屏障，而其中一座山腰上坐落着一篱笆小院，小院里有竹屋三间，桃树一棵，石桌一张，田地两块。

　　小院面积不大，却十分宜然雅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被精心设计过，让人不觉惊叹于主人的闲情逸致。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天，粉嫩的桃花被清风裹挟，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小院的各个地方，娇俏的如同小姑娘们在嬉笑玩闹。

　　季漾洲一袭绣竹青衣，衣襟微开，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顺滑的乌发就这么随意披散在脑后，整个人端着一副懒散样。

　　季漾洲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上，悠闲的为自己泡了杯茶，白玉茶杯里干枯紧缩的花瓣遇热水缓缓绽开，此时恰巧又有一朵桃花飘在了茶杯上，漾起圈圈涟漪，一艳一靡，两相辉映。

　　“不行哦，虽然你很好看，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季漾洲眼含笑意，动了动手指，桃花倏地飘到天上，然后晃悠悠的不知去往何方。

　　季漾洲浅抿了一口茶，梅香四溢，回味无穷，他内心很是满意，去年冬天折梅做茶真是太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铃铛作响，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唇红齿白的高挑少年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表情迷茫，显然是没搞清楚状况。

　　“醒了？伤口恢复的这么慢，我还以为你救不活了。”季漾洲偏头，露出半张侧脸看向少年。

　　少年稍微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院子里还坐着个人，他也看向季漾洲，随即瞳孔睁大，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少年抱手行礼，嗓音清越，磕磕绊绊道：“叶眠绯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来日我必还之。”

　　季漾洲闻言一愣，面色古怪，明白叶眠绯是误会了什么，但他第一时间没想去解释，反而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哦？那这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还？又何日还呢？”季漾洲翩然转身，一步一步朝少年逼近。

　　叶眠绯没想到季漾洲会这么问，脸红的快要炸开，站在原地支支吾吾道：“这个……我……等我伤好了……除了以身相许……都可以……”

　　季漾洲踮脚，伸手勾住了叶眠绯的下巴，两人距离瞬间拉近，近到可以感受对方身上温热的气息，虽然叶眠绯要比季漾洲高半个头，可他此时却落入了下风。

　　“小郎君，可我偏偏对你一见钟情，就想要与你结这段姻缘，那你要怎么办？”季漾洲故作伤心，语气中带着爱而不得的委屈。

　　季漾洲内心愉悦，现在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真是太可爱了。

　　叶眠绯被吓得直接定住，宛如一根木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过了半天，才开口道：“感情之事不可随意，姑娘天人之资，值得更好的选择，况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叶眠绯说到最后声音颤抖，因为季漾洲又在作乱，不仅轻佻的摸起了他的脸，还牵起他的手就要往自己身上按。

　　季漾洲泫然欲泣，模样好不可怜：“小郎君，真的不愿意给彼此这个机会吗？”

　　叶眠绯脑中那根弦彻底断裂，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音量陡然拔高近乎破音：“姑娘！不可，请自重！”

　　“嘎？”

　　叶眠绯一堆话语堵在嘴边，看着季漾洲调笑的脸，再感受手心平坦的触觉，哪怕再迟钝也明白了，他不仅认错性别了，还被戏耍了。

　　无言的羞耻感遍布全身，叶眠绯气得来了力气，猛得甩开季漾洲的手：“你居然骗我，我讨厌你，我不想理你了。”

　　说完，叶眠绯扭头摔门回屋，门被摔的震天响，又伴随一阵铃铛声远离，徒留季漾洲在原地尬尴不已，看看天又看看地。

　　好家伙，逗人逗过头了，不过这小孩脸皮也太薄了，以后遇到地痞无赖要怎么办，那不得吃大亏。

　　算了，等他出来再哄哄吧，季漾洲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坐回去喝茶。

　　这边叶眠绯气呼呼的扑到了床上，把自己用被子牢牢裹住，心情复杂到难以平复，脑海中还一直重复出现刚才的画面。

　　如清晨露珠滴落在翠绿荷叶上的动听声音把他从恍惚中唤醒，随后便对上半张惊为天人的清冷侧脸，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被那只蓝色的眼睛捕捉。

　　季漾洲的眼睛，不是清透的碧蓝，而是深邃的雾蓝，神秘且充满故事性，勾人沉溺，引人探寻。叶眠绯就像在雾中航行的无知路人，被坏心的鲛人欺骗，一次惊艳，二赴黄泉。

　　生机盎然的小院，桃花树下的美人，同和煦的阳光一起，就这么撞入了叶眠绯的心中，再也移不开眼。

　　叶眠绯拿头锤床，小声尖叫道：“啊啊啊啊，可恶，丢死人了，我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空间密闭，叶眠绯本来就热的身体因为呼出的热气不能及时散开更加火上浇油，整个人仿佛泡在热水里，闷得人头晕。

　　叶眠绯无意识的咬着手指，碎碎念道：“不对，这根本不能怪我，谁让他长的那么漂亮，能认对才有鬼呢，对，不是我的问题，都是他的错。”

　　想了半天，叶眠绯逐渐说服了自己，他眨了眨眼，伤没好带来的虚弱感和精神疲惫带来的困倦感让他昏昏欲睡。

　　“啊，好困啊，先睡一觉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叶眠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头探出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黄昏。

　　季漾洲趁叶眠绯睡觉的这段时间上了山，采了一些用于治伤的药草，配合食物做成了药膳。

　　小院里升起袅袅炊烟，在落日的余晖下尽显宁静祥和，远远望去倒是为这巍峨青山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呼——”季漾洲小尝了一口药膳，眉头一跳，这东西你不能说它好吃，也不能说它难吃，它的味道是难以言喻的微妙，总而言之不是他爱的口味。

　　怎么说呢，世人对有些东西的评价是两极分化的，喜欢的人恨不得天天用，不喜欢的人碰一点就要失去理智，显然季漾洲今天是遇上了后者。

　　反正不是给他自己吃，季漾洲这样想着，把一锅药膳用盖子盖好，转身去旁边的小菜园里除草。

　　别问季漾洲白天为什么不干，问就是他嫌阳光太晒了，而且浪费他喝茶的最佳时间。

　　屋内叶眠绯发丝凌乱，睡得香甜，他鼻子微动，似乎是嗅到了好闻的气息，下一刻他猛的睁开眼，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肚子适当的空虚起来，叶眠绯随意披上了放在桌子上的青色外袍，眼里闪过一丝嫌弃，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把门开了一条缝。

　　叶眠绯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不对，我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我一不是贼，二又没犯错。”

　　叶眠绯挺直腰杆，打开了门，那好闻的气息更加明显了，顺着味道寻去，他很快便在小院一角的雨蓬下发现了柴火正盛的灶台，当然还有蹲在一旁的青色身影。

　　叶眠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内心进行着十分激烈的斗争，他一方面好奇锅里煮着的食物，一方面还在生早上季漾洲调戏他的气，怎么都拉不下先开口这个脸。

　　季漾洲从叶眠绯下床那刻就知道他醒了，无他，叶眠绯左脚上戴着的铃铛声音清脆悦耳，很难不让人注意。

　　季漾洲轻松的拔了一棵根茎完整的杂草，然后抬手一抛，那棵杂草自由的飞向篱笆外，又极速下坠，不知掉落何方。

　　“又醒了？我在锅里煮了药膳，你把它吃了吧，有利于伤口恢复。”季漾洲手上动作不停，淡淡说道。

　　叶眠绯头一扬，手一抱，大声道：“我才不吃呢，我可是修仙人，身体素质强大，睡两觉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借助这些外力。”

　　谁家身体好是在床上躺了七天才醒，期间几次濒临死亡，而且外伤虽愈，内伤犹存。

　　季漾洲哑然失笑，如果不是听出了叶眠绯话中的逞强之意，他就真的要信了，看来叶眠绯不仅不禁逗，还嘴硬。

　　季漾洲假装惋惜道：“哎呀，那要怎么办，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为你煮了好久的，你不吃，那我就只能把它倒掉了，好可惜啊。”

　　叶眠绯自知不占理，气势弱了下去，干巴巴说道：“谁让你做的，我又没求你，倒了就倒了呗。”

　　季漾洲解决完最后一棵杂草，起身洗手，接着盛了一碗药膳就往叶眠绯面前走。

　　叶眠绯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惊恐的往后跳了几步，看来早上那一出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季漾洲在安全距离停下，把碗举到叶眠绯的面前，眼神无辜：“真的不要吃吗？”

　　叶眠绯瞅了一眼飘香的药膳，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但嘴上还是拒绝道：“我不要，我不吃。”

　　季漾洲察觉到叶眠绯的小动作，继续引诱道：“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照顾你这么长时间，你又说以后要报答我，那不如先完成我这一个小小的愿望，把药膳吃了，就当抵了一部分恩情，行不行？”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好再找理由拒绝，叶眠绯勉为其难接过碗：“你都这么说了，再不答应就是我不识趣了，不过我就只吃一碗，不能再多了。”

　　季漾洲达成目的，答应的很爽快：“好，一碗就一碗。”

　　叶眠绯端着碗，在石桌旁坐下，刚一口下去，眼睛就亮了，一勺又一勺的送进嘴里。

　　好好吃，喜欢。

　　季漾洲悄摸坐在叶眠绯对面，右手托腮，说道：“还在生气吗？早上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叶眠绯差点被呛到，死不承认：“谁生气了，我才没有生气。”

　　季漾洲故意拉长了声调，似笑非笑道：“哦？是吗？难道是我误会了，可我明明听见你说讨厌我的。”

　　叶眠绯有些被拆穿的恼怒：“你听错了，我没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我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是这样吗？看来我真的是年纪大了，耳朵都不好使了。”

　　叶眠绯一心扑在药膳上，只是哼哼了两声，不置可否。

　　季漾洲深知再继续追问下去，叶眠绯又得炸毛，于是果断换了个话题，提议道：“你要不再消耗点恩情多吃几碗？”

　　碗不大，叶眠绯吃得也快，在吃掉碗里最后一口的时候还有点意犹未尽，看来这药膳十分符合他的口味，季漾洲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居然投其所好了。

　　再想想叶眠绯刚才说的只吃一碗，稍微了解他脾性的季漾洲主动出击，直接为他铺好台阶。

　　叶眠绯看了一眼还在冒烟的锅，舔了舔嘴角，什么我不吃，什么我只吃一碗，全都抛之脑后。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季漾洲看着迫不及待再来一碗的叶眠绯，眉眼弯弯，这也太好懂了，心情都写在脸上，完全藏不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