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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上天难欺 ...

  •   李来佳的父母远道来上海探望,邀请伊莫和姚桐一起吃顿饭。联络感情是一方面,但她们都明白,更多的还是拜托舍友给异地孤身求学的女儿多一分关心,多一些扶助。
      各人籍贯复杂,调和众口而不得,最后订了家本帮菜馆,正巧给在东北大地生活了半辈子的李来佳父母尝尝鲜。
      李来佳妈妈形容端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不止。李爸爸时不时扶一扶无框眼镜,沉稳蔼然,浑身散发出一股老干部气息。而实际上,的确也是。
      富而不豪的家庭。伊莫禁不住又睨一眼正拿大门牙嗑瓜子儿的李来佳,不懂这丫为什么时时穷如丐帮。
      等菜间隙,东拐西弯,老一辈人终究还是回归到人类永恒的漩涡之中。只不过,那是幸福的沉溺。
      “伊莫,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
      李妈妈一瞬间双眼放光,身体因兴奋而不自觉前倾,与大谈八卦时的李来佳别无二致。李来佳老说她妈妈喜欢装嫩,在商场逛女装从不上三楼。如今看来不是装嫩,而是真的少女心不改。
      “有了,阿姨。”
      伊莫眼中笑出了黎明的静湖粼光。
      一颗瓜子划了个半圆弧直落到伊莫面前,她循着抛物线逆向望回去,李来佳依旧露着她的大门牙,抛着西门庆见到潘金莲时才会抛的媚眼。
      “妈,她男朋友贼拉帅!”
      “真的?哎哟喂,快给我瞧瞧!”
      母女俩磕着瓜子儿一起翻看伊莫的手机相册,四只眼睛闪闪发光。李爸爸摇着头无奈地朝伊莫笑笑,伊莫早就见怪不怪,恭敬地点头致意以示不介意。
      逐次翻过,没有一张徐缓的照片。李来佳扁着嘴哀怨地盯过来,伊莫挑挑眉。“说了你丫的又不信。”
      伊莫有些恍神。
      她竟然没有一张徐缓的照片。
      “我们李来佳又懒又馋,也不知道啥时候能交个像样的男朋友。”
      李妈妈忽然间又是叹气。果然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听到这里,伊莫陡然来了精神,差点儿拍案而起。
      “李来佳——”伊莫骤然收声,住了口,对着李妈妈疑惑的脸挤出了个僵硬得不能再僵硬的笑脸。“还要继续散发她的魅力。”
      伊莫的脚背眨眼间被叠了罗汉。李来佳和姚桐一左一右默契发力,同时踩住她。
      “妈,我才多大啊,您急得跟您女儿都熬成了半老徐娘似的。”
      “别嫌爸妈烦,我们这不是怕将来没个好的人照顾你嘛。”
      李来佳默然无语。
      能拥有说这样话的父母,是天大的幸福。偶尔,越是深感这种幸福,李来佳才深陷于另一种悄然酝酿中的残忍。
      宴席的后半程,李来佳依然快乐,却快乐得有心有肺。

      李来佳爸妈把她们送回校,李来佳目送着汽车尾灯渐远渐小渐朦胧,久久没有回头。
      “别告诉我你和陈吟洲好了这些年,一直都是地下恋。”
      “陈吟洲之前被她爸妈请喝过茶,后来就正面转地下了。她藏麻将厉害,藏男朋友更是一绝。”
      伊莫一步一步踩着李来佳的影子,影子的主人却沉默得像黑黢黢的影子。姚桐的眼镜起了雾,她摘下来边走边擦,若无其事地接上话。
      李来佳只顾低头往前走,侧面一辆车驶来,她像个泥菩萨一样不知躲避。伊莫唤着她的名字,一把将人拽回来。
      “怎么着?吃顿饭还把你吃膈应了,猪油糊了耳朵是吧?我这都还没问你和陈吟洲怎么回事呢?”
      伊莫又气又急,扳起李来佳的脸,自己却是一惊。
      她在哭。
      李来佳挡开伊莫的手,退后两步直视着她,神情复杂,新的眼泪沿着旧的痕迹不断往下淌。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走近挽住伊莫的手。
      “往后你们要是遇见我在路上和别人撕扯,一定要装作没看见。”
      更深阒寂,夜愈发冷了,伊莫替李来佳擦着鼻涕眼泪,夜航飞机的信号在远空灯明灭闪烁。
      明天,大概是个结霜的日子。

      徐缓还是那样忙碌,有时候伊莫买了夜宵去实验楼看他,整栋楼静得像鬼片现场。他一个人肃神摆弄着那些伊莫懂也不懂的玩意儿,其他人走了个干净。
      伊莫帮不上什么忙,坐在一边,只能捡本书把夜宵的香味往徐缓那边一顿猛扇。僵持的最后,徐缓总是败下阵来,走过来捏起伊莫的脸颊,故作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实验路上的绊脚石,太可恶了。”
      伊莫把夜宵推到他面前,遗憾道,“你看这些可爱的鱼豆腐脆皮肠牛肉丸鸭肠虾饺蟹棒金针菇土豆片,哪个不比你的破实验有意思?”
      徐缓失笑,“是是是,我的破实验它突然就不香了。”
      “我们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合照对不对?”
      伊莫舒畅地翘起二郎腿,嘴角沾上的芝麻粒随着咀嚼上下微动。
      徐缓把面巾纸盖她头上,说时迟那时快,抢掉了最后一块鱼豆腐。她全程注目着他把鱼豆腐放嘴里,而他对着她幽怨的眼神说,“照片这种东西,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伊莫不知道上海还有这样的地方,银杏树莽莽邈邈,一望无际,金黄的叶片微染翠色,丝绸一般铺了满地。她随手捡起一片细细抚摸纹路,幻想着此地的叶片与C城的银杏是否会有微妙的差异。不知名的雀鸟在不可知的地方啼啭,伊莫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萦绕着湿润的秋气。
      伊莫对徐缓说想要合照,只是昨晚的事。
      快门声响,伊莫抬起头,正对上徐缓偷拍的镜头。徐缓从单反后探出头,勾勾手指,唤伊莫过来看。
      “好看吗?”
      伊莫凑过去,踮起脚尖。
      “好丑。”
      徐缓作势要删,伊莫忙要抢相机。徐缓高举过顶,一脸“有本事你咬我呀”似的傲娇。伊莫无法,死死抱住他的另一只手臂,仰头可怜巴巴地讨情:“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叫我什么?”
      “哥哥,手下留情。”
      “哎,我在。可好看了我跟你讲,哪儿能删呢。来来来,虽然你这个后浪永远赢不了我这个前浪,但念在都是拜把子兄弟的份儿上,哥哥就勉为其难地授人以渔吧。”
      徐缓把单反取下来挂到伊莫脖子上,歪了,还贴心地帮她摆正。
      伊莫:“……”
      “不错,景色都是清晰的,除了我。”
      徐缓翻看伊莫刚才的抓拍,脸糊成了一锅粥,恨铁不成钢。
      “……有什么办法,我只会傻瓜拍照。”
      伊莫摊摊手。
      “还真是傻瓜在拍照。”
      “咱俩迟早得打一架吧。”
      伊莫看着他认真说道,笑得人畜无害。

      照片拍完,伊莫告诉徐缓,她要在公园里写点东西。席地而坐的感觉凉丝丝的,伊莫埋着头,在膝上的手帐上认真写着什么。
      漫天银杏雨里,徐缓背靠在伊莫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某节专业课上,教授教案都摆出来了,却破天荒地发现自己没带电脑。
      “今早出门前被你们师娘拿鞋底板儿追着打,着急逃命连吃饭的家伙都给忘了。”
      阶梯教室里哄然大笑,向来受学生爱戴的教授幽默地化解了教学事故。
      “徐缓,之前那个做案例的项目你手上有吧?电脑带了?借我一用。”
      几乎计算机院所有为他们上过课的教授有事无事,张口都是徐缓。徐缓的舍友调侃他说,“仗着一张妖颜肆无忌惮地惑众。”其实,是在赞他那旁人羡慕不来的人缘。
      投屏接通,徐缓的桌面赫然出现在屏幕上,教授转头仔细看了几眼,蔼然笑道:“大帅哥也是有家属的人了。”
      底下紧接着又是一阵起哄。徐缓调完设备,正一脚踏在讲台上一脚迈在平地上,教授的话音刚落,徐缓的耳朵便红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投屏上,两张照片拼接在一处。左侧,伊莫在如织的模糊人流中婉然回头,落叶的季节里,只有她的浅笑清晰无比;右侧,徐缓戴着白色蓝牙耳机,蓝色运动服从肩上滑落,露出一小块衬里,画面里模糊的人流皆矮他一头,他回头时的眼睛懵懵的,似是执相机的人不经意间的抓拍。
      整幅画面的意味,是他与她在永恒的人流里若远若近地注视着彼此。
      那天,伊莫对着这张照片左看右看,郑重地说:“人还是很好看的,就是糊得天理难容,删了吧。”
      徐缓不仅保留了它,还为伊莫抓拍了一张风格相似的对称照。他将所有的不舍都化作了诗。
      这组照片洗出来,徐缓献宝似地呈到伊莫面前,恬笑着说,“你看,我们同框了。”

      当晚,伊莫在深夜的台灯下提笔,将手账上的文字誊写到照片背面。它是模糊的风景,也是银杏味的心情。

      你偶然来到我的世界,那时的我,是为你指路的陌生人。
      我蓄意闯入你的天地,此刻的你,是为我引路的心上人。
      我救你半条性命,你从此对我高看一眼。
      你护我十年风雨,我余生祝你心安愿遂。
      我们的生命是如此地对称。
      那个夏夜没有月亮,可趁月亮隐匿的时候,我却悄悄找到了一生中的星星。
      21岁的伊莫想对11岁的徐缓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么那么那么喜欢你。

      伊莫搁下笔,梦中,又回到了那个闷热潮湿的无月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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