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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花与花的姑娘 ...

  •   六月末的C城,走到了一年中梅雨季的末尾。晴空万里的日子,气温高得能在大马路上摊鸡蛋;淫雨霏霏的天气里,来往的行人却每每被沾湿裤脚。
      成绩迟迟未出,无论哪个犄角旮旯,人心都惶惶不安。伊莫窝在小镇的家中闭门不出,心境却异常平和。又不是再也不见了。况且不管考得怎么样,她和徐缓也还只是朋友,仅此而已。朋友与朋友之间,不需要那么多朝夕相处。
      他走得了无痕,而她领养了他的遗孤——仙人掌。
      想到这儿,伊莫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赶紧跑去窗台看了一眼仙人掌大爷是不是需要浇水。坐回电脑前点开《火影忍者》,挖一大勺西瓜往嘴里送,印象中熟悉的夏天质感这才回到身边。那时候的大屁股台式机灵敏度堪忧,卡得伊莫一度想毁尸灭迹。好在补到了一百多集,终于习惯了这些又橙又蓝千变万化的纸片人。真是搞不懂,徐缓他们怎么会喜欢看这些?还把那些漫画杂志送的海报宝贝得无以复加。不是男儿身,果然不懂男儿心。
      吐槽归吐槽,伊莫仍然不屈不挠地坐在电脑前闭关锁国。她想尝试着喜欢上他喜欢的东西。
      查成绩当晚,伊莫磨蹭得像个小媳妇儿,最后还是伊爸莫妈劈手夺走了准考证,替她代了劳。几颗人头挤在电脑屏幕前,然后“哄”的一下散开。
      “她爸,”莫妈妈面墙而泣,“我们幺妹竟然也能考这么多分!都是上辈子积的福气呀。”
      “看看这看看这,怎么还哭上了呢。”老伊给莫妈妈拍背顺气,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伊莫嘴角抽搐:“难道我不该考这么多分?还真是什么都能谢到老天爷头上。”
      伊莫回房间,翻阅起自己为某人夜以继日做的一摞笔记,更是坚定地排除了一切运气因素。高分是她应得的奖赏,即使这份努力的出发点,自始至终都在别人身上。
      这下进四中算是稳了。
      果然不是生离。伊莫激动得心脏狂跳,悄声细语地哼起了歌,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座机旁挪。挪到一半,听见莫妈妈霸着电话,仰天大笑,打了鸡血似的各路报喜。
      伊莫只好满脸黑线地溜回房间,大喊一声:“我又不是中了体彩头等奖!有什么可得瑟的。”她果然还是适合做个不喜张扬的路人甲。
      其实根本不用打电话问什么,用脚趾头想想,徐缓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考差?而且大晚上贸贸然打电话过去,碰上大人接的话可能会给他徒增困扰。
      伊莫不禁庆幸自己及时刹住了车。四中吧。连我这样的人都能考上,他又何尝不想填那里。
      伊莫翻个身滚到了床的另一头,重新点开《疾风传》,已经演到佐鸣终结之谷了。
      第二天上午,伊莫接到了徐缓的电话。
      他说,我报了四中,到头来还是被你说中了。
      她说,我也是,怎么样,意外吧?
      他说,我给之前的同学都打了电话,大家都考得挺好的。今年的题算是比较简单,所以60%的意料之中吧。
      她说,意料之外才40%吗?你可真给我面子。
      昨晚开始给每个人都打了电话吗?原来,她是最后一个。没有说出口的话,伊莫选择不去在意。伊莫掀开窗帘,新鲜的阳光漫照进来,窗台上的仙人掌绿得动人。她伸出食指小心地触了触仙人掌的刺。痒痒的,却带了晴天的暖意。
      “仙人掌很温柔的。”他说。
      15岁的姑娘还很年少,喜欢着温柔的一花一草,爱极了潇洒的久别重逢。

      关于伊莫上学的事,家里人像这样摆到桌面上来郑重商讨,还是第一次。
      小镇上的老房子离四中太远,通勤大巴四十分钟才有一辆,每天让外孙女镇上去城里回的,外婆不乐意。“又不是在偏远山区,怎么能让孩子起早贪黑的呢?折腾死了。”
      伊爸和莫妈面上洒脱无所谓,骨子里却也心疼孩子,又念着伊莫好不容易铆足劲儿考上了四中,权衡再三,决定咬牙拿出积蓄,在城里供套房。
      莫老爷子神情肃然,吧嗒吧嗒抽着卷烟不吭声,算是默许了。
      掏了钱办的事,顺利得令人咋舌。伊莫看着售楼小哥点头哈腰的模样,懵懂地感叹,自己原来有一天也能当上城里人。
      从售楼部出来,伊莫扯着莫妈妈的袖子,摇啊摇:“妈——”
      “别学猫叫。干啥?”莫妈妈习以为常,连头也不回。
      “榨干了你们的钱包。”伊莫感动地眨巴眼。
      “谁说是给你买的?这是我和你爸的养老房。等你这死丫头嫁了人,赶紧给我滚出去。”
      “切。”伊莫撇撇嘴,“口是心非。”

      装修等一系列大小事宜准备完毕后,眼看着就要开学了。
      家里连着好几天鸡飞狗跳的,搬家口袋装得满满当当地堆在大门口。伊莫对着窗台的仙人掌发呆,没想好要怎么把徐缓的宝贝毫发无损地搬到城里去。莫妈妈路过见伊莫一动不动,以为她懒散的毛病又犯了,皱着眉催促她赶紧收拾。
      两位老人在小镇生活了几十年,与四邻好友建立起的深厚地缘情谊难割难舍,住不惯市区蜂房一般密密麻麻的公寓,只是叮嘱让儿孙们得空了就回来看看,也算是挂念着他们,尽了孝心了。
      莫妈妈还要劝,伊爸爸一个眼神钉过来,再多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选择一种生活方式,就好比爱上一个人。是你就是你,再也不能是别人。
      搬家的大卡车开到院门口,拾掇了好一会儿,伊爸和莫妈才挤上车。
      “你们先走吧,我自己乘车去。”
      伊莫撂下这句话,转身回了二楼的房间。
      大卡车轰隆隆开走,伊莫小心地将仙人掌抱在怀中。说起来,到现在它连一朵花都还不曾开过。虽然这种经年绽放的亮黄色花朵,在小镇人家的院子里,算不上稀奇,有时甚至还不如路边成片的野菊花丛来得夺目。
      伊莫抱着仙人掌上了公交车,恰巧碰上午后的小高峰,整个人被挤得左摇右晃,还时刻不忘护住怀中的小刺猬,她略显夸张的举动致使附近的乘客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终于,旁边一位大叔看不下去,起身给她让座。
      伊莫连忙婉谢,可惜拗不过大叔的如火热情,只好坐下。
      “仙人掌扎人挺疼的哈?”大叔神情关切。
      “不疼不疼,叔叔您太抬举它了。”伊莫谦虚道。
      前方的红毛女郎“扑哧”一声笑,大叔则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太抬举我了。啊,不是……”伊莫涨红了脸,越解释越糊涂,最后干脆闭了嘴。

      午后两点多的日光从车窗外乱纷纷斜射而来,伊莫拍拍头顶,热辣辣的,像是能孵出一窝小鸡仔。
      伊莫下了11路倒17路,站在公交站牌下,方形牌短短的影子投落于脚边。宽阔的道路上车流稀疏,居民区附近连个人影也无。
      伊莫百无聊赖,漫然打量起高档别墅区门口卖花的小三轮。车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一身朴素却不失气质的连衣裙,深色的珠串松松垂在手腕上。许是太阳毒辣又无人光顾,老太太躺在竹椅上的睡容恬淡安详。
      伊莫不禁想起自家外婆的睡相,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了出来。
      本该无风的午后,不知怎的,忽然平地起了一阵。伊莫揉着被沙子迷住的右眼,再睁开时,对面三轮车上的满天星被吹散了一地。雪白的小花借着风的余力仍在断断续续地向前翻滚,老太太却仿佛被刚才那阵风吹得凉快,越发睡得香了。
      伊莫见状,把手里的仙人掌搁在站牌杆下,小跑着穿过马路。
      满天星的花枝太过纤细,一枝一枝拾起来颇有些费事。伊莫弓着腰,左手的满天星越来越多,渐渐地一只手都快握不住了。偶尔驰过的车辆,飞快朝这边好奇瞟两眼。
      伊莫将满满一臂弯满天星抱在怀里,在三轮车的花堆里找到了散开的彩绳,半蹲在地上把花束细细捆好,最后放回郁金香的旁边。这一系列事情做完,老太太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轻飘的鼾声响在耳畔,伊莫长舒口气,理了理汗湿的衣服,悄然转身往回走。
      迟迟未出现的公交车好不容易冒了个头,手机却在牛仔裤兜里极不适时地响起来。
      “妈,怎么了?”
      “哪儿啦?”
      “等17路,车马上到了。”伊莫单手捞起仙人掌,蹲下又站起的动作让“马”字听起来有个短短的气音。
      “那你先别上车,再坐11路转回去。我早就说过你们父女俩一个怂样,你爸大马虎,把你的录取通知书忘家里了。你赶紧去取,当心你外婆扔废纸堆里给你卖咯!”
      “放心吧,录取通知书没了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呢么。到时候往那儿一站,我还不信世界上能谁和我长得一模一样,除非你们瞒着我扔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姐妹。”
      “出门前吃点儿药多好。”
      伊莫嘿嘿笑着,手机紧贴在耳边,想象起要是妈妈在身边,肯定又要戳着她的脑门一箭双雕地数落她和老伊了。
      伊莫一直都知道,有些爱不适于表达,而有些人也不善于表达,可一个涌动却故作淡然的眼神,一句关切却听似讥嘲的话语,都是他草蛇灰线的心意。正如十五岁的伊莫,不悲不怨,却用破风斩雨的行动深爱一人。
      她站在路边看风景,却不知今夏自己又装点了谁的窗。
      直到有一天,有人为她在右下角镌刻下:花与花的姑娘,谢谢你成为我生命中的云破月来。夏天,仙人掌,卖花人,我想起了你。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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