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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濮阳行 ...


  •   濮阳村位于茂山之阴,四季显著,秋有红枫,冬有细雪,虽说雨是不怎么下的,但是依着融化的雪水,倒也养出个人杰地灵的样儿来。

      三月一期的债款甫一还清,沈非立马囊中羞涩了起来,他打算之后去接点单子,挣点糊口钱,因而近期不太有空档。

      加之远景都看惯了,却没怎么看看附近,他就盘算着去稍近的地方游赏,几番打听下发现了这个村庄,算得上意外之喜。

      他们正走在通向意外之喜的路上,像寻常旅者一般步行,山林的景逐渐萧条下去,抬头是茫茫白天,浓稠的阴云映衬着枝杈横生的枯木,颇有水墨意境。

      “这次……简陋了些,见谅。”沈非说着睨了一眼梁白,看着那人在月华下皓白的侧脸,他莫名更加惭愧了。

      他们从前一月一会面,机会难得,沈非向来不愿敷衍了事,总会想法设法带梁白去玩。

      但债期是例外……

      “这就是客套话吗?听起来和你举例的很像。”梁白将无数个现有的答案置之不理,杀出了独创的血路,大败敌军。惹得沈非又是一声轻叹,把几欲脱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嗓子像吞了死面馒头一样堵塞。

      算了,他说的也没错,嗯。

      默默安慰自己,沈非蓦地察觉到什么,张望四方,“不太对劲。”

      此处已经接近村庄,按理说不应该渺无人烟,可这里依旧保持着副荒凉之景,地上只有枯叶烂泥,连风都吝啬光临,会动着的就他们而已。

      “嗯,似乎是个循环,但是我感觉不到什么。”

      一旁的梁白明显也发觉了异样,两人不约而同地禁声停驻,像是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支利箭划破空气,朝沈非袭来,他拔剑出鞘,俯身作势,正要挥向前方,不料脚下突然一空,回头看,原是梁白拉着他的手臂踏空而起,稳稳停在根粗树枝上了。

      箭失去目标,化作乌黑的烟尘消散于空中。

      这绝非普通的箭,但其上附着的力量细微诡谲,明显人为遮拦过,沈非认不出,只得望向身边人,想听听那人的见解。

      后者表情还是平常,连嘴角边虚实不清的微笑都不曾收敛,但沈非明白他在思忖。

      有点不好意思啊。

      挠挠脸,他觉得耳廓有些发烫。

      他已经很努力地思索过了,但修为这种东西真的差之毫里,犹如千里。他把地瞧出个洞来也一无所获,但梁白说不定一眼就能看破。

      修为迈至新的阶段,能力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提升,像试图挣开厚茧的蝶,每破开一层都能更接近新生。这是所有密宝法物都没法填补的鸿沟,如天堑般把人分出三六九等。

      “如何?”他尝试开口,周边的动静随着那只箭匆匆地来去,终算是归于沉寂,没再出现可疑的声音,也发掘不出任何气息,他们没放松警惕。

      “不是妖魔,也不是人,有点熟悉。”梁白简单地总结道,想到了什么,接着补充,“喔,有一个词,把这情况概括得很好。”

      “什么?”沈非侧耳倾听。

      “屁都不是。”

      习惯了他不按套路的话术,但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给学了去,沈非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讶,而是莫名的欣慰。

      虽然话是粗了点,但是能给他添一点人气……挺好。

      “循环解开了,还要前进吗?”沈非问。

      梁白歪头——他发现这个动作多用于表示不解,刚好符合现状,于是乎就做了。

      “为什么不去呢?”

      啊,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非明白他不是在反问,而是真心真意地在求解,于是摇头,握紧了剑,“我们去吧。”

      黑夜来得比想象中快得多,他们加快了脚程,终于赶在最后一缕光亮消逝前看到了村门,只可惜还没走几步,浓重的妖气就逼得人连连倒退。

      “这妖至少五百年道行啊……”沈非蹙眉,用剑往前一探,凭空而生的冷冷黑气沿着剑身上攀,传导入他的身躯,“是结界?”

      “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梁白打量了一圈,依旧探寻不到妖力的来源。

      古人云,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也万没有回头的道理。

      梁白先行一步踏入结界,确定没有问题,回首,沈非了然地跟了上去。

      里面的天空红得刺目,刻着濮阳二字的石头立在门旁,两边是篱笆,参次不齐地挡人视线,门顶扎的稻草也有将坠之感,背着光,幢幢的房舍像墓碑一样伫立,似是葬着无数冤魂厉鬼。

      “太亮了。”比起恐怖的氛围,光线给沈非的杀伤力更大。他被晃得难受,抬手遮住视线,还没等他尝试着睁眼,一顶斗笠就落在了他头上,白色的幕布滤掉了些许强光。

      “嗯?不是说亮吗?”对上沈非呆滞的视线,梁白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开始调整斗笠的位置。

      那你怎么办?

      沈非有点不高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村子的方向突然传来没有规律的震动,距离他们还远,但已经足够引起注意。

      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沈非有点惊讶,梁白倒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一群人在向村口奔来,看清了人影,才发现是好几个壮汉拿着柴刀棍子追着位少女。

      少女头发散乱,满身污泥,但神态自若,跑得大气不喘,后面凶神恶煞的男人们都比她吃力。她眼尖地瞧见两个外乡人,立马在眼里蓄了泪,拔腿跑来。

      “救我!”

      像抱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梁白还来不及反应——或许是不想做出反应,就“刷”地被少女紧抱,俯首看去,她缩在他怀里。

      像鹌鹑,梁白想,任她抱着,目光停在她身上,余光中看见白纱下双目瞪大的沈非,嗯,眼睛应是不难受了。

      “大胆妖女!你已经没有退路,还不如快束手就擒!”为首的壮汉大吼着,自然地忽略了沈白两人,砍柴刀大咧咧地指向少女的脖颈。他喊着在戏里听到的词儿,觉得自己底气更足了。

      他身后的几个汉子目瞪口呆的,这时候居然来了客?在客人面前舞刀弄枪似乎有辱名声啊……他们有些犹豫,举着武器的手都默默放低,面面相觑。

      “唐突到两位,万分抱歉,但是此女乃是我村的祸端,可否让我速速领走她以绝后患?”壮汉把刀插在地上,抬手做揖,言辞恳切,眼神如有实质地剜向少女,仇恨满溢而出。

      一切都发生得太急太快,沈非脑子转过来了,但嘴张了半天也吐不出字,最后选择沉默。

      “不行!若是把我交出去,你们绝对会后悔的!”命悬一线,少女不分对象地开始撒泼打滚,死活不肯放过梁白,蹭得后者的一身素白都成了泥灰。

      沈非在心里叹口气。

      嗯,梁白长相温和吧,看上去就很好说话吧,只可惜这位是最不走常路的。

      梁白就由着她晃来晃去,表情愣是一点没变,发出了疑问:“为什么?”

      似乎没想到会被问这个,少女愣了一下,抬头确认了好几眼,发现这人真没说假,想了一圈找不到答案,只能赖皮道:“不管!反正你们会后悔的!”她说着泪水淌了出来,和她脸上的泥尘混在一起,好不凄凉。

      “姑娘……”

      “嗯,我帮你。”

      终于找回说话的法子,沈非凑上前去正要说话,却不料被梁白打断。

      那位满身污泥的公子把少女放下,把其拦在自己背后。

      不止在场的男人们没反应过来,连沈非也很是吃惊,但是他面上不显,踏前一步,与梁白并肩。

      没想到来人竟如此多管闲事,壮汉压住提刀就上的冲动,强压火气:“侠士仗义,但此人不仅害死生母,还令其父堕身入妖,实在是罪该万死!”他试图以理服人。

      “嗯,我知道了,不给。”少女也没想到此人如此重情重义,明明只是她随手捞的一个便宜恩人,痴痴地望着他,少女如大梦初醒一样懵懂,心里升腾起丝丝敬意。

      不过只敬了一瞬。

      下一刻,梁白又接了一句:“虽然我不给,但是你们可以抢。”短短几字就令众人心神再次震荡,尤其是少女,看她那眼神估计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吧。

      沈非暗自替他捏了把汗,把手上的剑收了回去。

      那壮汉傻眼了,很快又仰天长笑,抄起地上的刀,蓄势待发,“那便失礼了!兄弟们,上!”他一声令下,那群男子也匆匆面露凶相,扛起手上的物什,蜂拥而来。

      “不是,不是!你们在干嘛?”转变突如其来,少女莫名成了自投罗网的鳖,面前两人居然还岿然不动,她咬咬下唇。

      真是给自己找了两个祖宗!

      她恶狠狠地瞪眼,右手泛起红光,在指尖聚成一点,极不情愿地在虚空中画了道咒印。

      “她要跑!”那个壮汉先一步到他们面前,不等他的柴刀落下,那三人的身影逐渐模糊,顷刻间便无影无踪。

      攻击落空,他的利刃劈向地面,扬起阵阵尘土,呛得人咳嗽。

      见状,壮汉“切”一声,把刀往肩一扛,臂膀上青筋凸起,“果然是妖女!”

      “这……这下该如何是好?”有个男人先缓过了神,颤着嗓说道。

      “呵,随我来!”

      濮阳不远处便是山谷,其间怪石嶙峋,岩隙里偶尔夹着几棵草,生得顽强。东南处瀑布挂壁,其下清河盘绕,在坚石铺就的床上蜿蜒,至柔至刚相互冲撞,倒是别有一番趣意。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只可惜,如此怡然自安的状态却不得不告一段落,一道口子突兀地出现在山景之间,碎了原本的和谐。

      脏兮兮的女孩儿从里面窜出来,忙不迭跑去水边,风风火火地捧起水就是一顿洗脸。

      沈非和梁白紧随其后,赶在那出口闭合之前钻了出来。

      沈非眨眨眼,发现这里的天穹不是村中那般阴邪诡异,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阴天。

      但是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已经入夜了。

      心下奇怪着,他收起了斗笠,梁白也四下张望,最后定看向瀑布。如今温度稍有回升,山雪也融了大半,那瀑布水正盛,底部雾汽氤氲,把植物润得舒服,嫩嫩地青。

      “我们这算不算歪打正着了?”他回头问到,抬手示意那由水织成的帘幕。

      “嗯,可以这么说。”这次终于没用错词,沈非有点哭笑不得。

      “你们俩在那儿闲聊什么?”少女冲洗完脸上的污渍,还顺便洗了个头,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来。

      她边拧头发边咋咋呼呼地嚷:“你们俩到底想干什么!救不成人也不至于拉我下水吧!”

      到底是谁拉谁下水啊。

      沈非心里忍不住嘀咕,嘴上却温和,“姑娘明明可以自行离开,何必缠上我们。”

      “我……他们人多势众,以多欺寡!我多找点人壮壮胆,怎么了?不行吗?”她理直气壮,昂着头,就差拿鼻孔对着他俩出气了。

      沈非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梁白向前一步,从乾坤袖里拿出张帕子,递给了少女的“你用的是妖力。”明明这副举动那么贴敷人心,说的话倒是毫不留情,“和环绕着这个村子的力量系出同源。”

      暴露得太快,少女似被雷劈般定在原地,表情迷茫了一瞬,又很快换回原来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客气地接过帕子,擦着手上甩不干的水,“是啊,那又怎么样?我是人,不是妖。”

      “抱歉,我冒昧问一下。”沈非举手示意,“听方才那些人说的话,这股妖力的来源……莫非是令尊吗?”果不其然,少女沉默不语,他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并没有恶意,只是从感觉来看,令尊似乎已是强弩之末,如有需要,我或许可以出一臂之力。”

      “哼,不安好心!你说帮我就信呀!”少女反手叉腰,没意识到自己变相承认了他的猜测。

      “但是你接近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梁白理所当然地说出了真相,“当时你并没有想往这边跑吧。或许是察觉了我们两个的入侵,所以特意调转了方向?”梁白浅浅笑了,虽说是笑,瞧着却不怎么真切,“你自然是不信我们的,应当你是别无选择了吧。”

      言罢,不管他人是何种心情,沈非倒是放下了心。

      有个人能直接了当地戳出那层窗户纸,真的他而言非常难得,不用拐弯抹角地应付,他很庆幸。

      少女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了,“你那时是故意的!怪不得你那么一副胸有成竹!”她先是看向梁白,又将注意转移到沈非身上,默默在心里感叹真人不露相哈!

      明白她说的是那赤裸裸的挑衅,梁白很轻易便承认了,“真的不打算领我们去看看吗?”这句话明明在提问,但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温温柔柔的,却也像威胁。

      小心思翻腾不息,少女硬巴巴地答到:“行吧,我同意了!”即使处于劣势,她也像占了上风,答应清洗后再还梁白帕子,然后提起鞋向水里走去。

      “你们跟我来吧,还有,我叫黎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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