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爱》案台

1、第 1 章

　　大厅中央的欧式水晶吊灯像是被放大的风铃，下面悬挂着一串一串熟透的葡萄，不堪盈握，摇摇欲坠。
　　正下方展示的是一个用玻璃围起来的开发区模式图，底部灯光映照的别墅、高级公寓、草坪花园，一门一窗都是有板有眼的，东南角的塑料泥土插的牌子上“醉居”几个字银光闪闪。以它为中心呈放射状散布着其他几个住宅区的模型，不过场面就没这么豪华瞩目了。整个展厅灯光柔和，弥漫氤氲的气氛，愈发显得中间那个如公主一样骄傲地在众人目光中翩跹起舞。
　　严默靠在角落边的一个廊柱上，手里那杯红酒随着他漫不经心的把玩迹线起伏，如浪起浪落般看得人惊心动魄，而主人浑然不觉。他的眼光并没有落在L市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公寓上，却是微微眯起似乎在盯着那盏吊灯出神。
　　形形色色的人经过，或是西装革履挺着发福的身子满面红光，指指点点间那些土地纳入了谁的名下；或是几个粉饰雕琢的娇艳女郎露出白嫩柔软的手臂，如水蛇般缠上可以当爸爸的情人，巧笑嫣然，顾盼流离中掩不住隐隐的得色；抑或是跟随在中年人们身后躬身倾听的未脱稚气的年轻笑脸，讨好地接过对方已经见底的酒杯然后再递上一杯新的。
　　可惜没有人入了严默的眼，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男人。他静静站在那里，让人产生忧郁感伤的错觉，显得格格不入，却也因此隐没在周围的静物里。并不单薄的胸膛伴随着沉敛的呼吸发出几不可辨的起伏，虽有温度，亦无法感知。
　　“严默！”
　　也许并不是很大的叫声，却因场合突兀在一片寂静里。
　　接着一阵紧密的脚步声靠近，来人对自己近乎粗鲁的行为毫不在意，对上周围嫌恶的眼神而绽开的笑颜灿烂无辜，让人无端产生愧疚的心情，仿佛自己才是需要被原谅的那一个。
　　“在发什么呆呢？！”傅叶之用手肘撞了撞身侧无动于衷的男人。
　　严默一副刚回过神的样子，随后站直了身体，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一小步距离避开了亲昵的动作，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口：
　　“若是那盏灯正好砸到你身上，你会不会把我推出去挡着。”
　　听到这个回答对面的人显然愣了一下，然后笑得眯起了眼睛：
　　“哈哈……你想的可不是落在我头上吧。”
　　傅叶之的眼光掠过他们之间的一小段距离，眨眼间又从严默剪裁合身的深灰色休闲西装回到那张深刻冷峻的脸上：“啧啧，看看那‘醉居’，一寸土一寸金啊，也不知道我要攒钱攒到哪年才能买到一套。”
　　“你说这种话让你手下的员工怎么活。”严默露出一点笑容，细细抿了口红酒。
　　“呵呵……你这人还真……不过倒是你，只要开口，什么没有啊。”他仍是面不改色，露出一口白牙。
　　严默散漫的目光落在远处不辨面目的人群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停顿，好像没在听眼前的人说话。
　　瞧见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傅叶之有些悻悻，不过很快恢复了一贯的迷人和优雅：“喏，和你讲个商业机密。这次的‘醉居’是由一个无名小卒提供的方案，布局和风格还是可圈可点的，比那些中规中矩的设计好多了。”
　　严默挑挑眉，静待下文。
　　果然，接下来傅叶之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道：“但是愣头青就是愣头青，这年头资深的设计师要什么样的没有，他新来的抢什么风头呢，就算是海龟又怎么样……鹿死谁手啊。让我们一起见证流星是如何陨落的。”说到最后，眼睛里闪亮着莫名的兴奋。
　　“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搁在光洁的大理石高台上，随手捋开额前细碎的发，严默敷衍地应了一声，反正别人的事与他无关。
　　听到男人难得的肯定，傅叶之笑得愈发灿烂，虽然他很清楚严默的意思和自己所想的千差万别，不过在本质上他们是一类人。一个左右混不在意，千般万事皆入不了他的心，或是他根本没有心；一个游戏人生，唯恐天下不乱，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两个同样行走在黑暗边缘的灵魂，总比别人多一层羁绊。
　　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好笑的，严默把两只手插在裤袋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问道：“什么时候走？”
　　傅叶之这才想起来他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几个小时，再好的耐性也被磨光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传来布料顺滑的触感，他痞痞的笑：“哈哈！辛苦你了啊，不愧是我哥们！”
　　男人比他高了小半个头，抬眼能看到他下巴上极细微的胡渣，嘴角好像抿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拍掉那只手，慢慢往大门走去。
　　傅叶之也不在意，几步就追了上来，絮絮叨叨地说：“你平时都没娱乐活动？你是不是机器人啊，莫非基因变异？虽然人长得凑合了点，但是这冷冰冰的样子绝对有美女喜欢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欸！我说真的！”
　　严默越走越快，把胡言乱语的男人甩在身后，这就是交友不慎的后果，跟他认识三年了，却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这样想着又往前走了几步，余光顿了一下，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严默？”
　　他没有回头，熟悉的嗓音像是一个毫无征兆的闪电，瞬间炸开在胸腔深处。
　　那人又叫了声：“严默？”
　　轻细的两个音节混在堆堆叠叠的交谈中听不真切，然而准确无误地被听者牢牢掌控，顺着神经抵达心脏。
　　严默觉得所有重量都集中到脑子里，沉沉顿顿，又抓不住源头。无声地张了张嘴，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迅速地往前迈了一大步，然后又改成小步子，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像平常一样。
　　那人的眼神一下子由惊喜变成诧异，最终凝成一缕无奈的苦笑。
　　旁边的人推了推他问：“他是谁啊？”
　　“以前的……朋友，呵呵，大概是不认识我了。”
　　“哦，快走吧，总经理等着呢。”一群人没有在意这一个小插曲，笑着催促。

　　“严默！你怎么了啊？”随后跟来的傅叶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又被男人挣脱开。
　　他推他：“你认识刚才的那个人？”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管得太多了。”严默回过头，口气有点冲。
　　“呵呵。”傅叶之勾起嘴角：“得，我闲得慌。”他上前一步和他并肩站在台阶上。
　　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远投射在门槛边好像被人横空截断了一样。
　　“路上小心。”过了许久，他低声说了一句。
　　严默转身看他，他稍卷的发垂落在两鬓，露出干净的脸，笑容依旧。
　　这个男人叫人看不透。
　　门前的停车场满满当当，路灯交叠着展厅里的灯火泛出一片寂寞的昏黄。严默轻易地在一堆高级车里找到自己那辆开了几年的奔驰，倒车，转向，反光镜里傅叶之的身影越来越远。
　　一脚踩下油门，喧嚣终于落在身后看不见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挖坑，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