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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相见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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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袭卷而过,连绵不断的水滴声响彻九层高塔。
空气在此刻倏然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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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玉京,烟雨路。
白雾横天,隐约可以看见浓雾中有层层楼阁房屋,更远处深色群山起伏,若隐若现。
少女穿行在白雾弥漫的城中街巷,绕过串着干眼珠子的小摊、晾晒脸皮的无面鬼、以及一滩看不出是什么形状的肉块。
难以言喻的气味冲上鼻尖,少女被熏得险些一个趔趄,身形晃了晃,在那滩肉“看”过来之前飞快扯下兜帽,只露出一小截下巴。
随后,步伐匆匆地跨进一家客栈,头顶血红的牌匾几近发黑。
客栈二楼一处厢房,颜川正慢慢阖上木窗。
这扇窗不知有多久没有擦拭过了,收回手时,颜川的掌心不可避免地蹭上一层厚厚的黑印。
她手指微动,那点儿污渍消失的一干二净。与此同时,房门倏地打开又被人飞快合上。
“师伯……呕…”
颜川疑惑:“本尊这么令人作呕?”
江郁桑连连摇头,一把拉开兜帽,面色发绿,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似的。
修行之人本就五感敏锐,她被城中那股腐臭熏得头昏脑胀,撑着桌沿缓了口气,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
颜川将掌心的一朵小花递给她,“玄玉京四处皆是腐尸迷瘴,你闻闻这个兴许会好受一点。”
碧玉般晶莹剔透的花,隐隐散发出一阵沁人的清香,江郁桑愣了一下,眼睛亮了亮。
她同这位颜师伯并不熟稔,颜川常年在外游历,在江郁桑记忆中只回过一次师门,那天还是元微仙尊祭日。
梦生堂命牌高悬,无数弟子静立在外,长风轻柔和煦,鼓起层层彩绣花幡,猎猎风声里,像是在迎接一个离开许久的故人。
江郁桑垂首在梦生堂外,瞥见一角玄色衣袂,师尊云枝在那人身侧轻声开口:“颜师姐,许久不见。”
“嗯,气色不错,旧伤大好了?”
声音如玉石轻响,没什么热络的情绪。
向来随心所欲的云枝在颜川面前也正经了许多,缓声回应:“已经痊愈了,多亏了师姐尽心照顾。”
江郁桑知道,颜川口中云枝的旧伤,是司明之祸后留下的旧疾,哪怕是处在灵力耗尽,神魂受损的状态下,也硬是被颜川救了回来。
“多谢师伯,”江郁桑接过那支指甲盖大小的小绿花,放在鼻尖下猛嗅一口,顿觉心肺一片通透,头晕的症状都好了大半。
颜川抖了抖帷帽上的尘灰,“不必言谢。你用的这支名为瑶光花,是本尊在境渊虚寻到的,除去采摘费和保存费,只收你一万五千灵石。”
江郁桑眼前一黑,后退一步,颤抖的声音:“……啊?”
她好像没听清那个数字。
颜川宽慰她:“记你师尊账上。”
人在家中坐,债从天上来。完蛋了,师尊肯定会提刀先砍了她。
江郁桑捏着花,“师伯,我看过了,城主府外禁制重重,恐怕不能硬闯。不过曲师姐寻到一条偏道,情况不明,让我先回来向您禀明,她去探查一番。”
江郁桑顿了一下,继续:“师伯,容师侄多嘴问一句,我们此次来玄玉京所为何事?”
数日前,江郁桑和曲行霜刚在兆芳城接到颜川,她还在思索怎么和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师伯相处,就被带着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玄玉京。
江郁桑还暗自腹诽,莫非颜师伯要来单挑封念,取他项上人头?如果真是这样,她还得跟师尊知会一声。
师尊肯定第一时间提着鬼哭刀来助阵。
不过江郁桑转念一想,发现了一个纰漏,颜川师伯,世称医仙,是个正儿八经的丹修,哪里杀得了人。
痛失战斗力的丹修颜川闻言,整了整玄色帷帽,翻手扣在头顶,声音浅淡:“去接你另一位师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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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玉京。
载春轩外,榴花已经谢过了一轮,几点残红影影绰绰地缀在林叶间,稀疏可怜。
占青扒拉了一会儿无力反抗的小咕,“你说尊上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人关在自己寝宫里,难不成真看上江秋了?”
小山雀愤然啄了他一口,占青从善如流地收回作乱的手,趁机挠了一把小团子毛绒绒的头顶。
回想起以前在人间看过的乱七八糟的话本,占青深以为然:“江秋和尊上……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也不是不可以——”
占青揉搓小咕的手指一僵,见到来人,话音瞬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浅淡花香弥散在空气中,白雾缭缭,显出一角靛青衣袍。
寝宫里,江鹤亭扔了颗黑棋,耳尖微微动了动,载春轩外戛然而止的声音落入耳底。
“他醒了?”
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江鹤亭下意识地扶上眉心,曲行霜的易容手法虽然出神入化,结果还是让阿嫣一句“汀河”给掀了底。
早知道就该换个化名,不然也不至于被封念给逮回来。
“刚醒没多久。这会儿倒是冷静,在兆芳城不知道有多少心眼子。”
“那也是你技不如人。”
“……尊上说的是。”
趁江鹤亭重新摆好棋子的时候,大门应声而开,一道高挑身影踏入寝殿。
江鹤亭手指动作一顿,眼前叠了一串的黑棋摇摇晃晃,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寝宫之中只余棋子弹跳滚落的脆响。
江鹤亭:“……”
失策,技术下降了。
江鹤亭没有去注意封念的神情,只是自然而然去捡滚落在桌下的黑子,袖口委顿在地,也显露出腕上的玄色枷锁。
指尖甫一接触到圆润的棋子,头顶就落下一片阴影,他探出的手腕被一只微凉的手攥住。
江鹤亭不动声色的挣了一下,果不其然,没挣脱。
“……大人有何吩咐?”
江鹤亭抬眼朝面前的人看去,不同于幻境中小皇子稍显稚气的面孔,封念多了几分沉郁的气质。
仍然是俊美至极的长相,恍若天人。
他没想到封念正死死地盯着他,江鹤亭眉心一跳,莫名其妙地回忆起了那个荒唐无比的梦境。
梦中封念和他关系亲密,封念一口一个师尊,嫣红锦被里,也如这般紧扣着他的手腕。
难堪的记忆山呼海啸般涌现心头,江鹤亭眸光微变,应激似的一掌劈向封念。
他修为遭到压制,这一击本就没什么威力,封念不躲不避,径直朝江鹤亭伸出另一只手。
“一会儿是江鹤亭的故友至交,一会儿说与江鹤亭有夺妻之恨,你和自己的关系可真复杂。你说是么,元微?”
两个字宛若惊雷在耳畔炸响,江鹤亭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人,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眼底闪过片刻的慌乱。
封念发现他的身份了?还是只是在试探他?
封念动作很快,一手缚住江鹤亭的腕骨,另一只手贴上他的手掌,以一种强势的力道扣上,十指紧握。
江鹤亭表情空白了一瞬。
对面的人嘴角噙着笑,不是一贯的冷笑,反而带着点调戏的意味:“怎么不说话了?”
江鹤亭一时没有开口,静了静,才缓声道:“大人在说什么,在下有些听不懂。”
一字一句,生硬至极。
他们现在在姿势极为尴尬,半跪在地、十指相扣,远远看上去像是在深情对望一般。
封念像是想到了这一点,低声笑起来。
“我原先只以为你是哪个夺舍重生的孤魂,但你说你是元微的故友,所以会使从未昭告天下的拜霞剑法。”
“你又说元微逼死你的青梅,对你心有愧疚,才让你可以自如使用霜星剑。怎么我怀疑什么,你就开始编故事来骗我?”
封念渐渐逼近江鹤亭,无视他微不足道的挣扎:“在你眼里,我就一直是可以被你耍得团团转的傻子么?”
低沉的嗓音响在江鹤亭耳侧,震得他心头一颤。
封念几乎贴着江鹤亭的侧脸,片刻后抬起头,一个使劲,居高临下地盯着江鹤亭的面孔。
易容术早已被解开,封念眼神微闪:“你在境渊虚那样唤我,是想让我去死,对么?”
江鹤亭修为被压制地死死地,根本反抗不了封念的束缚,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只觉大脑一片混乱。
唤……唤他什么了?
触及封念森冷又诡异的眼神,江鹤亭一个激灵,倏地想了起来。
他在境渊虚的神殿、启动杀阵前似乎是说了句什么。
他说,
“年糕,你死定了。”
年糕……
封念紧紧盯着江鹤亭,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见他眼神微变,冷笑一声:“想起来了?”
封念的视线落在江鹤亭腕骨处,细白手腕因为枷锁的束缚,一圈红印清晰可见。
于是,下意识般的,封念放缓了禁锢江鹤亭的力度,与其说是攥着他的手腕,不如说是是在抚摸。
感受到怪异的触感,江鹤亭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毕竟他没忘记,那话本子中对封念本人的描述有一句大写的喜好男风。江鹤亭被他摩挲着手腕,一种不好的预感关于油然而生。
江鹤亭如芒在背,怒斥:“荒唐!我座下可没有当魔修的弟子。”
寝宫静了一瞬,片刻后,封念悠悠重复了一遍:“魔修?”
“没有我这个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