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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逢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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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先生来啦?”
清晨医院里很静,平稳的脚步声停了,护士扎好针一回身便看见夏深站在病房门口,她笑着问候了声,对方颔首。
夏深走近,见躺在纯白病床的人睁着眼望自己,有些讶异:“这么早就醒了?”
年轻的护士挂好输液瓶,答道:“这些天他醒得都挺早的,估计是盼着你来吧。”
闻言,夏深眼底漫上笑意,坐到床沿。床上那人用掌心覆上他的手背,笑没了眼。
夏深转了下手腕,反握住他,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乖乖吃药?”
“嗯。”余知去轻轻点头,说,“你手怎么这么凉?”
夏深说:“入冬了,天冷。”
闻言,余知去偏头看向窗外,没有鸟飞过,一派萧条,火红的树叶也显得财色,他眨了下眼,问:“什么时候会下雪?”
“下个月吧。”夏深说,“也可能下下个月,就是明年了。”
余知去垂下眼,莞尔笑笑,说:“运气好的话,我还能再陪你看一次雪。”
夏深没说话。
他抬眼望向病床上那个人,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与人世间无关,又苍白得缥缈,真的如雪一般,握紧了就化尽了。
缄默席卷,似乎关于死亡的话题又不可避免。
夏深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叫人把日历放到床头柜上了?”
“就昨天。”余知去说,“盼着过年嘛。”
夏深说:“快了。”
余知去轻声说:“第九年啦。”
“还要有第十年,第十一年,岁岁年年。”夏深垂头捏着他的手指玩,闷声回应。
“人不能太贪心的,夏深。”
“……”
轻叹一声,余知去又问:“你昨天回家没再和阿姨吵架吧?”
——自从和家里坦白恋情后,夏深和家里的关系就一直很僵。以前夏深总和他妈梁媛吵,余知去生病后,夏深和梁媛谈了一回。
他说,妈,他的情况不太好,恶化得很快,最后的时间我想陪着他。
梁媛沉默了好久,在夏深走之前给了他一张卡,夏深一愣,说:“我……以后会还的。”
梁媛还是没说话,关上了房间的门。
那次离开前,夏深说:“妈,谢谢你。”
……
“没吵。”夏深说,“就吃了顿晚饭。”
“那就好。”余知去松了口气,又问,“小鱼从阳台上搬进屋了吗?”
“小鱼”不是鱼,是他们养的一盆枫树。
那盆枫树是余知去和夏深刚搬到一起时买的,虽说是棵树,但它只用一个花盆便种得下。
那时余知去说,要买点什么让他们的新家更有人气,于是两人抽空去了趟花鸟市场,带回来盆枫树。
夏深说:“ 本来以为你会带回来一个活物。”
余知去抱着花盆,反驳道:“这不也是活的吗?”
夏深瞥了眼他怀里的树,嘀咕道:“我都提前想好名字了。”
“什么?”余知去问。
“小余。”夏深说。
“……”
“余知去带回家的,不就是小余嘛。”他理不直气也壮。
“那你还喜欢吃鱼呢,不如直接叫小鱼。”
夏深欣然扬眉:“好啊。”
“……”余知去一脸麻木,“我们为什么要给枫树起名字。”
“好问题。”夏深抖着肩膀笑了半天,问,“那为什么是枫树?”
——余知去第一次见到夏深是高一那年,刚吃过午饭还没打午休铃声的校园是最吵闹的,而他看见那个人很安静地在教学楼后面的枫树下坐着背书,每日中午都是如此。
余知去常常在二楼走廊尽头望着,望枫树渐渐红透,又零落满地,那人却似乎没怎么变,一如既往,身影带着拔节时期少年人特有的单薄,眉眼却是眼高于顶的锋芒。
后来高二他们分到了一个班,余知去坐到夏深旁边,他至今记得对方一眼瞥见自己书页上的姓名,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我们大概很有缘分吧?”
彼时他眨了下眼,慢半拍地直直看过去,心想,原来这个人笑起来,比红色烂漫的枫叶更好看。
……
“因为第一次见你,第一次吻你,都是在枫树下。”余知去说。
闻言,夏深弯着眼睛偏头凑过来亲了下他的嘴角,转回去就撞上了门框。
夏深:“……”
余知去憋着笑,掏出钥匙开了门,把“小鱼”抱回了家。
……
余知去工作忙,时常周末被叫去公司加班,夏深一个人待在家就与枫树为伴。
“小鱼,余知去又加班去了。”夏深百无聊赖,撑着下巴随意摆弄着枝叶,“他好忙。”
“……”
“你也不理我。”
“……”
“欸?你是不是长高了?”夏深倏地直起身子,眼前一亮,跑去找来卷尺,精心量了半天,发现枫树真的长高了。
于是晚上余知去一进门就撞进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某人的怀里。
余知去揉揉额头,问:“你站这里干什么?”
“等你。”夏深弯着唇说,发丝上洒了华灯初上之时万家灯火的光亮,牵扯成片的温暖橘黄,落进眼里,明亮如星。
借着光,余知去看见他手上拿着个东西,便问:“手里拿的什么?”
夏深一把拍亮客厅中央的吊灯,侧身冲他笑:“卷尺。”
余知去:“……?”
“给你量身高用的。”夏深说,“今天我发现小鱼长高了!你肯定也长了。”
余知去:“……”
没办法,男朋友脑子不太好。
“快来。”夏深催促。
走至他身前,余知去两手轻轻搭在对方肩上,微踮起脚,凑上去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分开后他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说:“好像确实长高了,踮脚没有以前用力就够得到了。”
夏深:“那是因为我弯腰了。”
余知去:“……”
夏深垂着眼看他,认真道:“这次我不弯腰了,你再来一次。”
“……”来你个头啊。
某天他偶然撞破夏深和枫树说悄悄话,见他说得认真,余知去便没上前,就站在他身后安静地听着墙角,直到对方转身发现他。
余知去笑着揶揄:“树肯定要嫌你吵了。”
夏深没答,撇撇嘴,顺势把他揽进怀里。
他听见余知去问:“我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站在这里,你跟树说什么?”
“你工作忙啊。”夏深将下巴搭在他发顶,压着嗓音,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有些孩子气,“你忙起来就不理我。”
余知去抬手环住他,没说话,就这么抱着。
半晌,他说:“下巴挪开,这样长不高。”
“没事啊。”夏深说,“树还能长就成。”
“你跟树过去吧。”余知去没好气道。
“不。”夏深搂他搂得更紧了,“树不给我做好吃的。”
“……你几岁了啊?”余知去气笑了。
“你猜我几岁了啊。”夏深笑得眼睛眯起来,“……小余啊。”
余知去:“喊树还是喊我?”
“喊你。”夏深蹭乱了他的头发,微闭着眼,说,“爱你。”
他说:“我只爱你。”
每次他说这样直白的话,余知去就笑,那双眼睛似孩童一般,又好像能装下世间所有闪亮的东西,他笑起来,那眼睛就弯着,把什么都含了进去。
笑完他又没忍住皱了下眉,用力揉了两把腹部。
夏深问:“胃又不舒服?”
“嗯。”余知去点点头,“吃点东西就好了。”
余知去是有胃病的,他一向工作起来废寝忘食,三餐不规律,落下了病根。
上次弄得狠了,进了回医院,气得夏深两天不搭理他。嘴上虽然不理,但把人照顾得妥妥帖帖。
出院后,余知去又撞见某人兀自坐在阳台上同枫树说话,他听见那人说:
“你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
“小鱼,听到了吗,要健康长大。”
“要平平安安的,一直陪着我。”
——哪里是说给树听的。
听得余知去心里酸软一片。
自那以后,他也不敢不好好吃饭了。
没办法,男朋友脑子不好,还傲娇。
男朋友太爱他了,毕竟。
所以拿到确诊书的那天,夏深哭了一个晚上。
余知去哄他:“我这不是还没死嘛……”
夏深眼泪掉得更凶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余知去又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呢……爱哭鬼,夏深。”
他捏了捏夏深的脸,指尖触到一片湿润温热,他又凑过去亲他,溢满唇间的咸涩倏然让他也有了些落泪的冲动,但他轻声呢喃着:“夏深,别哭啦。你看啊……我父母都不在了,也没多少亲近的朋友,我只有你了,别让我担心,嗯?好不好?”
余知去带着笑意用微凉的手覆上他的脸颊,“别哭了。”
夏深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有你啊,我这么幸运,在我有限的人生里遇见了你。”
余知去说:“我还有你不是吗?这难道不值得我笑吗?”
“那我怎么办……余知去,我没有你了怎么办……”夏深的脸埋在他颈窝,湿了衣襟,让布料的蓝色更重,像晴天坠入了深海。
“你还有亲人,朋友,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有值得期待的未来。”余知去放缓了语速,柔声细数着。
“我要你。”那人却语气固执,将他搂得更紧。
“深深……人这一生这么长,总会失去些什么的。”
那双泪眼太婆娑,太脆弱,余知去却记得它每一刻的深情与动人,好看到他仅仅望一眼,便走不出,舍不得,心生万般不甘。
可万千尘世间,相遇已是不易,哪里来白头偕老那样好的运气。
……
余知去轻握着那人的手,问:“我昨天讲到哪了?”
早在他刚刚住院,夏深就申请了居家办公,日日来医院陪着他。工作之余,他便听余知去讲他们这么多年以来的过往,时而补充几句,但大多时候都只是含着浅笑听对方说。
想了一下,夏深答道:“昨天讲到高中毕业了。”
“嗯对……”余知去思忖片刻,才再来口继续说,“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最轻松,每天有很多时间,我那个时候忽然迷上了画画。”
“你说你小时候见你父亲常画。”夏深接过话头。
“对,不过小时候领略不到山水画的意境,十八岁那年夏天倒是喜欢,画了许多。”
“不只是山水,还有我吧?”夏深挑着眉,勾着唇角看向他。
“嗯,是啊。”余知去笑了。
事实上他尝试的也不只有国画,素描油画之类的他都试了,有儿时跟父亲学的底子在,入个门也不算难事。
花鸟鱼虫,山水树木,什么都画,但他画得最多的,是夏深。
彼时他坐在夏深对面,用笔墨一点一点勾出少年的轮廓,他专注于画,他画的人却专心看他。
明明是初夏,心口却热得像被二十八度制热的空调风对着一直吹,吹得他都有些缺氧,于是美其民曰要画得更仔细些,让对面那人靠近一点。
他右手随意地勾着画笔,迎着透明玻璃窗泄下来的明光,凑上前亲吻他的缪斯。
他说,画家诉情融于景,而我直抒胸臆,只诉你。
“后来大学也画了挺多的。”夏深说,“我到现在都还留着。”
余知去轻轻“嗯”了一声,眸中倏而染上了丝丝缕缕的伤感。窗外有一片枫叶被风吹着飞上云端,他却垂下眼,心道可惜,还没来得及画九十九副你作为我无言的情书。
……
某天那个年轻的小护士给余知去挂水时笑着感慨了句:“您和夏先生感情真好。”
余知去笑着,没答话。
小护士又说:“你们聊天我听到过一两回,是在说以前的事情吗?”
“嗯。”余知去眼睛盯着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掉下来,很轻地眨了下眼,轻声说,“我自私一点,我不想他忘记我。”
静了半晌,他看见小护士离开病房前最后望了他一眼,说:“一起看过那么多场四季更迭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就忘记的。”
可余知去又矛盾地希望夏深快些忘掉。
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不该为一个只看得到离开的背影了的人停留太久。
余知去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再陪着夏深看一场雪。
夏深很喜欢雪,以往年年冬天都要拉他出去堆雪人。
余知去体寒,手脚冰凉,夏深就抓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还一本正经解释说“这叫热平衡”。
而此刻他的手也被夏深扣着,温热从掌心一路蔓延遍至全身,他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欲睡,夜色沉沉地压在窗台,他只望了一眼便偏过脸,问夏深:“还有多久到除夕呀?”
夜的阒然中,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气若游丝。
夏深一边伸手将被子边角掖得更紧些,一边答道:“不到一个月了,很快。”
“噢……”不大清醒的人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他倏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说,“我又陪你走过一天啦。”
夏深坐在病床一旁的椅子上,弯腰伏在他身侧,“嗯”了一声:“小余真棒。”
“你这语气……怎么跟幼儿园老师哄小孩儿似的?”余知去不满道。
旋即他便听对方笑出声:“那小余小朋友,现在已经到了睡觉时间,乖乖睡觉吧。”
“啊……你要走啦?”
夏深将他苍白到隐隐发青的手塞进被子,凑过去吻了他一下,说:“明天你一睁眼就能看到我了。”
闻言,余知去又翘起唇角,说:“路上注意安全,记得给小鱼浇水。”
“好。”他说,“晚安。”
一到家,夏深径直坐到小鱼旁边,树还是小小一棵,这个冬天掉了不少叶子,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但它久久伫立在窗前,大概也是在盼吧。
盼新年,盼春天。
终于在余知去把大学时代的故事讲完的那天,新年如期而至。
他每日醒着的时间愈短,哪怕睁着眼时,也不甚清醒,故事的讲述者也不知觉中变成了夏深。
偶尔精神不错,别人同他说话他尚能回应几句。就像上次,小护士见他那日眼神清明,不只会安静地盯天花板了,便笑问他睡糊涂没,还认不认识床边坐的是谁。
余知去眼睛一眨一眨的,半晌道:“二字中间一个人。”
小护士一愣,一旁夏深却笑开了,调侃说:“看来还没糊涂啊。”
今日余知去看着也挺精神,似乎知道这夜是除夕,也知道来者是何人,他眯着眼笑得分外明朗。
现在他已经不怎么能说话了,脸上几乎瘦得脱了相,他的唇色没了以往的淡红,惟余苍白。
余知去张了张口,没发出任何声音,夏深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凑过去,便见对方极缓又极轻地用指尖在他手心上写:平安喜乐。
夏深垂着眼,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眼睛红了一圈。他想抽回手,却又被勾住小拇指,旋即那人又微动指尖,动作依旧轻缓,可能病房里太安静的缘故,这一幕竟显出几分郑重的意味。
——新年快乐,我很爱你。
短短八个字他写了很久很久,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而他的爱便贯透在百年里每一个瞬间中。
……
“欸——你……你叫……夏深!”
“张老师?”夏深抬眼望向苍颜白发的老者,表情有些讶异。
“我差点儿没认出来你。”老张笑着一拍他后背,“不错,这么多年还没忘了高中母校,没忘了我这个老头子。”
夏深跟着他进了校门,也没再被保安拦。
“您可是恩师,哪里敢忘?”夏深一边扫视着变化颇大的校园,一边笑答,“您当年没少踹我啊,这可忘不了。”
“嘿,你小子——”老人一抬脚佯装要踹,夏深却没像当年一样连忙躲开,反倒扶住他,说“您慢点儿”。
老张摆了摆手,叹了一声,说:“也是,我也上年纪了,这届小崽子们送走,我就该退休喽。”
夏深浅笑:“到时候登门去看您。”
“好啊,你可别诓我,我记性好着呢。”老张说,“哎对,你现在和班里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来往不多。”夏深如实回答。
“余知去呢?你俩当初是同桌吧?我记得那会儿你跟他形影不离的,大学也考在同一所。”老张回忆说。
“嗯……”夏深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下意识摩挲着指环,他低声应着,“还在一起。”
蓝白的校服在记忆里褪了色,彼时的少年如今换上了深灰大衣,风尘仆仆,回到故里,走近了印象里晃着火红叶片的枫树,他恍恍然蹲下身,轻抚湿润的泥土。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戒指,内圈刻着字母“XS”,在光下发亮。
他拨开泥土,将戒指埋在很深的地方,就在那棵枫树下。
余知去走的那天刚好是冬日里为数不多的晴天。
最后的阶段,夏深听从医生的建议把他接回了家。
他是在睡梦中离开的。似乎冥冥中有什么预感,破晓时分,夏深莫名醒了,感受到怀里的人没有起伏的胸膛,他顿时也呼吸一滞。
面对这场早有准备的既定的离别,他静了好久,也没落下一滴泪。
越来越多的光丝丝缕缕从窗帘缝中漏进房间,他并没有开口喊那人的名字,仅是将他拥得更深更紧。
天光大亮。阳光裹围着阳台上那盆枫树,照出些暖意。而摧枯拉朽的枝叶似乎在提醒人们,那只是冬季里的虚假春天。
夏深两手拉开窗帘,登时被白光晃了眼。
——虽然没能等到雪,但幸好,那一日是对方所爱的晴天。
整理遗物时,夏深在抽屉里发现了两人的对戒。夏深的那枚一直戴在手上,余知去住院治疗后便将他的那枚收在这里。
倏然想起之前余知去说,等他死后记得把戒指带回母校,埋到初吻的那棵枫树下,听上去很浪漫。
夏深说,我不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
余知去说,把你的那枚也埋在一起呀。
夏深问他,那我戴什么。
余知去笑得很坦然,你以后要戴婚戒的嘛。
夏深说,那不就算我们的婚戒吗。
余知去刚要开口就被夏深打断,他说,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
对方悻悻闭嘴,而他扣着对方的手愈发用力,他垂着眼看见余知去手背的皮肤被摁得泛白,然后他对着自己的一排指甲盖看出了神。
这一回……就听他一次话吧——夏深还是将余知去的戒指带回了高中学校。
然而警卫室的保安大爷刚把校门关上没十分钟,他便又看见离开不过片刻的人折返回来,神色焦急,像是落了什么重要东西。
他不明所以地又开了一次校门,便见那人三步作一步急匆匆朝教学楼后面的方向奔去。
——他还是高估自己。
……
家里养的那盆小枫树死掉了。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过不到头一般。
夏深尝试过挽救,他上网查了资料,买了好几瓶营养液,甚至向路口花店的老板请教……可是“小鱼”还是死了。
他原以为自己将它照顾得很好。
但就像那位姓宋的花店老板说的,仿佛这世间法则,留不住的注定留不住。
树也是,人也是。
不过很快夏深就买了一盆新的枫树回来——快开春了。
盼不到的春天忽然要来了。
直到最后一天故事也没能讲完,因为他们真的在一起太多太多年。
所以你看,并非有始无终,只是他们的故事还未完结。
余知去没能等到那场雪。
他喜欢晴天,得上天眷顾,离开的那天阳光明媚,耀眼万丈。
夏深喜欢雪。
余知去最后的愿望就是陪他再看一场雪。
没来得及罢了。
他走后的几天,雪花纷纷扬扬。整个世界上下一白,和碑前纯白的花融为一色。
夏深缓步走下墓园的石阶,倏然顿住脚。
鬼使神差,蓦然回首——来时路上铺满厚重的积雪,雪上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步履。他甚至有片刻的茫然,良久才反应过来,自此以后,真的就只会有他一个人的痕迹了。
他侧身伫立在石阶上,缄默地望着随道路延伸向身后的远方的脚印,望了很久,久到不歇的雪几近将那些凹陷填埋,掩盖。
而那场大雪过后,春天就真的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