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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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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毅22年,奉全将军府。
主殿内点着两盏微微烛火。按照当朝礼节,今夜将军府夫人产子,烛火当齐齐燃起八盏,整整一夜才是。
但将军府不守礼节,已不是奇怪的事了。
偏殿灯火通明,照得亮堂。
“爷爷,将军府怎么这样奇怪?都说大户人家迎接子嗣降生,全家人都在殿内候着。我看今日将军夫人生子,他们家人漠不关心似的。”
一个目光清亮的孩子,一身布衣,手里正有模有样的扯着一枚铜钱。
他身侧站着一位白发老人。听到他的问题只是笑笑。
“哪里漠不关心啦?若真漠不关心,也不会叫你我爷孙二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
那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帮爷爷摆起祈福的阵来。
他们爷孙二人是将军府里的人专程从月柳城请来为今日产子的将军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的。小男孩平生第一次走这么多路,到了将军府已是天黑,此时正昏昏欲睡。
“阿保啊,困就歇息吧,这里有爷爷呢。”那老人笑眯眯地摸摸孩子的发顶。唤作阿保的孩子摇了摇头,咬了咬牙:“我能和爷爷一起做完这场祈福。”
老头听到这话,脸上的皱纹全都被一个笑堆积起来。转而隔着门望向偏殿的微微烛火。他在夜色中轻声说道。
“注定是祈不来的福,逃不过的环呢。”
主殿。
身着华丽的老夫人默默地抿着茶。
“那边怎么没了动静。”
“奴婢派人去看。”身边一个穿青蓝色衣衫的女子立刻应声出去。
老夫人闭眼默许,好半晌又睁开眼。
“算算今天宫里那位宣贵妃…..”她望向身旁一个戴白面纱的女使。
那女使盈盈一拜,走上前去:“回老夫人,宣贵妃昨个夜里就生了。将军他正被留在宫里喝酒呢。”
“哦?怎的不见宫里有人来传话。”
“回老夫人。宣贵妃,诞下的是双生子。”
偏殿内。
偌大的偏殿却只有床前有二人清醒。从门口直到床帐,接连有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靠在床榻上的女人神情漠然,眼神涣散,一头黑亮的长发梳得整齐,发尾却胡乱散在被褥上。她肤色白皙,嘴唇却毫无血色,一双荔枝眼里装着一片黑色的死寂,深不见底。此番相貌却不失端庄。这就是奉全将军前些年从边疆带来封作夫人的姑娘洛云。
“小姐,车马全都备齐了。接应的人此刻已经在竹林外。暗道我也提前探好,在使用之前,绝对不会引人注意。”
跪坐在床前的女人开口说道。她身上穿着独特的黑紫连帽袍子,肩头上一个弦月痕迹。是这位夫人从边疆带来的陪嫁丫鬟。
床上的女人闻声动了动发紫的嘴唇,最终没说出话,她扭动生硬的关节,看向那个刚从自己肚子里被产婆拽出来的孩子。
原本此时,刚出生的孩子本该正在啼哭。但眼前这个孩子已经静的出奇。
那是必然,一刻钟前,他刚被自己的生身母亲亲手掐死了。
床上的女人伸手拿过黑袍递来的梳子,细细梳起了自己的头发。她手指纤细,透着骇人的惨白。
“蛊毒已成,再过半时辰,他就要和他儿子一样断气了。”
那女人说。
黑袍子的人没说什么,隔着窗户纸向外看了一眼。走上前去续了煤油,才缓缓回到女人床前。
“小姐,不能再拖,老夫人那里恐怕快要起疑。”
女人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终于下了床,任黑袍为她披上同样的黑袍,系好绳子。仆使立刻走到室内一角,轻轻一推,露出一个狗洞大小的通道。
“小姐。”
是夜,将军夫人诞下一子半时辰后,两个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好!好!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嗯…..”
奉全将军摇摇晃晃地朝春更池走去。
宣贵妃生子,皇上龙颜大悦,特留他进宫用膳。不想他好酒到这番境地,几轮酒过已然烂醉如泥。
“唉,小皇子,怪就怪你命不好吧。偏要有两人来分了一人的命数,自然是不够的。”一个怯懦的女声响起,紧接着是物件落水的声音。她是太后宫里的女使。此刻怀里正抱了一个包袱,和一个皇子。
这便是双生子之一,她奉太后之命溺毙他。刚刚扔下去的是一些衣物。
千斤重的铠甲正撞上粗制的布衣,那女使应声倒地,怀里还紧紧抱着包袱。
“嗯….你是…小琴吧?抱的什么?我看看…..”奉全将军说着就要上手去抓。
“将军!将军,奴婢不叫小琴!奴婢是皇宫里的宫女,这只不过是奴婢的寻常包袱,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那将军立刻瞪起粗黑的眉,一把扔去酒壶,抢过她的包袱,“多事!本将军为天下立功,一个包袱我看不得?”
女使被他推到在地,还想起来再抢,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哦….竟是个孩子,是安儿生的是不是,小琴?哈哈哈哈,她为本将军产子,我要好好赏赐她!好好赏赐!哈哈哈哈……”他扬长而去。那女使还要爬去追赶,“你怎么还追!”奉全愤愤道。他脱去碍事的铠甲,快快把我的铠甲收起来,我回去看看安儿。真是巧了,小琴,刚走出皇宫不远就遇到你了。”
那沉重的甲衣砸到女使脚边,正因害怕发抖的少女来不及失声尖叫就跌入湖中。
奉全摇摇摆摆进了自家偏殿,他奇怪,怎么明明早遇见了自己家里的女使,却要走这么久才看到自己家的家门。
他把孩子轻轻放在偏殿床上,痴痴地笑:“安儿?安儿,你终于为我生孩子了。你终于想开了,这就对了,你都已经被我带来中原了,就应该…..”他话尚未说出口来,一股气从胸中升起,接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母…”他正欲叫人,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不过几刻便断了气。
城外一家歇脚酒楼的屋檐上,浑身泛着金光的女孩,正摆弄手里的小灯,望着奉全将军府的方向。她伸手从空中抓住一缕紫色烟线。
“子母蛊毒,有意思。”她收起那丝线,合上手掌,与今夜的一切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