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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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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奴所内灯火煌煌,众人皆看着突然闯入的男人。
他出生孤困,少入行伍,拜平陵郡守陈逊为义父,镇守边关。今上亲封从三品威远大将军,领兵十万,为新晋平陵郡守,抵御西戎入边。
一个乞儿至如今的地位,实属难得。但在洛京世家子弟眼中,却始终不过粗蛮武夫罢了。
只是,这苏念奴的父亲苏鼎可是害死了他义父的,他竟舍得花费万金抢红,这是疯了还是痴了,是想报复还是救人?
赵破奴没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座上人所思所想,他的目光从踏入官奴所那一刻,视线便钉在了苏念奴身上。
昔日那个坐在马车上的高贵姑娘,如今沦为洛京勋贵的玩物,被人下了药,让她脆弱迷离,衣衫旖旎,任人观看臆想。
赵破奴护手下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咯作响,狼虎之眸中有怒意凝集,双唇紧抿的模样仿佛此刻正在战场之中,只消下一刻便能扼断敌人咽喉。
众人本就惧他惧得很,皆不敢作声,可莫如玉却必须得开这个口。她向前一步,略有些僵硬地娇笑道:“威远将军,您是何时回的京,又是什么风把您吹到奴这儿来了?”
这个被人私下笑称“乞儿将军”的赵破奴,自两年前立下功勋受封,名噪天下,就没踏入过官奴所一步。
倒是让莫如玉没想到,今夜来的贵人如此之多便罢,这仇人之子竟也亲自赶来抢红。
赵破奴眼眸微微挪动,把目光落在了莫如玉身上。那瞬间的惊惧感令莫如玉连喉咙都紧了。
他的杀意太重了,如同淬血的屠刀,顷刻间就能自颈脖上落下。
然赵破奴并未如此做。他只是丹田一沉,人便朝台中略去。他的速度极快,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已经从女婢中夺过了柔弱可欺的苏念奴,又反手扯过身后的赭红披风,连撕拉的声音都还未断,温软柔弱的苏念奴已被他包在了怀中。
“一万金。”赵破奴抱着她,重复了喊价,然后环视一周,嘶哑低沉的声音自他喉中发出,如豺狼猛虎,正待出笼,“谁,还想喊价?”
他此时的模样太凶狠了。即便有人真敢喊价,他自然是不敢当众杀人,可他这股即便今夜一无所有也要把苏念奴带走的架势,在场恐怕无人能敌。
四下惧不敢言,就连二楼雅座上的云引之也沉默了。
事已至此,莫如玉自然不敢多加阻拦。人家也是真金白银的花钱抢红,她自然没有不卖的道理。何况赵破奴这蛮子在洛京不讲道理的事做得多了,谁敢与他说理呢?
最后她扯起唇角,扬声道:“既是无人喊价,那便宣布......”
“不必了!”赵破奴粗声打断她,双手抱起苏念奴时眉头狠狠皱了皱,才快步离开了官奴所。
众人虽失了趣,却都长吁了一口气。这煞星总算是走了!
另一个雅座的两个男子见了如今状况,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后的书童倒是着急地低声问:“公子,这威远将军不是要把人带回府杀了吧......”
这可使不得。若是苏念奴死了,如今所做的一切可就白费了。
被书童唤作公子的男子手指指节扣了扣桌面,沉吟着:“一万金不是少数目,花费这么多钱两就为杀个人,可不值得。”
另一个男子颔首:“究竟意欲何为,恐怕还要查一查。”
他是这样想的,官奴所内心中有所计较之人自然也是这样想。
其中还包括沉默了良久的云引之。
站在他身后的女婢泅嫣见她如此,心中颇为担忧,遂低声问道:“公子,您不管了?”
以公子与郡主的关系,他应当不会因着这一万金而退怯才是
云引之微微挪动眼珠子,敛下了眼皮:“威远将军我过去曾打过照面,虽是凶恶了些,但并非是个会牵连旁人之人。”
他微微顿了顿,回想起自己在平陵郡时百姓耳口相传的关于他的事迹,倒是不甚担忧他会为难苏念奴。他心里想的,是另一桩事。
方才隔着帘幕,他看见了自己一侧坐着的人,是刑部尚书卢尚义。
他可是年近四十之人了,素来不到这秦楼楚馆之地,为何会在今夜出现?
他沉吟着垂首把玩腰间的玉算盘,心中颇有些异样之感。
终归还是得想个法子把苏念奴救出去。赵破奴的夺人,刑部尚书的暗访,一切实在太过蹊跷,还有那个要与自己争人的小老头儿......
“泅嫣,”云引之突然叫唤了一声,“方才坐在角落的那个与我喊价之人,去哪儿了?”
。
待赵破奴把人带回将军府,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苏念奴这段日子被人药得昏昏沉沉,赵破奴知晓她向来身子弱,怕她落下病来,特意先把人带去了医馆,诊过脉捡了药才回府的。
所幸那莫如玉也没做出过分之事。只需休息些时日,身子便能修养好了。
赵破奴给她喂了大夫开的安神药,一路抱在怀里带回府安置在床上时,苏念奴已经睡熟了。
直至此时,赵破奴才总算松了口气,跪坐在床边仔细瞧她。
昏暗的灯火并没能把她映得多清晰,只是依稀能辩清她的轮廓与五官罢了。但靠着武将过人的能力,赵破奴甚至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
她如今总算散了药,身上出了好些汗,头发也黏糊糊地贴在她的脸颊上,并不能让人看清他的脸。赵破奴有些情难自禁地慢慢抬起手去靠近苏念奴的脸。
可那指节在离苏念奴不过半寸的地方,停下了。
昏黄的烛光下,他看见了自己粗粝厚实的手掌,还有她那张如云似雾般精致的脸。
他缓缓垂下了手,抿唇不知在想什么。
“娘......”苏念奴的呓语忽而响起,让原本静默冷硬的房间里多了丝柔软。
可她的呓语太苦了,只是喊着爹娘眼泪便止不住地从她紧闭的双眸中溢出来。
整夜拧着眉头的赵破奴总算是柔和了那双凌厉的眼眸,因为苏念奴的脆弱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先是颤巍巍地重新向她满是泪的脸上伸去。而后又迟疑地,怯怯地,用手指拨开凌乱的长发,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紧皱的眉头与滑落的泪。她的脸冰凉如秋水,特地被人画在唇上的红妆已经脱落了,干皱皱地黏在她娇嫩的唇上,泪如断线的珠子不住落下,顺着眼角瞬间跌落在她乌黑亮丽的长发间,没了踪迹。
“娘亲,我疼......”苏念奴又呓语道。
赵破奴手一顿,额上青筋乍然而起,又很快隐没。
最后,他用粗粝的,吃了大半月风沙的嗓音低声道:“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今夜的洛京甚是闷热,窗外虫鸣正盛,却唤不来半点的清风。
美人因噩梦而重复的呓语被人安抚,渐渐没了声响。
有雨滴落,声势浩大,滴滴答答地很快便打湿了窗台。
一盏幽灯剪出绰绰人影,向来高大冷峻的男人,生平头一次在剪影中透出了丝丝温柔。
。
苏念奴此夜睡得并不安稳。她虽昏沉,脑子里却一直很清晰地知道,昨夜她在官奴所被人用万金卖下了初红。
她被一个强壮的男子所掳,一跃上了高马。后来一路颠簸,她被人喂了碗药,僵持着要清醒的意识便败下阵来,迷迷糊糊之间昏睡了过去。
她原想着,这似乎也算是好事。最起码无知无觉地经这一遭,倒也省了记住这受辱的记忆。
可当她睁开双目时,入目的是一个高壮男子。男子一身军甲未卸,皮肤黝黑,长了乱糟糟地络腮胡子,手里正拿着一块脸巾,细致地给自己擦着脸。
她是认得这个人的。
尽管他如今一脸邋遢,苏念奴还是从那双冷硬刚毅的眼中看见了依稀熟悉的模样。
赵破奴亦察觉了她的清醒。她眼神还有些迷蒙,但几乎是片刻便清明地冷眼看着自己。赵破奴的手微微一顿,立时收回,目光也自床榻偏移。而后仍觉不妥,当即站起退离了三步远,背对着她。
苏念奴咽了咽喉,只觉喉中干涩,开口时声音沙哑干砺,全无往日清润:“威远......将军?”
她曾在宫宴中见过遥遥见过赵破奴数次,想来应该不会认错。
赵破奴微微侧目,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张木椅上,神情放空。他微微张唇,过了片刻才滚了滚喉结,应道:“嗯,是我。”
苏念奴支撑着身子起身,敛起有些凌乱的衣服欲下床。可她此时四肢并无力气,撑着床的手臂一软,整个人便自床上跌落在地上。
赵破奴听见后头的声响,已顾不得避嫌,当即转身去看。才见苏念奴一身狼狈地趴在地上,眉头便拧起,快步上前将人抱起来,动作轻盈地重新放回床中。
“你....你身子可还有不适?”赵破奴问道,“我去寻大夫来为你看一看。”
事到如今,苏念奴如何不知是眼前人救了自己。
见他要走,她忙不迭伸手拉住赵破奴的衣袖,在咫尺之间低声对他道:“昨夜,多谢。”
赵破奴自她醒来,目光便未敢落在她身上半分,如今听见她沉沉又满是感激的一声“谢”。不自觉低头,对上了苏念奴的双眸。
她的脸色依旧如沉睡时一般苍白,可当那双漆黑的眼眸张开凝视着自己,他却感觉到了旺盛的生命力,犹如边塞大漠上不愿枯萎的树。
他只凝望了一瞬,又飞快拧着脖子瞧向别处,硬声应下:“嗯。”
苏念奴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又因着父亲之事有些惊惧,浆糊一样的脑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忙不迭松开了手。
正欲说话,便听见屋门被人推开,一个鹅黄衣裙姑娘轻盈步入。
姑娘眉目俊秀,眉眼灵动,琼鼻小巧,朱唇粉嫩,眼角一点朱砂,俏丽可人。她笑着,双眼如同弯弯月牙儿,低声朝赵破奴道:“兄长,她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