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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越过山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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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在西北被群山包裹的村落里,最不缺的就是像土黄馒头一般光秃秃的山丘,一座连着一座,山峰接着山底。我不喜欢爬山,但在不是麦堆就是树林的村子里,往往爬上山顶之后才能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风景。像火红日落下从瓦片房顶上的烟囱里升起的炊烟,一片片方正整齐的金黄色麦地,一群衔着木棍向树林飞去的归鸟,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湛蓝色穹顶,这些都只能在山顶独享,但爬山的过程往往费力且艰辛,痛苦又漫长。
小时候和一群伙伴爬山,从山脚登上山峰的路到现在为止也是我最不想走的。从山脚开始,每往前一步都需要用力,而不同的高度又会带来不同的痛感,伴随着鼻口呼出沉重的粗气和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的粘腻感都让我很不舒服,在登顶的过程中还好,会有朋友一直给予不断的鼓励和分撒注意力,可越往后才是越难熬,越到山顶脚下就越是发怵,脑子就越是空白,看着眼前只可容纳一只脚的山路,旁边除了高高的悬崖,四周残存的也只有呼呼拍打着身体呼啸的风和不断撞击着胸腔的心跳,往往这个时候脑子里只空留一个登顶的念头。我从不肯在这个时候回头看,一是我怕高,怕看了身后陡峭的来路一下子就丧失继续向上爬的勇气;二是通常这个时候早已筋疲力尽,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成为消磨身体最后一丝气力的累赘,所以我不喜欢爬山。
如果说在迄今为止二十多年的日子里,曾翻越过哪些大山?可能少之又少,甚至称不上名号。但是从绵延不绝的黄土高原的群山里走出来,那可花费了不少力气。
基于九年义务教育的福音,在十五岁那年夏天中考后焦急迫切的等待中终于如愿以偿的收到了报考高中送来的录取通知书,一页绯红的硬纸上黑色的正楷字端正的篆刻着熟悉的名字,但我不知道的是,那一页纸化同样也成了后来二十多年跌宕起伏的生命里的一座大山。
步入高中之后,一切都显得猝不及防慌慌张张,刚入校每天睡不醒便要起床军训的日常,好不容易结束军训,看着足足比初中多出一倍的书本一摞摞堆叠在课桌上不得不说很像大山压在头顶,因为身高比较高的原因,开学分班之后,我便被班主任安排一间将近八十人的教室最后一排,第一次坐在最后一排贴着墙壁,我感到无比踏实,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于是下定决心,此后三年必然要拼出自己的未来图腾。然而没过多久,从起初的斗志满满到后来一逢上课便一觉不醒的状态仅仅只用了半个学期。高一时光便就这样才每日的困乏睡梦里沉沉溜去。
来到高二,我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位姑娘,她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是女生里的女汉子,是男生眼里的好哥们。而我平日里总是沉默不语,但是好在在一个夕阳偷偷晒进放学后空旷教室的某一天傍晚,空留我们两人的时候,我看到了机会,于是鼓起勇气来到她桌前,发现她刚好在俯身找消失的笔盖,这时绯色的余晖以近乎完美的角度像胭脂般亲吻上她的侧脸,我的心扑通扑通,一时间慌了神,看的入了迷,然后这时她突然一个回身,手中拿着笔盖,但此时她的侧脸却莫名奇妙的触碰上我的的嘴唇,一股柔软又有温度的感觉传来,我感觉身上的毛孔瞬间打开!
“呃,那个”......
一瞬间清醒过来的血气一时间冲上脸庞,脸烧的像是着火一般,不知如何是好的我急忙跑出教室门,而此时身后才传来她的声音:
“喂,你干嘛”!
自那之后,我们就开始了正式的交往,也是在后来我们正式谈恋爱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那个时候也正好偷偷喜欢我,如此,我们才心照不宣默契的开始了地下恋爱。因为我们两人的成绩相差不多,所以在某次月考之后班主任便安排我们“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同桌,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除了班主任的课之外,往往能够看到不是她在上课睡觉便是我在课上睡觉,她睡觉的时候喜欢露出半边脸朝向我这边,我每次看到她可爱的脸庞总是不自觉的微笑。我喜欢在课间逗她生气,但每次后果总是我的胳膊上留存深深的两排牙印。会在睡觉的时候给各自披上对方的校服外套免得着凉,也在炎热的夏天体育课上躲在教室听她最喜欢的歌,在平安夜精心准备为对方包装的红苹果之后去晚课后的操场放孔明灯,也在班级组织的春游时搭肩徒步。但最难忘的至今仍旧是那个周五的夜晚:夏天的夜空月明星稀,她头枕着我的胸膛,我们躺在一个乡下小二楼的瓦片房顶上,安静的看着夜空里的星星,偷偷低头时,能看到她的眼睛像星星那样亮,清凉的风从她身侧蹭上她的脸庞,吹过发丝,带着她的气息和呼吸掠过我的躯体再缓缓奔向远方,谁也不曾说话,静静地,静静地,那个夏夜多漫长啊,就像后来分开时痛苦的久久回响。
一个平静的下午,我和她正在校外租的房间里打闹(因为高二之后很多班里同学都选择在外面租房,所以当时我们是在一个院子里租的两间不同的房子),这时,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直奔我们所处的房间。
“砰砰砰”
“开门,阿陈。”是父母的声音!
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而此时窗帘是拉着的,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我和她都慌了神,可是我两谁都不敢去开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敲门的声音愈发激烈,我感觉自己此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候,那些声音渐渐变小,耳边只有她的声音:
“你去开门吧”!
我没有动身,浑身僵硬,但是我能清晰的看到她缓缓走向门后,旋转的门把手打开,父母的身影挡在门口,屋里一片漆黑,从他们衣服的缝隙中透出几丝微妙的光线。
“你们在干吗?怎么不开门?”
父亲吼叫的声音引来院子里的人围观,我感觉自己马上便要晕厥过去,我和她站在房门外,暴露在走廊,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父母和我十多岁弟弟纯真的眼神下,我开始呼吸困难。
“你知道你们现在在干什么吗?你们是在......”各种污秽不堪,难以入耳的肮脏词句从父亲的口中如粪土般喷涌而出,血淋淋的浇在我们两个人的头上,我们低着头,父亲大声的责骂引来院子里所有人的围观,有房东,家长,还有我们认识的同学。
我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无意识的转过身关上房门,径直瘫倒在床上,这时我才发现,她还在外面,我想去接她,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门外传来源源不断的咒骂像枷锁一般将我牢牢拷在原地,动弹不得,我房内哭泣,她站在门外的唾弃里......
我感觉自己已经疯了,推开门歇斯底里和他们大吵一通,拉着她出了院门,我告诉她,我要离家出走,她此时满面泪痕的模样如尖刀在我最深的心口绞痛,她泣不成声的哀求我
“别走好吗,和他们道个歉,我们和平分手好不好?”
鼻腔一股酸楚劲直冲眼腺,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大颗大颗滑落。
“为什么要分手?我们一起走不好吗?”
“你别傻了,我求求你,别走,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我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我就要和他们抗争,大不了这书不读了,我自己出去打工赚钱!
那个下午,我做了一辆黑车通往城里,身上仅有五十块钱,当到达城里时已是傍晚,无处可去的我走进里一家网吧,用别人的临时身份证开了一夜包宿,点了一桶泡面,第二天发现身上刚好只剩回那个地方的钱,不自觉地买了回去的票。
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的表情已经没有了之前在一起时的温柔,只剩冷冰冰的神情,我准备和她说话,她告诉身边的朋友不想见到我,将我拒之门外,我悻悻的在外面等着。等到中午她出门吃饭,见到我只说了一声分手之后就毅然离开房间后我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虚弱痛哭,我拿着身上仅存的十块钱去市集买了一把菜刀,带到她的房间,等她吃完饭回来时看到我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想干什么?你疯啦!”她一把躲过我放在脖子间的菜刀,我哭出声来
“我们不分手好不好?”各种情绪都在此刻翻江倒海的化成抑制不住的泪水洒落,她也开始默默哭泣,我们在泪水模糊里看着彼此,她说:
“如果那天下午你是站在门外和我一起接受谩骂和职责,而不是躲在房间,或许我们还能有以后,但现在不可能了。”
我恨自己的懦弱和胆怯,我多希望时光倒流回到那天下午,将她紧紧的护在我的身后,可是没有如果。
从那之后我便开始浑浑噩噩,而她也开始频繁的更换男友。上了高三之后,她走了,临走之前给班主任发了一条短信:
老师,对不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感觉自己继续在学校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索性准备去外地闯一闯,高考的时候我会准时回来的,请您务必帮我保留一个名额。
就这样她静悄悄的走了,而陷入永恒的黑夜里,我决定不再读书,打开手机,找到夕日在社会中结识的人士,他们带我去见社会上的大哥,委托他们能够给我安排一份工作,走在凌晨三四点的夜里,马路上零散的车辆来来去去,当来到只能爬着才能进去睡觉的小二楼,我终于下定决心重返校园,我想考上大学,想去外面见见世界,不想以后都过着这样的生活。但是奈何早已习惯之前在学校的状态,回校后依旧沉浸在日复一日的昏睡中,身旁最好的朋友都告诉我说我像换了一个人,只有我知道,这座山到底有多高,多远,多难翻越。
高考结束那天,我在出考场的那天见到她了,她也正巧看见了我,我们对视之后默默走远。不出意外我落榜了,回家之后我默默给母亲说了四个字:
“我要复读”。
在第二年,父亲用钱买了那些不够分数线的差额分数之后,我得以进入县里教学质量第一的学校,那一年我褪去吊儿郎当的气质,在题海,文言文,古诗词句里沉沦,第二次高考成绩下来时,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我如愿的考上了大学,报了一所外地的学校,终于可以去看我想去看的世界了,可是我好像没了魂魄,也许真正的我已经在那个嘈杂的下午睡去,又或者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