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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出走甘肃,再见兰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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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风沙迷人眼,面朝黄土背朝天,出走甘肃,再见兰州
“好好学习,以后长大了就考出去。”是每一个西北农村孩子一生都忘不掉的词句。
甘肃,东通陕西,西达新疆,南瞰四川,北扼内蒙,宁夏,西北端与蒙古接壤。在这里,张骞两次踏上丝绸之路出使西域、古老而丰富的敦煌壁画屹立、奔腾的黄河两岸孕育不朽的华夏文明、秦腔,陇剧,曲子戏唱响高原寸土寸地。从太昊伏羲祭典到兰州牛肉面,从中原官话到祁连山土地,这里可以是每一个人旅途的驻足地,却唯独不是甘肃人的居住地。
20年前,西北块块方正的黄土地上,种满了拉磨的驴,扬鞭的农民。毒辣的太阳立于万丈青天之上,俯瞰秃头的山群,丛横的沟壑。这片土地上溪流干涸,唯有茫茫黄土堆砌的山包和四季常枯的杂草矗立,一群高壮枯骨的黄脸人和这里的一切相依为命。每当阳春三月的狂风一吹,沙尘接地而起,撸过坐落在群山怀里用泥瓦砖头垒起的平房时,早已过完半个春季。人们直挺着腰杆在这里栖息,田埂,锄头,草帽,挑担,镰刀,麻绳,草垛,布鞋,青稞,大豆,麦粒,红苹果,黄梨。倔强执拗,老实本分,在周而复始的季节轮回里,生生不息。
20年后,这片土地上独留崭新的院墙,屋檐前发亮的瓷砖,大院里错落有致的石板,以及红砖砌起的门头两扇铜制的大门,醒目的红灯笼虽常年高高挂起,但屋外的杂草早已淹没门前的一亩三分地,整个村里残存着几个年迈的老妪,她们看着几十年间这片土地上翻天覆地的变化,沧海桑田里,看着幼小的面孔褪去稚嫩走出村头的路远走他乡,看着熟悉的面孔患上病症或是在某一个乌鸦乱叫的夜晚里沉沉睡去,看着在西山头后无数个日头掉落,看着大雁在头顶的寰宇排成一排远去,她们脸上的沟壑或许是被四周山脉的纹路雕刻,粗糙的掌纹里是黄土地里草木盘根错节的轨迹,所有的存在与不存在的一切,在老妪的眼里汇聚成一条浑浊的溪,在杂草疯狂丛生的间隙里溪水的水分被慢慢抽离,剩下空壳,剩下叹息。
像是被三月的沙尘暴袭击的蒲公英,像是在拉磨时被鹰叫惊扰的驴,他们像无头苍蝇飞往世界各地,踩着载满粒粒黄土的布鞋,穿着紧绷着缝补的衣服,背着从小到大都背着的麻袋,也背着身后人默不作声的期许眼含热泪离开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习惯沉默和观察别人脸色、习惯汗水流进眼中享受被折磨的生痛刺激感、习惯低声下气,习惯生活带给他们的所有爱与不爱、习惯别人眼中的讥讽与怜悯、习惯别人口中对他故乡的赞叹与批判、习惯把真诚的心里话诉诸与每一个他们认为的知己,习惯后悔昨夜酒后的多话以及破碎的玻璃瓶,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退路和余地,因为他们来自这片土地。
在外面的世界里,他们得以见到一望无际碧绿的草坪,四季常青的参天大树,巧夺天工的山涧和溯流而下的溪水,得以见到直插云端的高楼耸立,奇装异服光鲜亮丽的城市人群,宽广辽阔的海面上一艘艘远洋的庞然大物。
看过这些,回到破旧的出租房,脏乱的宿舍,交叉路前的天桥下。掏出火柴,点燃一根香烟夹在污垢充斥的指尖,缓缓吸进肺里,燃烧的烟叶,是从土地里生长,被采摘,被分类,被包装,被售卖。而此时片刻的火星,在他们猛烈的呼吸与短暂的吞吐间时明时暗,灰烬是烟叶的归宿;黄土,是他们的毕生。
出走半生,再见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