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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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湿气凝聚成水滴，如同蠕虫一样顺着圣母像的裙摆爬落下地，最后滚入毛茸茸的绿色菌毯之中。
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温带海洋气候的人——哪怕本人并不记得了，布兰德也一直很讨厌潮湿的环境。
当布兰德还在他的前老师格曼手下打苦工的时候，一旦赶上遇到梅雨连绵的日子，人偶小姐就会在他睡觉的时候把他摇醒，然后用温柔但不容置疑的力量把布兰德拉到工作台前，要求他把所有武器都保养一遍，以防止它们生锈。
从冷兵器到枪械，从布兰德常用的猎人工坊出品的制式武器到来自敌人们的战利品，都免不了经历一系列包括但不限于拆卸、去污、抹油、安装的过程。如果不幸地遇到了格曼，还要忍受这个臭老头子在一边指指点点。
鬼知道为什么梦境世界里还会下雨！
布兰德不喜欢这座阴湿的教堂，也不喜欢这只几乎称得上懵懂的“羔羊”。
他开始怀念起民风淳朴的擂钵街了，哪怕在那里也免不了被咸腥的海风腐蚀，但至少里边的人活泼好客说话又好听，还经常能和他热情互动。
布兰德又一次叹了口气，望向沉默下来的羔羊，羔羊的兽瞳中看不出情绪，但她另一只人类的眼眸中却流出了几分了然。
“您要杀了我吗？”
布兰德没有回话，他安静地举起屠刀。
“我，我不想死……”羔羊水绿色的眼眸流露出了哀愁，却不是对自己即将来临的死亡，“失去了我，这里将无法存在…他们、他们还没有变成我的同胞！他们还没有得到母亲的启示！”
“我能让他们从死亡中归来，我能带给世界真正的和平！”羔羊的声音变得急促了起来，她更加努力地抬起头想要直视猎人的眼睛，反而像主动将自己的脖子送上刀前，“咳咳…失去了我…他们该怎么办……”
羔羊太虚弱了，她用尽力量抬头，也只能看到猎人苍白的下巴和平直的嘴角。
“您…您要杀了我吗。是的…您可以杀了我。”
羔羊又一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在努力说服布兰德，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颓废地垂下头，却在立于颈部的刀身上看到了猎人的双眼，那是一片比黑夜还沉寂的深渊。
被那双眼睛眼睛所感染，羔羊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突然想到她曾经的爱人。
‘可你又是谁呢？’
爱人的名字与样貌早已经模糊不清，佐佐城信子只记得那个男人如苍空般崇高的梦想，在她的心中点起了一道不息的薪火。
她也想要见证爱人口中那永恒正义的理想之国。
以杀止杀固然是一条捷径，只要恶人都死了，自然就不会有（或者不敢有）新的罪恶发生。
但这还是远远不够，阶级、财富、异能力……太多太多横在她面前的鸿沟，身边的追随者越多，她越能意识到原来人类竟是如此弱小。
直到她幸运的得到了启示，她毫不犹豫地将跳动的深蓝之血推入体内。
人的力量有仍有尽头，那么神呢？
佐佐城信子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对于她而言，来自神祇的伟力已经为她指引了新的道路。
‘如果他们和我能互相理解，是不是就能再无纷争？’
同胞……她咀嚼着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词语。发展信徒、分享神血，哪怕有人死亡，也能借助她的血从梦中得到重生。她将与他们血脉相连，成为比父母子女还要亲密的血亲。
灵魂打破了□□的束缚，不在需要借助语言来表达人类复杂的思绪。
她不在需要亲自触摸便能得到感官的反馈，她可以从不同的视角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各种不属于自己的心音在脑中响起，又归于统一。至此，我们做到了真正的万众一心。
‘我们行走在神的目光下。’
主教坚信我们行走在神的目光下，那目光多么温柔，温柔到足以抚平任何过程中所遭遇痛楚，那是母亲对我们的祝福与肯定。
那必然是一条无比正确的道路。
“曾经的猎人们就犯了错误。”
羔羊顺着布兰德的刀锋看向遥远的过去，那是铭刻在神血之中的记忆。
她仿佛回到了那片“母亲”斯柯搁浅的海岸，落日的余晖照在祂苍白腐败的尸体上，早产的神子挥舞羸弱的前肢，从母亲残破的身体内爬出，迎接祂的并非同胞与信徒的欢呼，而是屠夫们亵渎的刀光。
同胞与信徒早已死去，空气里弥漫的尽是只有同类才能听懂的哀嚎，身披鲜血的猎人们打量祂的目光就像看向待宰的牛羊。
祂永远忘不了那个猎人的目光。
亦如此时此刻，她面前的猎人一样的目光。
“他们已经为他们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羔羊的声音染上了不属于她的怒意，古老同胞的血告诉她应该恨这些卑劣的猎人。
“而你……！”
随着呼吸，凛冽湿润的空气将理智重新带入肺腑，羔羊马上又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当年那批猎人中的一员，可无论是她的恨还是爱都是徒劳，都无力左右面前的人。
自主教与她分割时起，她便是作为梦境的能量泵而存在，主教不认为会有人能闯入她的梦境，自然没有给她的能量泵安装一键打人的功能，毕竟这也需要额外的能量。
羔羊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毁了这个梦境，可她又怎么舍得这么做。这里是她修正错误、得以追求正确道路上的关键，是能够超越制约人类最大的束缚——死亡所必需的“可能”。
最终，就像布兰德来时地那样，羔羊沉默地闭上了她的双眼，等待着结果早已注定的审判。
这幅顺从到近乎乖巧的样子，甚至让布兰德都有些于心不忍。
“或许。”拿着刀的猎人放缓了语调，他说：“如果你想最后做次祷告，我不介意当一次神父。”
“神父可不会拿刀比在别人的脖子上。”羔羊笑了一声，声音带着释然的轻快：“我想说的话太多了，可仔细想想又感觉其实都不重要。到最后我唯一放不下的，还是这些还未进化完全的同胞们。随着我的死亡，也将随着我的梦而消失。”
羔羊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这同样是我的罪，不知道神会不会宽恕我……哎？”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知从何时起她身上那无休止的被抽走血液带来的疼痛感消失了。
羔羊睁开眼睛，透过那颗人类的瞳孔看到了一双白皙光洁的双手。缠绕她的血色渔网从她身上脱落垂于地面，身体不再是那具消瘦的枯骨，变回了她真正的模样。
梦境失去了她的供给，却没有消失！
羔羊猛然抬起头，终于看到了布兰德的脸，也看到对方脖子上的输液管。血液自猎人的体内逆流向高空，远比她强横的力量摧枯拉朽般的反向污染了这个梦境。
梦境当然不会消失，因为它的主人已经不在是羔羊了。
羔羊以神血为基础，耗尽全身所有的鲜血才得以维持的梦境，就这样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夺走了。
能拥有这种力量的只有……
“神。”
羔羊恍然大悟，随后她带着茫然不解的表情问道：“您难道是来审判我的吗？您…难道认为我做错了吗……？”
“你认为自己做错了吗？”布兰德反问道。
“不。”
羔羊摇了摇头，她的脑子闪过每一位与她血脉相连的同胞，哪怕曾经彼此之间各有差异，但如今他们在也不会在出现争执，将共同迈步行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不必向神来寻求答案。我同样无意用自己的想法来评价你的对错。”
布兰德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温柔，“我杀了你，不代表你是错的，仅仅是因为我比你更强而已。”
羔羊直视着眼前的神祇，随着脖子传来的一阵凉意，神的面容渐渐模糊不堪，最终她看到了比鲜血更加绯红的圆月。
那抹月光傲慢地俯视着世界，如此温柔，又如此冷漠。
血月之主对这位旧神的羔羊送上了最后的祝福。
“愿你在死亡中享受到安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