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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咏衍 ...

  •   月高风急,锦官城内宵禁延后,街上灯红酒绿一片祥和,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屋檐上穿梭着一群黑衣人,在月色下拉出一道道黑影。
      一道微乎其微的黑影闪入巷子里。
      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血腥味在巷子里弥漫开来,是咏衍!
      他捂着伤口,慢慢蹲下,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马上要闭上眼睛了…
      不知道池春水现在在干嘛……
      好在两边楼足够高,投射下的阴影足够黑足够广,若是有人误闯进来,便会发现在巷子尽头,有一个静静等待着自己死亡的白衣公子。
      咏衍费力地抬起眼睛,注视着巷子外人流如织般流淌,灯火那样阑珊那样暖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或许他真的只配在这里死去。
      他摸上腰间初遇池春水那年她为他在栖霞寺祈来的玉佩,温润光滑,即使是这样黑这样冷的夜,他也不怕了。
      他看着巷口那些暖黄的灯笼挂在支起的摊铺上,看见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放在台面上。幻想下一秒就会出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在那儿挑饰品,时而将戒指戴在手上时而将项链戴在脖前,然后掏出银钱全包起来,转着钱袋去下一个地方…真美好啊。
      他的眼神停在某处,顿然犀利起来。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着暗处的墙面奔到离巷口最近的阴影处,拖了个人进来。
      “唔!…”那人在他怀里挣扎。
      “救..”挣脱了一会她没说出另一个字又被捂住了嘴。
      “嘘。”咏衍无力地凑到她耳边说。
      他靠着墙,池春水靠着他。
      咏衍左手捂着伤口顺带拿着剑,右手搂着池春水。
      池春水一听是咏衍,微微转身,却看到了一脸虚弱的他。
      “你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我快死了。”
      “我先带你出去。”
      “不行,他们还在不远处,你带着我上街太醒目了。”
      “我把冬裘给你。”说着,池春水把肩上的裘子取了下来,揽在咏衍肩上,她甚至来不及去问咏衍口中的‘他们’是谁,也舍不得再分一眼出来去看他满身的血迹。
      “你别动。让我看看你。”他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犹如钢针,势要把他的嘴缝起来。
      他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池春水,池春水则满脸焦急,眉头久蹙不展,神情很是慌张。咏衍觉得好笑。
      他们就这样站在月光下,池春水拽不动他。
      咏衍沉重地喘着气,忽得吐出一口血来,眼角微微颤抖,疼出一滴泪。
      “快走。”池春水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气力,半拖半抬起咏衍要往巷口走。
      “不行。被发现的话你也会死的。”
      咏衍视线已经无法聚焦,但跟池春水说话,还是拿出了许多力气,似乎这样就能显得他的伤势不重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方才那操作使尽了浑身解数,现在身体虚弱得不行。
      池春水没有回头看他。
      咏衍眼前模糊一片,只看见池春水那耳铛摇摇晃晃,在月色下金光闪闪,他看着心里高兴,嘴角也释怀地弯了起来。
      “真好看。”这一口气,微乎其微。
      “早知道就不该把你拉进来…”
      “你、也、知、道、啊。”池春水亦步亦趋,吃力地拖着咏衍。
      “我想着—我马上就要死了,还没见到那个我今夜本就要去见的姑娘呢,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可是真的快撑不住了,却又看见了那人在灯火阑珊下,我以为那是走马灯,没想到是今时景。”
      咏衍自顾自地说。
      “池春水你知道吗?我本来快死了。”
      这句话有说不尽的落寞。
      昔日,他咏衍走南闯北,去过塞北下过江南,在辽阔的草原上驰骋在窄小的河道中执舟,他初次离开尘世门时年仅十四,誓要找到世上最美好的事物,而今回想起来不过是儿时少年的一腔热血。
      可还真被他找到了,就在那金陵城里。
      若干年前,西北敦煌,他与碧山暮弟子蝶来一决高下,十八的蝶来尚不及十五的他,见面第一句蝶来就说他心思纯净。几招过后,蝶来在无情剑下说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但红尘定不会放过每一个人。
      本自无情,却又多情。
      “我终于找到了。”咏衍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缓缓靠在池春水肩头。
      冬裘皮毛相当柔软舒适,他倚着池春水,脑袋下也顺带压着冬裘,配合着池春水走。
      “春水,遇见你真好。”
      “别搞得跟自己真的要死了一样。”
      “池春水,我本只是想看看你,看看你的脸。其实我也不想在这种没人来的小巷子里死去,其实我也想要有人…能陪在我的身边。”
      咏衍每说一个字,都疼痛难耐,心的跳动似乎牵动着伤口,如被强行撕裂一般。
      他咽下一口血,一定要撑到说出口。
      “池春水,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咏衍佩戴了十几年的佩剑,闻名于世的天下第一剑,无情剑今时今日掉在了地上,轻飘飘落地宛如落红。
      “我喜欢你,池春水。”
      这一声,乍然在池春水耳畔响起,似正月春河解冻,水流哗然跃起冰层,朝着远方涌去,池春水的心被揪了起来,她回头看咏衍,他已然带着微笑闭着眼垂下头。
      是那样安和那样温顺。
      往日他的玩笑话她不愿回答,他的亲近她不愿随和,她爱江水爱西风爱快马爱飞奔爱夕阳落日爱朝霞万道,他便跟随,不是迁就更不是妥协,而是爱,因为爱所以爱。
      池春水抱着他跪在地上,热闹街巷瞬时万籁俱寂,卷过冬裘皮毛,扫着咏衍的脸颊,苍白如雪。
      池春水弯下腰埋在咏衍怀里,此时的他不会说“那就一直抱着我吧。”也不会说“非礼啊。”。
      昔日未曾宣于口之言,终成遗言。
      好奇怪,很悲伤,但无法流泪。喜欢是这种感觉吗?是失去之后才懂得的感觉吗?那未免她池春水太贱了些。
      墙角腊梅凌寒落,玫红一片片散在地上,风吹起,贴着咏衍的脸又被带向远方。
      好奇怪,冬天的腊梅不都是盛开的吗?怎么会凋零呢。
      她抚摸着咏衍的眼角,心里仍是难受,现在说那些又怎么来得及呢,咏衍在这世上是真真正正地死了,剩下的话,就带到黄泉之下去说吧。
      咏衍的手僵僵地垂下来,池春水抬起头来看,咏衍的脸色似乎红润了起来,好像还朝她微微一笑,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等他再好一些,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一起云游,去柳州吃螺蛳粉,或许池春水会爱上他。
      可只一眨眼功夫,又变回了先前的模样,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池春水循着咏衍手滑落的方向看去,一枚玉佩稳当地躺在他的大腿上,流苏一根牵着一根地往侧边掉。
      “我真贱。我不得好死。”
      池春水终于得了一声呜咽,仰着头落下了眼泪,泪水如春雨般细腻,缓缓流下,贴在脸上再滑落至咏衍的白衣上,泪水在白衣上晕开,可极难看见。
      薄幸东风,薄命公子,薄情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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