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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欠下的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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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田,你信不信命?因果报应,生生不息。”
“欠了我妈妈的债,这些债就要落在我们头上,躲都躲不开!”
我避开头,忍下嘴中呼之欲出的血,“小天,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因果报应的说法。错是我的错,你不要折磨自己。”
方笑天朝我一声阴笑,我一怔,愣了半天。他这双眼果然是像极了他妈妈,细长,眉角上扬,带着一股情不自禁的媚态。但是配上他冷酷的脸部棱角,便多了一分冷硬。
“你说的对。都是你的错。我已经受够了!你们他`妈的个个都是好人,那你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走!为什么!”
他朝着我咆哮,肺部都生似要嚎啕出来,双手紧紧的掐着我的喉咙。我命悬一线,却不敢看他的眼。
哪怕多看一眼,我都觉得罪恶。这无底的罪恶感和那厌倦了肮脏的血腥味,统统的,朝我挤压过来。我难以喘气,难以呼吸,难以言语。
他再用一点力,我就会就地死去,再无半点感慨和郁结。
“局座。”突然有人推开铁牢大门。一个穿了黑衣的佣人走进来,他小心翼翼的低头,这才道:“荆未敏上校要见您。”
方笑天终于把手从我脖上抽下来,深吸一口气。
“叫他等着,我马上过去。”他像是要威胁我,恐吓道:“这里的墙壁都是最结实的花岗岩,没有一丝缝隙,契合相当完美。想逃出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半是安慰道:“劝你想都别想。”
我默默目送他走出铁门,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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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未敏等了半刻钟,方笑天才走出来。他重新梳理了头发,维持一丝不苟的姿态,等到荆未敏朝他敬礼后,才端正坐下来。
荆未敏扶着空缺的肩膀,手术后的疼痛使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沙哑道:“堂本拓和佐藤源一郎的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方笑天什么也没说,他打量了一眼荆未敏的残臂。带着歉意关怀道:“他们跑了不要紧,你辛苦啦。”
“做了手术就在医院里好好养伤,局里的事情还有罗莎和梦坤,你不用担心。”
他见荆未敏苍白的脸,手也不自觉的拧紧,便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荆未敏舔了舔嘴唇,仿佛这样能使他的声音不再沙哑,他的情绪便不会轻易暴露。“你让山本在凤凰三上潜伏三年,调动整师的兵力攻打日本部队。不过是为了一个人。”他顿了顿,“你不过是为了福川田。”
方笑天有些吃惊。凭着荆未敏与他的地位,荆未敏是没有资格同他这样说话的。一旦他想跳跃上下级的囚笼,冲着他指鼻子指脸时,就证明他的内心是十分不平静的。
他等着荆未敏把话说完。
荆未敏看了他两眼,终于无奈的转身,“我明知你的目的,还帮了你,你该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方笑天失神片刻,但因为他那双眼眸深漆不可见底,这表情在眼里被淡化不少。
他见荆未敏已经毫不犹豫的走出阴暗的房间,这才一头倒在自己的山羊皮沙发上,一言不发。
等到男佣来唤他去用餐时,才发现他脸上挂满泪痕。
男佣谨慎的扶着他的手,方笑天突然凄然一笑,问他道:“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又被一个忠于你的人所爱,却不得不为权利付出感情,你该怎么做。该为谁改变呢?”
男佣莫名的望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罢了,罢了,不如一走了之,什么都不做!”
方笑天跟着怔怔的笑了笑,“走?能走到哪里去,我走了,你们可怎么办,难道要到上海滩的租界去做打手?”
男佣便恍然大悟道:“是呵,少爷,您可千万不能一走了之。”
“你说话前后矛盾,看不清是非黑白,难怪要一辈子做佣人。”方笑天一边摇头一边不再搭理他,他叹了口气,轻不可闻,“我又何尝不是,还自以为全世界人都在关心我了。到头了,才发现只有那么一两个,一个是不懂你的,一个是没有看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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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两条铁链,尾部还缀着铁球,连伸出四肢都困难,重量约摸在一百斤以上。环顾四壁,唯有一扇方形天窗,不大不小,正好可以伸出一只手。这天窗早已被网格罩上,想逃出去,纯粹是天方夜谭。
我以前在日本读军校时,也曾受到一些逃生训练。怎样在一分钟内解开手铐,怎样从囚室中利用岩石和碎玻璃片制作简易武器。可惜,那时我只是混在一群学员中露个脸罢了,哪里有什么认真的心思去听课。
现在早讲授课内容忘了个干净。我记得以前山本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那是大夏天,我们在凤凰山上乘凉,我的脸上啪嗒啪嗒淌着汗,心里燥得慌。
山本告诉我,他有一个部下,为了逃出囚室,将敌人送的餐盘打碎,用盘子将自己的一只脚活生生的割断。
为了及时的治疗他,那些人把他送到医院去。就在这途中,他却偷偷抢了敌人的枪,一口气将医护人员全部消灭,自己从车上跑下来。
“后来呢?”
“后来他回到本部,一直担任电讯员,从那以后,他就坐在轮椅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我们在夜色中唏嘘不已。那天空中飘渺的几点星光,不知是为了映照哪个祖先而闪耀。
“川田?”
“嗯?”
“以后,等仗打完了,我们一起来凤凰山,住下来。这个地方很好,可以看到星星。”
我没有回应山本这句话,我已经忘记当时我是迷醉在那星光中,还是迷醉在山本制造的梦幻中。那些遥远的记忆早已不复存在。我当然不敢奢望战争的终结,就连我敢奢望的那个愿望——一辈子就这么不打仗,窝在凤凰山里,也被破坏了。
如果我早一点告诉山本,我其实对真凉的死感到难过,其实我喜欢真凉,因为他很像小天,他们曾一样,有让人看了一眼就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眼神。
如果我告诉他,我其实早知道他是小天的手下,我一直在等着他出现。一直在等凤凰山上硝烟满地的那一天。
如果我告诉他,其实那个时候,我想说,山本,我们放下一切,永远留在凤凰山上,不好么。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如果有,那么我就不会一错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