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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莉莉 ...


  •   他的一切都进展顺利,在欧洲从生意到家庭,什么都好,只是心中一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直到两年后,秘书接到一个七弯八拐托人从国内打给他的电话,是园长给他打电话,漫长的接线时间,园长还是那么谨慎,一接上电话又问好又恭维,好像不敢多麻烦他,过了很久才慢慢找话,说起申丽容的事来。先是左牵右扯地说起各种各样的小事,后来停顿了一下,又说她在自己的推荐下去县城做钥匙保管员,说她每个月回来给孩子买这个买那个买各种东西,直到最后老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好像不知何时心里猜到了,他其实不是她的哥哥。很久都不说,最后才说她是没有了,只是下班路上的车祸,因为那个上班的地方在省道旁,也是没有办法。老人又开始内疚起来,说都是因为自己,不该让她去的,就哽咽住不再说了。

      停掉电话,申丽衡走出度假小屋,德法边境的山风无声地吹拂下来,像天上的一句长长的省略。天地无垠,他知道自己徒长三十余年,相对于这四方的山林也只是微如一瞬,申丽容更是渺如尘埃,他是一个商人,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爱,他想这个字他对申丽容有吗,离开北京前不久,在门厅柜抽屉里无意间看到那张银行卡的时候,曾有一瞬怀疑过自己有,但后来他反复检查过,他相信没有。飘流的风拂过脸颊,又扬长而去,无声无息。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像吕思佳,见过申丽容的人却从来没说过她像谁,他们只是一直在提说,没有提到,却在暗示她,好像她给他们带来了什么震撼,这个人竟然谁都不像。

      走回房间,姚冰领着儿子走出来问是怎么了,他淡然地笑了笑,说要办一个亲戚的事,但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不用跟自己回去。姚冰沉默了一下,不一会儿从房间走出来又笑了起来,忘记了这件事情,说来喝杯茶,白色骨瓷碟子和裙型茶杯捧着公主一般的伯爵红茶,琥珀深翠,涟漪微微摇晃,在欧洲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下午的一刻,在那一杯伯爵红茶的时间之间,他突然意识到她不在了。

      他必须回云南,回北京,爸爸妈妈早就去世了,这个家里只有他能办完申丽容的事,否则她无处可去。汉莎航空的空姐用德国人硬硬的英语问他吃什么,他要了杯咖啡却一口都没有喝。园长一看他的神色就再也不敢和他说任何恭维的话了,只是给他一个旅行袋,刘诵的所有东西就在里面,他看着很眼熟,他一定见过这个斜挎包,在北京家里。园长给他收拾东西,他又打电话托人给她在北京选一个好地方。回到酒店,他站在红木桌前把斜挎包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东西一五一十拿出来,毛巾皮筋背心长裤,就没有什么了。他放下东西,走到窗前抽了一支烟,不甘心地冷笑了一下,不愿意接受没有别的东西,重新把拿出来的衣物装回去再翻找出来,动作甚至有些急促和颤抖。这样两次以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拉链把夹层打开,里面有一张洗出来的数码照片,右下角金色的钢印印着时间,这张照片因为没有见过天日而比一般的照片更加光洁如新,色彩鲜亮。

      墓园的事情办妥,他开车回去给外公外婆交代,平静地说妹妹意外去世了,好在走得快,一瞬间的事,应该不痛苦。老人只是点点头,说她被抱走的时候还小,安安静静的挺可爱,有点可惜,没再多说什么,对刘延的女儿是没有什么印象了。跟着外公翻完吕思佳的照片,又听完外婆讲妈妈小时候的事,申丽衡终于起身走出院子。走在小城泥泞的路上,春天的风仍有一点寒意,漫漫地飘拂着。他低下头长久地看着眼前的路,又抬起头看着刘延盖起来的那破旧的院墙和傍晚暗淡的天空。他没有见过刘延,这位妈妈的恋人,申丽容的父亲。可能是当年命运也跟吕思佳做了笔赔本生意,要把她免费送给吕思佳,好让吕思佳的良心过得去。其实也是送给他,只送给他,沉默地听着他的日子,见证他是怎样一路长大。像一台小小的录像机,不要钱的彩色录像机,打开按钮,就会发现它心里珍藏着的小小的彩色录像带,时间的巧手带着旋钮转动,在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飞快地把他的一切收藏起来,保管起来,像一把丢失的钥匙,又把那一切锁起来,一把通往幸福的钥匙。

      只不过,他想,只不过这把录像带没有给谁看过,只是随着离去而消逝,让人忍不住好奇,那里面会有过什么,如果时间又把旋钮回拨,它又会放映出一些什么,他难以避免地想起孩子说的那个字,想起早已消逝的那个医院长椅的夜晚和那个打碎的玻璃杯,爱。申丽衡拧开钥匙,大门应声打开,因为没有人再换电池,那枚金边时钟已经停住了脚步,静静地挂在墙上。一室幽光,大宅的中厅像一台沉默的戏剧,无言的辛与苦,除了申丽容没有人知道,因为她把这柄钥匙拿走了,连他也没有如缘看见。

      没有人知道她在他身边存在过,几乎没有。曾经小花猫爬到房顶的角上,她急得在院子里打转,轻轻抿着嘴,来来回回地点着自己的额头,终于下了很大决心影子一样推门走出去,也不管自己还穿着睡袍,就叫来邻居家工人师傅拿梯子上来,用竹竿网把小猫兜下来,她走来走去抬头望时那担忧的样子。他们叫她申太太,她好像愣住了,有一瞬她想要摆手辩解,接着她一定是想到了那会引来更多的好奇和窥探,她便停下了动作,闭上了嘴巴,脸上因为不好意思而浮起一点点红晕,却也没有答应。他吃完早饭出去,工人迎面来跟他打招呼结算说申太太真漂亮真温柔。她就是这样,对着乞丐都能露出讨好的神色来。那天开车路上他发现自己在笑,似乎在高兴什么,为她越想辩解工人越申太太申太太地叫着时,那种不知所措的神情。

      后来,姚冰在法国如愿有了一个女儿,女儿跟她姓姚,她叫她莉莉。长大一些以后姚冰喜欢带她滑雪,常常的,姚冰带着莉莉滑雪回来,莉莉还小不太能滑,姚冰让女儿坐在高脚椅上,给女儿换衣服,把滑雪外套脱下来,小女孩的小肚子就鼓鼓的,圆圆的,那么可爱,张手就要爸爸抱。丽衡把她抱起来亲吻告别,脸上似乎波澜不惊,每天去公司忙工作。有时,只是不经意的时候,他打开办公桌角落的薄抽屉,里面有一张单人照片,边缘有切剪的痕迹,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由于暴露天日的时间长,这张照片终于开始慢慢退色,里面的女孩脸颊非常窄瘦,看起来又穷又苦,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牵动脸上的笑纹,淡淡的纹路。深蓝色的外套让她看起来很特别,很安静。她就是很特别,他从来没有跟谁分享过这个想法。他总是无法控制地注视着她,不断想起她不朽的面容。他想如果别人问起来,他就要这样说,他就说这是我的妹妹申丽容,这是她的照片。而他手里原来还有那照片不知所终的另一半,两边拼合在一起完整无缺,枣树椭圆嫩绿的叶子密密如织,原来另一半的画面上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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