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赋》小荞

2、江湖客

　　“大哥，快醒醒，起程了。”
　　展扬醒来时，觉得头痛欲裂，四肢发软，方知竟是昨夜着凉了，踉跄着站起。
　　清晨的山林中弥漫着一层薄雾，几名队长穿行在雾中，四处踢人起来。就见那荒草丛中无数年轻活力的身子伸腰挺背地站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一片，也不知这暗夜里究竟潜藏了多少危机。
　　“快给老子起来！”“哎哟！谁踩我的手了！”……一阵嘈杂后，队伍集结完毕，上面已有传令官发下话来，继续行军。
　　“娘老子的，饭也不给吃就要行军，存心要饿死人么！”一人絮絮叨叨地咒骂，手已悄悄伸入怀里，在放于怀中的干粮上捏下一块，正放入了嘴里，一条鞭子就劈面甩到，“啪”的一记抽在了那人的脖子旁——
　　“咳咳咳……”那人还来不及呼痛，就先被嘴中的干粮呛住，只余一截止不住的咳嗽声。
　　“敢无视军纪，呛不死你这兔崽子！”拿鞭子的队长见他咳得答不上话，又狠狠骂了他两句，便离开了。
　　“喝口水吧。”一个水袋从旁递了过来，那人连忙接过，对着口咕嘟咕嘟狠灌了两口，这才缓过气来。
　　“大哥太好心了，这小子咳得这么厉害，脸面却一点不红，分明是装的！”展飞在一旁冷冷道。
　　那人讪讪：“嘿嘿，在下脸皮厚，从不会脸红。”那人名为李贵，从军前是个无赖，展飞向来不屑与之相处。
　　李贵将水壶还给展扬，不经意间碰触到他的手，立刻惊叫起来：“怎么这么烫！”
　　展飞一听，立刻伸手探向兄长的额头，竟是烫得惊人。
　　“不碍事。”展扬扭头欲避开，却立刻感到一阵昏眩。竟这般不济事！虚软中被人一拉一带，已然伏在了一具宽阔厚实的背上。
　　“放、放下我！”展扬挣扎着想要从弟弟的背上下来，却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传来：“大哥若再挣扎，莫怪小飞要制你穴道了。”
　　他站了起来，迈开大步便往前走，一旁的李贵连忙一路小跑跟上道：“你们兄弟俩可真好啊，弟弟谦、哥哥让的。”
　　展飞闻言闷声不答，展扬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四万的大军，如同一条蠕动的长虫，在山脉间迤逦而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铜屏山一带的山势时而平缓时而险峻。因谨慎起见，大军大多在目能视物的白日行军，由于时间被大大的缩短，因而一般行军途中不作休息。
　　金光四射的太阳从东方一直蠕动到中天，再从中天往西缓缓跌落。接连不断地行了三个时辰的兵，就连展飞背上也沁出汗来，汗水濡湿了衣裳，粘粘地贴在身上。
　　行了一日，山路愈发地窄险崎岖起来，行到狭处，几乎只容一人通行。时常是一边为高耸如云的山峰，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一路行来，李贵就抱怨了一路。此刻扶着崖壁，锤着小腿，又喋喋道：“他奶奶的，哪些当官的就不把咱们当人看！他们有四条蹄儿，咱们可就只有两条腿！”
　　“我看你精神好的很，走了数十里路，说话间也不见喘气。”展飞冷冷道，李贵的停顿挡住了他的路。“快走！”
　　李贵忙让出一条道来让他先走，又一溜小跑跟在其后。其实他人并不矮，堪可与身材高大的展飞兄弟比肩，只是他这么一路亦步亦跑的跟在人后，加上形貌猥琐，就是给人一种矮小不堪之感。展飞瞪了他一眼，李贵立马巴结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嘴白牙，看他外表肮脏鄙陋，一口牙倒拾掇得齐整。
　　“展扬大哥好福气，有这么个好兄弟，一路上衣食住行全照料着。”接着突然喟叹一声，“可惜我就没这个福分，唯一的一个弟弟，心肠却坏进了骨头里，大概就算是我病得快死了，他也不会背上我这么一段，说不定还会拊掌称快。”
　　展飞被李贵带着怨怼与无奈的口气一惊，回头望去，却见他望向了别处。
　　“这没日没夜的行军，是要去哪呢？展飞，你知道吗——咳，问了也白问，你也不过是个小卒子，又怎么会知道！”他看着展飞的嬉笑的眼里居然有了一丝鄙视！
　　这种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看不起别人？展飞一时哭笑不得，他自不会去理会他，但心中对李贵浮起的怀疑倒释了大半。
　　展飞扶了扶背上的兄长，双眸观察这四处地形。风斩堂做大时，他曾命手下仔细绘制一幅宇弘洲的地图，从北方草原国开始到南方散落在海洋中的海岛，巨细靡遗，其中便单有铜屏山一幅。凭记忆对照图中所述，这一带有一个狭长的旮旯，如今他们既是在此处山中作战，那极有可能是采取诱敌之术，将敌人诱致那个旮旯，然后一举歼灭。
　　只可惜那幅山河图到他离开时也没完成。
　　“放我下来吧，我已好多了。”背上传来兄长的声音，展飞心知再执意要背，大哥可能就要跟他翻脸了，无奈放下了他。
　　“大哥果真没事了？”展飞问道，尽管肩背酸涩僵硬，他却因担心兄长会过意不去而忍住不揉。
　　“没事了。”展扬神色冷淡，当先走去。展飞迅速地转动了几下胳膊。走在他们身后的李贵诧异地看着这两兄弟，木然半晌，忽冷笑道：“这世间果然没有相濡以沫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