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赋》小荞

19、江湖客

　　“二十万大军……我们完了……”
　　仝开喃喃着，眼神涣散。
　　“不，我们还有机会！”展飞一字一句道，“她是草原皇帝最疼爱的表妹，我们可以以她为质，纵使不能令他退兵，至少获得援兵支持的机会。”
　　仝开僵化的脸上渐渐有了神采，他看向展飞身旁沉静如水的少女，怀疑道：“有用吗？”
　　“不妨一试，我们——”展飞无法继续说下去，已经喷出一口血来！
　　血溅四处，胸肺间似火在灼烧，但他强行运功压住伤势，口齿间沾满了血：“将军小心这女子！”同时伸手拉住了式荣情的手，防她乘机发难——该死！他不应心软解开她的禁制！
　　“你放心，我不会出手。”式荣情看着吐血的人冷冷道。
　　展飞想看她，但突然间他坠入黑暗，不省人事。
　　峡谷一战，他早已精疲力竭，却还要强运内力，在毫不停歇的情况下带着二人，不睡不眠疾奔二十个时辰，就算是大罗金仙亦要力竭而亡吧？他又是如何支持到此刻？
　　式荣情一手拧干了帕子，仔细覆在了他宽阔的额上，她的手仍被他握着，即使是在梦中。这已是第三次，而每一次都是被他带往更为绝望的境地。
　　式荣情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苦笑：“展飞，你就这般想要我死吗？”
　　“嫣然……嫣然……”
　　昏睡中的人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如此喃喃着，握着她的手愈发的紧了起来。
　　乍然听到那样的呢喃，式荣情大怒起来：“嫣然、嫣然！嫣然都成你大嫂了，你还想着她作什么？为什么你就看不到我，看不到式荣情？”
　　她用力挣脱他的手，昏睡的人竟越抓越紧。
　　“情儿，别走，别走……”
　　万筠雷霆訇然击下，式荣情怔愣在原地，耳中似乎有无数雷声风声雨声同时作响，嘈杂的令她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能再次开口，声音颤抖得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你，你说什么？”
　　“情儿，别走，情儿……”
　　“展……”她突然跪了下来，伏在他的握着她的手掌上泣不成声。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一厢情愿的；原来，展飞对她并非是没有感觉的；原来，她并非为所有的人遗弃的。
　　“如果草原皇帝不来救你，我便带你走……”
　　展飞梦呓般的声音传来，式荣情蓦的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睡梦中展飞，他严峻的脸此刻似乎在微笑着，仿佛梦中正经历着什么美好的事物。
　　他都相信了！他都相信了！为什么口中说着不相信她，心中却要相信？竟然还是相信了最不该信的那一段！
　　仿佛被什么刺痛了般，她急欲抽开自己的手，想要从自己编织出来的谎话中抽身而出！但她的手被展飞紧紧的握着，她已无法逃离。
　　这便是作茧自缚吧？皇帝表兄定然不会丢下她，而届时展飞便会发现她仍是在欺骗他！他会怎样想她？他这般聪明的人，为什么看不穿她所有的谎言，为什么要给她机会，再由她亲手葬送！
　　式荣情怔怔地坐着，丝毫没有察觉窗外的天空黑了又白。
　　急切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一阵悍烈的风疾卷而入。
　　“走！”
　　“作什么？”式荣情不惧地看着他们，隐约意料到什么。
　　“草原人攻城了！”受命而来的士兵们不耐烦地上前左右挟住式荣情，突然发现她的手仍被榻上的人握着。
　　“喂——”气躁时，有一人便对着那紧握的手举起了刀。
　　“你做什么！”式荣情惊呼起来，挣脱了挟持她的人便要去阻止，蓦地，有力道从展飞握住她的手中传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已倒在了一个人的怀中。
　　“发生了何事？”
　　士兵愕然看着刚转醒的人，停住了动作，不自觉道：“草原人攻来了！”
　　“什么！”展飞脑中迅速转起来——这么说武夷皇子失败了？他急忙下榻，“带我一起去见将军。”
　　展飞说话时胸腔中细微的震动便在她的面颊旁发生，她有些微醺，少许地推开彼此的距离，抬起头来看他：“也要带情儿去的吧？也好……至少可以让你亲眼看着……也好。”

　　秋风朔朔，似乎带着从南方吹来的鱼米之气。式荣情抬头，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楼横陈在她面前。便是这座墙阻绝了南北流通，阻绝了他们草原人世世代代向往的南方富饶之地。所以皇帝表兄才会在登基不过三年，便率领草原二十万军队南下直取铜屏关，立誓要打破这座铜墙铁壁。他的决心如此坚定，甚至等不及事先铲除朝中反对他的人。倘若此次失败，那些部族的族长们定会以此为借口公然反对他的——不，甚至要推翻他！但是皇帝表兄不会给他们机会的，他是如此的志在必得，如同神祗般以嘲讽的笑俯瞰着他设定好的结局。
　　太过完美的人总是会给别人一种仰望的疏离感，所以即使知道皇帝表兄对她的万般爱护，她也只能感激，而不能去回报。神祗是用来仰望的，那些儿时的毫无芥蒂早已在时间的流逝中湮没不见。
　　所以她要用自己的手在所有族人的疏离中抓住一些东西，用以证实她式荣情存在的价值。意外地发现展飞一行是要去铜屏关报信，她便决定要利用这个机会立功，即使她要亲手杀死的是她倾心之人……然而，她仍是下不了手。
　　也许有什么比争权夺利更为重要的吧……她决心尝试获得，纵使得到它的过程中令她伤痕累累。
　　但她终于还是得到了。
　　式荣情小脸微微胀红，她低声道：“我已告诉他们你大哥尚在牢中，此刻他应已无碍。”
　　展飞惊讶地看向她，竟是呐呐：“是吗……多谢了。”
　　式荣情也察觉他的异样，噗哧笑了一声，仰面看他，对他伸出了手。
　　“展哥哥还是拉着情儿的手为好，可防情儿发难！这最后一刻可闪失不得。”
　　展飞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阵苦楚，察觉时，方发现他已握住了她的手。式荣情仿佛没事人似的走在他身边，忽低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展飞一震，沉声道：“小姐说错对象了吧？”
　　式荣情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与他一道踏上了城楼的阶梯。
　　“展哥哥可还记得之前与情儿打的那个赌？”
　　展飞微凛，知道她所说的是哪个赌，且今日就要见分晓！
　　式荣情叹道：“那个赌且作罢，展哥哥可否和情儿再打一个赌？便赌皇帝表兄究竟会否来救情儿。倘若来救——正合你意，也便罢了；倘若不来……”
　　她停下脚步，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平视展飞。秋日洋洋附在她脸上，反射出一片红光，似少女面对情人时的娇羞深情。
　　展飞第一次认真看她，突然间发现原来她与嫣然长得并非全然一样。
　　“展哥哥可相信神兽山上有能预知未来的剑仙？”
　　“那种无稽之谈岂可相信！”展飞嗤之以鼻，同时亦不得不惊讶于她跳跃千里的思维。
　　“你不信也罢，但情儿仍要告诉你，情儿与皇帝表兄的师傅便是神兽山上来的人，并且皇帝表兄已得到了部分师傅预知的能力。”式荣情看着展飞缓缓道，“所以表兄已经知道此战必胜，他必将攻破铜屏关，然后挥兵南下，将天下收归囊中！”
　　“荒唐！”展飞低吼，然而却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惊！世上当真有先知之人吗？草原人真的注定会胜利吗？那他们做的又算什么？一切只是徒劳吗？
　　“展哥哥，倘若你已明白，便不要再执着于一盘死棋了。”式荣情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如果将来有一日你已无所依持，便来寻情儿吧……情儿会一直等你，等你看清自己的心——”
　　忽略她语气中的诀别之意，展飞沉声道：“在下与式荣小姐的赌约呢？”
　　式荣情笑了一笑，却是萧瑟得如同草原上吹不尽的风。
　　“何必赌，情儿早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