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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楔子  ...
            
                 
                
                    - 
                          炮竹声声,硝烟气弥漫半空,红色碎纸屑裹挟着欢声笑语地新年问候飘散满地。
 
 巫童一家相较于往年,今朝则是早早地下好了饺子,小小木柴上的火苗点燃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淹没在了漫天此起彼伏的轰轰烈烈中。
 
 巫爸巫妈开始接受后辈们拜年的时候,巫童才刚刚把新年的第一个饺子放入嘴里。
 比起幼时,现在的乡下人好似又少了很多讲究,拜年时吃饭也似乎成了寻常。
 大家开始认同并践行,怎么舒适怎么来。
 
 因已经成年,这几年也没了压岁钱,饺子更是慢条斯理地进入肚皮。
 巫爸和自己的同辈人去村子里拜年,巫妈等自己的妯娌收拾好也一起出了门。
 巫童则和幼时玩闹的小伙伴上了街。
 
 村西边,原先空旷的林地竖起了两三栋新建的楼房,路边拐角处的那栋刚刚动工没多久的半层高的仿宫廷式的宅子格外显眼。
 巫童啧啧称奇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直觉般地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开口询问。
 
 倒是身边的巫溪叹了口气,说起了常家岚婶婶,“这都两三年了吧,岚婶婶一步也没有踏出过院门。”
 喉音微仰,巫童诧异地回过头,“你是说常大伯那件事之后?”
 “就是那之后,岚婶婶家平日吃的用的,都是常爷爷他们给送到门口,唉,就连小安马上就要到上小学的年纪了,岚婶婶也死死拦着,不肯让他出一点门。”
 巫童看着西北角岚婶婶家那个被近旁的三两新房衬托地像是陈年老院的低矮砖瓦房,脊背莫名发寒。
 
 像幼时无数次做的那样,巫溪一把拍了拍巫童的肩膀,并肩往村头热闹处走去,只是往西北角的院落处不经意地回头,矮旧的院落在眼眸挣扎中一闪而过。
 人声喧嚣的村头,空气中洋溢着新春时节特有的喜气,贺新春的,发红包的,嗑瓜子的,剥花生的,唠嗑的,欢聚在一起,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村子西北角的新建房有什么问题。
 
 只是,空气中黏糊糊甜蜜蜜的新春气,在一瞬间蓦然消失了,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巫童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四五个正装道士收剑落地,领头那个年轻人客客气气地对正发红包的村长常二伯举手行了一礼。
 常二伯略微后退一步,神色微冷,眼角平平,语气却是寻常,“几位道长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今日刚好是春节,不如先去我家里喝杯茶如何?”
 那年轻领头人粲然一笑迷人眼,谦逊道,“不辛苦不辛苦,这些本就是我们应做的,那就有劳常村长了。”
 
 眼看着常二伯领着几位道士进了村头的门,巫童正要开口,才觉知巫溪已经拉着自己往回走了。
 
 巫溪的脸上没了玩笑色,路过刚刚的西边拐角处,眼中多了以前从未见过的麻木,这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
 到了家门口,巫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村子里这两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巫溪眼中浮现少见的疲惫,声色沙哑,“这两天先不要出门,注意安全”,叮嘱完,便把巫童推进门中,急步转身而去。
 
 新春的气息尚且浓郁,不安的焦躁却已明晃晃渗透其中,令人安心的炮竹烟火味似乎也不经意间变成了噬人心的獠牙。
 
 不久,满脸悲愤的巫爸与眼眶微红的巫妈也回了家。
 看到巫爸巫妈坐下,巫童赶紧殷勤上前倒了两杯水,往自家母上大人手里递了一杯,拿起纸巾盒放在了巫妈身边。
 
 巫爸刚刚顺了一口气,听见耳边忍不住的抽泣声,伸手握了紧妻子的手,忍不住骂出了声。
 “这常老爷子真是不干人事,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整那些老掉牙的把戏干什么?他们是缺吃还是少穿啊?!现在又不是什么饿死骨的年代,好好地整那些封建东西干什么?真他妈是活腻歪了,这群狗东西!”
 
 看这个样子,显然是知道点内情,只是,“村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从来没给唯物科学氛围中成长的自己透漏过一星半点?”
 巫童一边心想一边控诉般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爸妈。
 
 看着孩子担心惊疑委屈巴巴的眼神,巫爸肚子里也是一阵心虚,紧了紧妻子的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悲愤的神色上加了几分局促。
 巫妈抽了几张纸巾,擦擦眼睛,呡一点水,缓缓开口,“小童,咱村子里的旧事,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讲的,毕竟我们也出去这么多年了。
 我跟你爸虽知道点情况,但也不多,你以后更不太可能回老家发展,老家这些旧人旧事,原本就是忘掉比较好。”
 “对对对,我跟你妈就是这么个意思”,巫爸点头如捣蒜,附和妻子的话。
 
 “嗯哼,爸妈的用心我理解,可这里也是我老家啊”,巫童依旧有些情绪,但不耽误顺着杆子往下问,“发生了什么事,总得了解一些吧”。
 
 “读书这么久,那些饥荒水涝战乱动荡的年代会发生什么,你也明白的。
 咱们村曾经得以保存下来,听说是祖上有人留了些保命的东西传承。可是,哪有什么保命,物资匮乏的时候,不过都是一命换一命。说是传承,也是禁术。”
 巫妈一只手安抚地轻轻摸了摸巫童的头,温柔地看着晃眼间已经这么大的孩子,眼尾微润。
 “村子里的事情,无非就是围绕这些展开。咱们家既然已经是在外地发展了,这里的事情自然是由以后留在村子里的人协调,只是可怜了你岚婶婶。”
 
 “溪说,岚婶婶近两年都没有出过院门,也不让小安出门去上学,为什么?”
 巫童虽有一丝猜测,却无法理出全貌,更多的却是怀疑与难以置信。
 
 “你岚婶婶眼下,活着,但也不是活着。”巫妈语气哀伤,悲色涌上眼眶。
 “时代不一样了,我和你爸爸还是希望你能走外面的发展道路,那些老古董,早该入土了。”
 
 巫爸心疼地揽过妻子的肩膀,接过话头,“小童,这两天,你就先待在屋里,这件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后天我们就回”,摆了摆手,催促她回房间。
 
 村长家的二楼的小客房里,几位道士正忙中有序地准备着。
 “师兄,这次的任务,会不会太急了点,咱们真的要今天正午就动手吗”,一个略带质疑的女声从桌角的幡布堆旁飘出。
 “师父他老人家说,今日宜动手”,领头的年轻道士擦完手中的桃木剑,轻轻一挑,剑尾的气晕震动了窗边悬挂着的三清铃,令鬼哭泣令人悦耳地铃声层层展开。
 “师姐,放心嘛,师父和师兄肯定算好了,此行一定会顺顺利利的”,脸庞最稚嫩的那个胖乎乎小道士脆生生的开口道。
 幡布堆里清秀脱尘的女道士想要开口说什么,眼眸往窗外的太阳一瞥,动了动嘴角,却没再说什么。
 
 即将正午之际,常二伯领着几位道士,踩着遍地尚未清理的红色碎炮纸,去往了只剩下孤寡母子的自家大哥家。
 两三栋新房和刚刚开始建造的宫廷式地基映入眼帘时,后面的几位小道士忍不住地互相对视了几眼,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西北角低矮砖瓦房的院门口,常二伯照习惯放下了一篮子瓜果蔬菜,拍了拍门,喊了声,“小安,菜放门口了,还有你喜欢的小果子,等下记得取进屋啊”。
 常二伯喊完,无声地跟几位道士道别,不甚明显地踉踉跄跄往回走,几分没落融入其中,背影也不似来时挺拔了。
 
 吱吖一声,院门打开之际,也正是法阵落成之时。院内堂屋的门被打开,容貌清秀气质婉约的女人走了出来,“小安,回来”。
 “妈妈”,小男孩放下刚刚拿起的菜篮,开心地飞奔到妈妈的怀里,亲昵地撒娇。
 
 女人紧紧抱着孩子,感受着自身开始失去力气,水滴悄然滴落。
 小男孩抬头,见妈妈落泪,一时慌乱,手足无措、笨手笨脚地想擦去妈妈的泪痕,“妈妈,不哭”,“妈妈,不哭,不哭”。
 “小安,听妈妈的话,乖,把眼睛闭上”,女人的声音如往日一般平稳温柔。
 “嗯,嗯”,小男孩奶乎乎地回应着,闭上了眼,“妈妈不哭,不哭”,感受到妈妈的手抚过自己的眼睛与耳朵,睡意爬上脑袋,头一歪,昏沉沉地倒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
 
 原本清秀温柔的女人,在孩子熟睡的那一刻,换上了一张凄厉明艳的面庞,院中槐树的阴影打在脸上添了些许尖锐,语气嘲讽且轻蔑。
 “几位远道而来,怎么,脸都不敢露吗?”
 
 “安息阵法能减缓你神魂撕裂之痛,我们几个出不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年轻正义的领头道士站在房顶,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至于要怎么选,按照道门规定,我们不会干涉。
 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提前送你一程。”
 
 “呵,好一个减缓神魂撕裂之痛,不就是要我死吗?”,声色中浮上怨恨、不甘与愤怒。
 “这也叫做选择? 怎么不是你们滚?”
 
 “不死不活,和死也没什么区别吧”,年轻道士依旧四平八稳。
 “道门,可送你一程。”
 一把桃木剑自年轻道士手中飞出,一寸一寸钉进了院里老槐树的最顶枝上,三清铃也随之落在开满槐花的旁支上,叮铃叮铃随风而奏。
 一个个幡布,也在房屋外沿的八角处落定。
 
 尖厉凄音在院中徘徊回荡,而阵法之外的小小村庄,静谧沉默如深夜。
 
 又一把木剑破空而来,击碎了槐树顶上的那把桃木剑。
 磅礴的真气,裹挟着不易觉察的怒气,向屋顶的那位年轻道士碾压而去,“师弟,你违规了”。
 
 新来的木剑主人尚未落地,此起彼伏的大师兄先脱口而出。
 片刻,青年于院中站立,手掌往外一摆,铃铛落下,幡布倒地。
 “阿岚,你还是和从前一样”,青年上前,想伸手接过孩子,而青年口中的阿岚,猛地一后退,死死抱住了孩子。
 青年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睛却未曾离开,“阿岚,你不止只有两个选择”,随后单膝跪地单手撑地,庞大的能量经由古老地基传入槐树,而后进入阿岚体内。
 
 “大师兄! ”,“嘶,大师兄”
 “大师兄,停下”,“大师兄,快停下!”
 几位道士一个比一个急,原先那领头的年轻道士则是率先拿出了自己的本命佩剑,上前挥去,两相碰撞,槐花尽落,阿岚吐了一口黑血。
 
 “大师兄,师父跟我交代,若是今日在此处遇到你,只管全力出手”。
 刀光剑影间,青年听见这句话,内心一颤,剑势走向越发凌厉,迫使年轻道士退回房顶。
 
 随后青年佩剑飞入东南角的水井里,一个反安息阵法,拔地而起。
 院中灼灼如日,却未伤及阿岚一分,反在滋养她之前流失的生机。
 年轻道士心急如焚,恨不能把这座院子立马劈成废墟,指挥着其他几个,一边加固安息阵,一边攻向了院门地基。
 
 院门地基裂了一个口子,阿岚是人非人的气息在两年间第一次飘出了这个四方小院。
 
 轰,强光一闪。
 轰隆隆,天雷感应而至,黑云滚滚,噼里啪啦闪亮闪亮地直劈院中的槐树。
 “退,快,退后”,年轻道士高声喊道,慢一步的小道士道袍染上了火星,几个人迅速聚拢在一起,开启了移动防护阵。
 年轻道士扔出了师父塞给自己的如意钟,几人协力启动,护住了旁边的村子,只留下西北角三两个房屋淹没于漫天的雷声轰轰遒劲电闪中。
 
 昏天黑地间仿若日夜颠倒,人们甚至似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终于,这场天罚般骇人的雷鸣结束了,黑云散尽,阳光明媚灿烂。唯独常家岚婶婶所在的院落成了一片焦土,只剩下一个安静沉睡的孩子虚躺在柔和的防护罩内。
 阿岚与青年,不见了踪迹。
 
 想起师父的叮嘱和师兄的异样,年轻道士掩下内心沸滚种种,抱起孩子,回看被搀扶着的白发老者,“常老爷子,小安与我道门有缘,我们将他带回门内抚养,您看如何?”
 “好好,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有劳诸位,我常家感激不尽”,仿佛被浇灭了精神气的常老爷子,颤颤巍巍地解下一个小玉佩。
 常二伯接过玉佩,给熟睡着的小安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