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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三章
      3.1 诗若与母亲
      几天过后,一切安然无恙,诗若稍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这天下班回家她在信箱里发现除了两张美容广告单和水费、电费单外,还有一个颇为厚实的信封。
      那是普通的土黄色牛皮信封,没有加盖邮戳,简简单单只写了“诗若收”三个字。那字是好看的隶书,可以看出是一笔一划用心写就的,这是她曾经熟悉了不能再熟悉的字迹。她看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
      开了门,随手将信封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自从两年前她的母亲被哥哥接走之后,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本来可以和母亲相依为命,可是母亲的唠叨和两年前那件事让她无法忍受。原来老太太自作主张在Z市报纸上给女儿登载征婚启事,接踵而来的电话让性格一向温和的诗若再也忍不住,终于和她大吵起来,母亲一气之下跑到诗若当医生的哥哥家里去住了。诗若的哥嫂知道了这件事,虽然也怪妹妹老大不小终身无着,但也知道感情的事总是勉强不来。就让老太太帮接送下孩子读书算了。哥嫂休息天过来老家给老太太收拾东西,临走的时候悄悄跟诗若说,妈妈年纪大了,也是为你考虑才做糊涂事,不要放在心里。嫂嫂说你是该认真想想自己的事情了。我和你哥哥在生殖医院这些年,不知看到过有多少夫妇为了生个孩子终日食不甘味的。你年龄也不小了,过了最佳生育年龄,再过几年想生个孩子说不定都是难事,你好好考虑下,别把自己耽搁了。
      诗若后来回想嫂嫂的话感觉还是很有道理的,是真心为她好。同学中,多数都已结婚生子,有几对离婚了又再婚了,二婚后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四人之中罗芙堪称典范,毕业后顺利通过司考、检察院招录考试,一年后,嫁给比她大八岁的某国有银行Z市分行的副行长(现在早已经是一把手了),次年诞下一对龙凤胎,而罗芙如今已是A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了。人人都说罗芙的人生堪称完美,是同学艳羡的对象。诗若偶尔见到罗芙一双儿女膝下承欢,相较之下,自己影单孤只,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有次和盛寒阳一起吃饭,罗芙喝了点红酒,微醉之际,带着几分感伤说,诗若你知道么,我有时挺羡慕你能够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我的人生是父母亲替我安排的,我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诗若后来思索罗芙的话,想到真是各自人生各自愁,本来就没有所谓完美,索性看开些,尽己之力不苛求,远离是非,工作遇到的难题、难堪尽量不影响回家以后的心情。如是,果然好多了。母亲走了,她甚至把多年未弹的古筝搬出来,擦拭干净,换琴弦,校音。在有月亮的夜晚,关掉所有的灯,在阳台上轻轻挥动十指弹奏一曲早已生疏的曲子,初时手法有些生涩,渐渐又娴熟起来。
      现在,诗若想起母亲若在家,这时候早已做好了饭菜等她回到家吃饭了。可是母女二人近几年总是不开心。自从父亲五六年前突发心脏病猝然离世,母亲变得非常敏感脆弱,性格焦躁易怒。开始诗若还能理解,到后来因为她无意中说比如饭有点夹生了等小事情,母亲就气得昏天黑地,和她怄气怄得七荤八素。母亲从她二十五岁开始为她的婚嫁担心,到替她发愁,到后来恨她总不嫁人,其实一直知道她心里放不下一个人,可是眼见自己的宝贝女儿青春蹉跎,心里着急的不行。到后来她也不征求诗若的意见,直接就给她征婚,把她的年薪胡乱写了一百万两百万,于是母女俩互相积压的怨怒直如黄河决堤一般忽然爆发,终于吵翻。
      3.2 一个人的晚餐
      诗若一个人住,孤单时想着母亲的好,心里终于渐渐原谅了母亲。到哥哥家借口看小侄子终于和母亲言归于好。母亲对她说,你还是自己住吧,我回去又要心烦,你什么时候结婚有了孩子我还是回去帮你带的。诗若只好自己回来,其实心里也庆幸母亲不回来,否则天长日久难免又要闹僵。可是最近因为这个案子搞得她心神不安,这才深深地意识到她的生活里缺少点什么,那就是一个能给予她安全感和温暖的男人。
      母亲不在的时候,诗若的晚饭极为简单,有时顺路在外面吃点,有时带点外卖回家里,有时突然自己动手做饭,味道如何都无人说与,纵然再好一个人吃还是觉得索然无味,那种孤寂之感一点点侵入她的肺腑,一直到骨髓里,令她摆脱不能。
      以前,罗芙有时候担心她太孤单,也打电话叫她去家里吃饭,她去了看到罗芙和丈夫的妇唱夫随,儿女如花,心底的落寞却愈发深了。罗芙到底是女人,察觉到诗若的心情,后来也很少叫她去吃饭了。盛寒阳原来也总是叫她一起吃晚饭,诗若当然知道盛寒阳的用心,大多都找借口推辞了。
      还有这么一次,盛寒阳下班的时候跟诗若说,他已给罗芙打电话说好了,买了菜去他家里一起烧,待会罗芙下班自己过去。可是后来久等并不见罗芙,盛寒阳说罗芙刚才打电话说有事情来不了,既然菜都买了,不如咱们俩一起烧吧。诗若不好拒绝,就挽起袖子和他一起做饭烧菜。之后,冷热菜摆满了桌子,两个人坐了对面,盛寒阳打开一瓶上好的法国红酒说,咱们也喝点酒吧,你随意,不要勉强。诗若微笑说我不喝酒的你知道。盛寒阳就有几分不悦,但他也不勉强诗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因为他对诗若有过承诺所以不提林越甚至也不提大学时代的往事,却发现越是如此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是诡异,他平时和诗若谈笑风生言行无忌,却意外地发现在这样的氛围里他竟然手足无措张口结舌。于是更加卖力地喝酒,诗若心里伤感但内心的那份顾忌却一刻也不放松,她只喝了一点儿饮料,最后盛寒阳终于把自己灌得烂醉。诗若吃力地把他扶到卧室床上,他却一把拉住诗若的手,含混地说怎么会这样,诗若,我们俩怎么会这样?诗若默默掰开他的手,替他拉被子盖上,却发现他眉头紧锁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诗若默默坐了一会,转身离开时在饭厅的酒柜上看到盛寒阳的手机还放在那里,她打算帮他送到卧室里,为了证实先前的的假想,她打开了盛寒阳的手机通话记录,却正好证实了她的猜测——他手机里最近通话记录里根本就没有罗芙的号码。第二天,本来以为见面会比较尴尬,却得知盛寒阳正好有两个案子去出庭了,诗若暗松了一口气。到第三天,彼此见面都故作轻松,好像那天晚上的尴尬从未存在过。从那之后,盛寒阳对她还是以前那副言行无忌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很少单独约诗若吃饭了。于是,诗若大多数时候总是一个人吃晚饭。
      今晚,诗若照例随意做了蛋炒饭,烧了一碗紫菜汤胡乱吃饱了。等收拾洗漱好,看看又快九点钟了。这才想起茶几上那封信。
      她把信封上的字又仔细的看了看,事实上除了林越她从未见过有人把汉隶写得这么漂亮。
      3.3 两个人的书法
      父亲是个普通的园艺师,工作之余酷爱书法,搜罗了无数书法帖子,诗若从小跟着父亲习字,历代名帖心中了然,虽然她在书法上无所成就,但却练就了一双鉴赏书法字画的火眼金睛。四五年前他们律所一个姓钱的董事,家里新装修了独幢别墅,特意邀了所里的大小律师五六十号人到家中欢聚,并得意地推荐自己那甚为古雅阔大的书房,说有些珍贵的字画请他们开开眼界。盛寒阳看诗若在米襄阳的一幅装裱十分精美的行书前久久伫足不语,最后却微笑摇头。盛寒阳便问,你看出来什么来啦?诗若一笑悄悄地说,拿个赝品当宝贝,真把我们当猴耍呢。盛寒阳知道诗若有些家学渊源,就悄悄说,这就叫假作真时真亦假呗,你敢肯定?诗若说,自然,那真迹藏在台湾故宫博物院呢,再说这字仿得也不算高明。后来这件事传到钱董耳朵里,他财大气量也大,很有惺惺相惜之感,再三要求把诗若认做干女儿,说就算结一段忘年之交。诗若一再地婉拒了。盛寒阳却说,你知不知道钱老头后台有多硬?多好的机会被你放过了,别人求还求不来呢。诗若心里本就疑惑这件事只对盛寒阳一个人说过,怎么钱董就知道了?此时一听顿时对盛寒阳更加鄙视,气愤地说,什么干爹干女儿的,好好的,扯上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关系做什么?你愿意,去给他当干儿子嘛,我听说钱董只有一个女儿,岂不正好。气得盛寒阳脸都青了,足足一个星期没理她。
      说起林越的字,还是认识他不久,一个不经意的机会,诗若发现他居然能够写一手端庄超逸的汉隶,便教他用毛笔抄了一首五言唐诗拿回家给父亲看。父亲看了却问丫头你看如何呀。诗若说,我看还行吧。父亲点点头开心地说,实在是写得不错,学到了史晨碑的神韵,这个小伙子我喜欢!叫他到家里来让爸爸看看。诗若傍着父亲的肩膀撒娇,不是啦,是个女同学写的呢。父亲莞尔,那你还巴巴儿地给我看?当你老子我是傻子呢。诗若也笑说,老头子心眼大大地坏!诗若父亲中年得女,爱如珍宝,父女二人感情极好,他又是个格外温和宽厚的人。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诗若询问父亲的意见,并说自己想填报文学专业。父亲说,文学这个东西需要天赋,我早看出来你是因为这个年龄才写点吟风弄月的小文章,再过几年就都丢一边去了。我和你母亲对你从来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就是希望你以后能过得踏实、幸福。我们年纪都大了,以后还是要靠你自己的。诗若想想父亲说得也有道理,那时她在看一部有关女律师的港剧,剧中美丽善良、才华横溢又富有正义感的女主角让她为之倾倒,特别是父亲总说她有点像那个女律师呢。她受到启发,说我以后也做律师吧。父亲说,法律比较实用,但是逻辑性强,并不是你太擅长的。其实在父亲心里,不希望女儿去弄文学和法律这两样,父亲认为务实是第一的,在这一点上,法律胜于文学。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娇养,不想让她以后吃太多苦。诗若后来还是按自己的心愿填报了志愿。她从小在父亲宽松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没有野心,随性自适,但又遗传了母亲性格上的两分固执。
      诗若叹一口气不愿往下想,拿起的裁纸刀又放下了。她决定过几天再看这封信。
      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甚至猜测他的信里写些什么内容。大脑失眠的时候最是活跃,无数记忆的画面和念头在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忽忽闪过,那些冰封过的往事也一同复苏轮番上演,到下半夜她已浑身发热,头痛欲裂,索性坐了起来,床头镜子里一看,发现两颊泛出绯红,不禁自己苦叹一声。
      她终于拿起裁纸刀,小心地裁开了信封。
      里面的信纸是薄薄的浅黄的宣纸,折叠的整整齐齐,上面是一笔一划用心书写的蝇头隶书。看到那古雅超逸、疏密有致的字迹,她已经看到写信的那个人握着毛笔低头写字的样子。
      诗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读下去。
      3.4 写给你的信
      最亲爱的诗若:
      之所以选择这么古老的方式写信给你,一方面是强迫自己把心沉下来,另一方面是当年我苦苦地追随你,给你抄写了那么多诗词,却没有想到认认真真地给你写一封情书,就当是弥补缺憾吧。
      诗若,我的爱人,这十年间的每一天我都害怕再也听到你的消息,我怕你永远走出我的视线,每年的大年夜我都赶到普陀山,一定要在年初一第一个为你——我最亲爱的人烧一柱平安的高香,求神佛保佑在你这一年里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你知道我不相信什么神佛,可是只要他能够保佑你的平安,我什么都认!我害怕有一天我将再也没有当面向你忏悔的机会,我怕像涓生那样只能够在地狱的孽风毒焰里才能当面向你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所以我和你都必须好好地活着,直到能够向你述说我曾经的幼稚、愚蠢和悲哀,乞求你的原谅。我又害怕这一天来得太迟,到了你彻底把我忘记嫁作他人妇时,就算是和着血和泪的忏悔又有什么意义。
      这十年来,我被自己贪恋虚荣和名利的母亲和那个我从未爱过的女人、她的兄长、双亲所绑架,活在一个冰冷的无爱的人间,那个拼命工作,步步高升的人不是我,不是你爱着的人。他们的冷酷残忍教会了我必须要还手,狠狠地,一定要让他们再也不会有摆布我的机会!十年里我夙兴夜寐,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所幸上天垂怜,我终于能够摆脱这人间的负累,而你——我的亲人,我在那个城市亲眼看到你,我这十年间极少的碰面里看到的你,都完全一样,和十年前也完全一样,丝毫都未改变!尽管你不理我、推开我每天每夜魂萦梦牵都想拥抱你的双手,我还是要顶礼膜拜感谢上帝、感谢耶稣基督、感谢释迦摩尼和所有的神明!我们都好好地活着,这多么好!
      诗若,这些年我心里有个疑问,我曾托罗芙问过你,也没有得到你真正的答案。那就是十年前的5月21日那天你为什么一直关着手机?我日夜不休找遍了你可能去过的地方都找不到你,再后来你换了号码,我再也找不你了。我想你发疯的时候,诗若,我甚至胡乱地怀疑难道你也是那些绑架我的人的帮凶?你也被他们收买了么?还是他们用什么卑劣的手段让你从这个城市里消失?让你我之间再也没有当面解释的机会?然而时至今日,这些疑问都不重要了。和这些年我们失去的一切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我最亲爱的人,不管经历过多少风雨,我依然像当初那样为你心动!
      很久没写这么多的字了,手腕酸得不行。诗若,能有今日我已对上天感激涕零!诗若,我多么想实现我向你许下的承诺,为了这个,我向上天发愿,宁愿减去我一半的寿数,宁愿有一天死于非命粉身碎骨,我将会瞑目,将含笑九泉!
      ……
      3.5 在父亲的墓前
      诗若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尽管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忍不住一再落泪。虽然她已从罗芙的口中得知林越生活的并不如意,但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十年里林越居然是过着这样压抑愤懑的日子。然而一想到林越母亲当年的样子,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诗若仍然无法掩饰心中的厌恶。她突然想起前几天罗芙对她提起关于林越的婚姻的话,但是时间太晚了,不便给罗芙打电话。另外的原因是,她想冷静几天,绝不能让林越知道,这样一封信就轻易打动了她的心。
      翌日恰是个休息日,诗若突然想到要到父亲的墓前去看看。
      正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季节。
      诗若把一大束父亲生前最爱的水晶白菊摆在他的照片下面。带了一瓶父亲常喝的市面上常见的白酒,她没有买锡箔,老头爱干净,不喜欢纸灰乱飞扰了他的清净。
      诗若又把父亲生前爱吃的各色小点心一一摆上,又斟满了一杯酒。
      因为不是清明冬至,墓园里几乎看不见人影,一片寂静无声。
      诗若每次来父亲的墓前,看到墓畔芳草年复一年秋枯春荣,而她亲爱的父亲却永埋黄土心中就不禁叹息生命的无常。父亲清瘦的慈颜和朴实无华却常常充满哲理意味的话语就在心中耳畔闪现回响,想着想着,她眼睛湿润,就在心里说,亲爱的爸爸,你这样早就离开了我们,你最爱的女儿再也不能得到你的呵护,再也无法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今天诗若却想起了石评梅《墓畔哀歌》的一段,尽管这是作者写给她阴阳相隔的恋人高君宇的,但诗若愿意把其中的一段献给父亲。
      假如人生只是虚幻的梦影,那我这些可爱的映影,便是你赠与我的全生命。我常觉你在我身后的树林里,骑着马轻轻地走过去。常觉你停息在我的窗前,徘徊着等我的影消灯熄。常觉你随着我唤你的声音悄悄走近了我,又含泪退到了墙角。常觉你站在我低垂的雪帐外,哀哀地对月光而叹息!
      父亲,亲爱的父亲,他向我忏悔了,这些年里他也和我一样活得并不开心,想想这十年里他独自承受的痛苦煎熬,我心里却为他难过,爸爸,我还在爱着他,我放不下他……我应该怎么做?请你教教女儿吧……
      诗若再一次在父亲墓前落泪。
      3.6 心远地自偏
      这一夜诗若又整夜难眠。她索性起床披衣来到书房里,取出久不写字的毛笔,蘸了墨水,就在纸上随意书写起来。
      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写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想到这是苏东坡为祭奠亡妻所作,颇为不祥,赶紧顿住笔。
      再一提笔,写的却是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还是苏东坡,是他的诗。
      苏东坡是父亲最喜欢的诗人,常常研读他的诗词,父亲身上甚至都隐约看的到苏东坡超然物外旷达乐观的那种情怀。
      诗若想,这也许是父亲的暗示吧。苦雨终风中却见参横斗转,云散月明后定是天海澄清。这时心里已渐渐释然。于是便将父亲也非常喜爱的另一位大诗人陶渊明的那首《饮酒其二》认认真真地用行楷写了一遍。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
      这首诗是诗若初学写字时,父亲教她写的,自小至今已写过不下千遍。最初写下这首诗时,诗若不满五岁年纪,她写完就问父亲,这诗说的是什么意思呀。父亲就用口语给她解释了一遍。后来一个做大学教师的远房亲戚到他们家求诗若父亲帮他修剪他极为宝贵的一株稀罕花木时,看到诗若又在写这首诗就逗她说,丫头,这首诗说的是什么呀?诗若就口齿清晰地把父亲的解释复述了一遍。那亲戚不禁赞叹诗若天性聪颖灵慧,父亲自然不免谦虚几句。
      诗若想起这些往事,有些温暖涌到胸口,她似乎又听见父亲轻轻地说,女儿,爱你所爱,不要怨悔。她暗暗地在心里对父亲说,爸爸,我记住了。
      3.6 孟光不接梁鸿案
      第二天上班中午休息的时候,诗若拨通了罗芙的手机。
      “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给我。”罗芙笑说,“你从实招来,是不是孟光已经接了梁鸿案?!”
      “去你的,谁是梁鸿,谁又是孟光?他现在把自己说成被害人似的,我心里多少有些疑惑。”
      “哟哟,那他是谁呀,谁又是他呀?那谁谁可不是一直嘴硬着不许提谁谁么?”
      “好姐姐,求你啦,别取笑我了行不行?我可是和你说正事来着。”诗若知道罗芙嘴角不饶人的,赶紧求饶,说起好话儿来。
      “你呀,多少次一提那家伙你就恼,今天倒自己提起了!可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真是可恶,害我白替你操心!……”
      诗若笑着赔不是,“都是我的错,你骂吧,我听着呢。”
      罗芙在电话里笑着沉吟了一下,“那你跟他谈过了没有?有什么不能当面问他的还来问我?”
      “没有。我想……再等几天。反正十年都过去了,谁还在乎这几天。”
      罗芙却认真地说,“诗若,你怎么这么傻?你还爱他,他也一直爱你,这十年有什么恩怨化解不了?你真是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他为你放弃的是多少男人毕生都在孜孜追求的坦荡仕途!你当他是爱德华八世啊?你还要求什么呢?你还要什么解释?就算你知道了,现在还有什么意义?都忘了吧,重新开始,多好。”
      诗若在电话里沉默着一会,“罗芙,有些事情我真的想弄清楚。”
      “你问他不比问我好?再说,这些年大体上怎么回事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别固执了,两个人都不小了,还有几天年轻的时候啊?该干嘛干嘛去,结婚,生个孩子。青春都快耗尽了,还在这里儿女情长纠缠不清的,你当是演连续剧啊。”
      罗芙的话虽然直白辛辣,但诗若听了却为之一震,领略了好友的良苦用心。
      罗芙又说,“哎,对了诗若,你那个离婚案‘锦囊妙计’到底是什么啊?说我听听!”
      诗若回过神笑笑说,“你还是别知道吧,我只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
      罗芙嗨了一声说,“告诉你吧,我表姐现在两口子闹得挺厉害的,表姐夫外面可能有人了,不是很确定,就是老带那个小秘出差什么的,差不多一年都没有夫妻生活了,拿不到表姐夫出轨的证据,我老姐离婚时会吃大亏的。”
      诗若想了想,笑说,“叫她来找我嘛,姐姐你还不信任我,咱可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专制渣男各种不服!”
      罗芙忍笑说,“这么说,你那锦囊妙计还是不肯告诉我啊?我马上辞职当律师抢你饭碗信不信!”
      诗若笑说,“谁信啊,天机不可泄露,你还是不知为妙!”
      罗芙笑骂她,“死丫头嘴真够严的!有一天我真离婚也找你,就俩字——放心!”
      诗若赶忙说,“可别乱说话!你和老阎好好儿的白头到老永远别为这事找我啊!”
      罗芙大笑,诗若也笑。
      当时两人都当做笑谈,可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3.7 林越的“太太”莫菁菁
      这些天往事像一场大海啸一般袭向诗若的心头,点点滴滴尽数泛起,使她白天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
      上午从资料室借了两册资料回来,看着看着又走神了,她的助理提醒她,“老师,你是不是累了?要找什么,我来帮你吧!”
      诗若回过神来,一笑说,“好吧。你看,把我打钩的全部复印一份,再把我需要的资料按目录整理一下,下班前给我。”
      她的助手于是拿着资料去帮她复印、整理去了。
      晚上下班后,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决定把林越和自己前前后后一些事情梳理了一遍。
      大三的下半学期,有一天盛寒阳跟她说,袁诗若,你留着点心,有个女的老盯着林越呢。那时盛寒阳虽然对诗若颇有好感,但他那时正和一个名叫甄臻的校花打得火热。他这么提醒,诗若吃午饭的时候于是就问林越。林越说,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你放心。诗若说,我不担心什么,只是问问你。林越说,傻丫头不担心你还问啊?你记住我是被你打了烙印的奴隶,只要你不把我卖给别人,我就永远属于你。诗若说你说话托托下巴儿好不好?我问你那女的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你的?林越回忆了一下说,两个月前那个辩论赛你不也在么?那个女的好像是政治系那个小胖子的女朋友,怪只怪你的奴隶我太帅了呗。诗若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那场辩论赛是学校内部举办的,林越、盛寒阳和罗芙作为辩手代表法律系出战,诗若当时还坐在第三排,当时她旁边坐着一个长圆脸中等身材的女生,她并不认识,以为大概是林、罗、盛他们的同班。对方辩手政治系中有个小胖子,第一场结束的时候,小胖子就跑下来去找旁边的女生,菁菁,菁菁地叫。罗芙就偷笑着跟诗若说,我的天哪,我怎么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咋这么肉麻呢。诗若笑说,有一天有人叫你小罗罗看你鸡皮疙瘩还掉不掉了。罗芙追着诗若就打。原来他们本地唤猪儿吃食的时候就啰啰、啰啰地这么叫。他们两个追着玩闹的时候,林越笑着拦住了罗芙,高抬贵手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罗芙就骂了一句,我靠,肉麻死了!我他妈今天掉了两地鸡皮疙瘩!诗若和罗芙却发现小胖子亲热地叫菁菁的女生那双眼睛却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什么人,再一看,可不是就是她身边的林越!诗若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也没怎么当回事,罗芙却嗤之以鼻,啧啧,花痴一枚。
      这个叫莫菁菁的女生就是后来莫名其妙地成了林越的太太。
      3.8 美男计失败
      那时,林越对莫菁菁的软磨硬缠很是厌烦,忍无可忍终于有一次恶毒地说,同学,我已经有了女朋友,请你不要再骚扰我,我会谢天谢地谢你祖宗的。莫菁菁听了说,你你,你怎么骂人?林越说我骂谁了?你说清楚。莫菁菁发狠说,姑奶奶我莫家大小姐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后来她不但一个人来,还带了两个保镖,那两个女生奇丑无比,人称哼哈二将,一个血盆大口狮子鼻,比母牛还壮;一个凹脸龅牙细脚伶仃,像个烧火丫头。林越招架不住,贿赂他的三个室友去搞定这件事,其中之一就是盛寒阳。但是偏偏盛寒阳失败了。因为傍晚的时候,林越看到莫菁菁一个人仍然恨恨地站在他们宿舍楼下。林越装作没看见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莫菁菁冷笑一声,得意地说,你的美男计失败了吧。林越淡淡地说,那又怎么样?莫菁菁美美地笑了一下,走近林越一步说,只要你亲自出马,我立刻缴械。林越皱起眉头挖苦她说,你不是高烧四十二度说胡话吧?莫菁菁脸红着甩给林越一句话,我莫菁菁发誓今生非你林越不嫁,咱们走着瞧!林越没有搭理她。晚上那两个室友回来就到卫生间干呕一阵子,回头跟林越说,哥们你把俺们两个害苦啦,那分明就是超级欲女啊欲女,差一点就他妈的被□□既遂啦。盛寒阳却若无其事地盘坐在上铺,看见林越,笑着说,兄弟为你尽力了,人家那是一道金贵的大菜,咱的盘子小装不下。林越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这事过后,莫菁菁虽然偶尔还来这里,却都是远远看着林越不说话。林越正好也就故作不见。
      这些事自然都是林越告诉了诗若的。不久,在毕业前夕,林越做了一个决定,跟诗若说,我决定不读研了,我们毕业就结婚吧。诗若说,你甘心么?林越说,有什么不甘心?我已在找律所实习了。诗若默认了林越的选择。
      可是有一天林越他面色凝重地告诉她说,诗若,我可能,要参加法官考试了。诗若问,怎么,又改了主意?林越就闷闷地说,我妈叫我一定要考,我没有办法诗若。她血压高,心脏又不好,我怕万一……顿一顿又说,算了诗若,我想就是法官养家也不是难事。先过两年再说,总之以后我还是要再做律师的。诗若不语,心里却略觉有些不适。
      诗若又记得林越说起他的母亲时脸上总显出两分无奈。在林越和她已经无话不谈的时候,渐渐告诉她自己家里的一些事情。林越说,我妈是个非常要强、非常固执的人,凡是她认为对的事十头牛也拉不过来,我拿她没办法。比方说高考的时候,按她的主意是叫我第一志愿一定要填政治专业,我没听她的,她气得要死,骂我不争气。
      林越的母亲是一所省属重点中学的副校长,因为面子,林越读小学、中学时被要求最低必须考全区第一。然而林越从中学时就开始叛逆了,偏偏什么都不听母亲的,学习上不是很用功,有时还逃课,但好在成绩并不太令人失望。校方跟他母亲很熟焉能不知?林越每次逃课,回到家里总被他母亲罚跪硬石板,晚上两腿都麻木了,直到第二天都站不起来。林越曾经告诉诗若,中考时他的成绩仅比重点分数线多出三分。他之所以没有多考,意思是不愿进他母亲当校长的那所全省最好的重点中学去,结果被他母亲狠揍一顿,屁股都抽烂了他就是不吭一声。他跪在院子里的石板上,隐隐听到他母亲在房间里伤心的痛哭声。他知道这次是伤到她的心了,他有些后悔,可是却感到些莫名的快意。高中一二年级,林越的成绩仍然马马虎虎算不上好,他母亲多次警告他,这样下去,连二本也别想考上!在高二的暑假里,林越猛然成熟起来,感觉自己的理解力和记忆力飞跃了几个层次,于是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他把落下的功课全补上去了。高三一年里,他坚持不逃课,结果高考过后,他竟然如愿拿到了全国政法院校中可以排在前五的S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他不动声色地把通知书递到母亲手里时,他的母亲又惊又喜,却仍然骂他,你到底不听我的,偏偏选什么法学专业!以后只能当个小律师,能有多大出息!
      林越曾对诗若说我爸就是因为我妈太要强才跟她离婚的……其实她除了这点毛病别的都还好,她为了我一直也没有考虑再婚,也挺可怜的,她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妈很喜欢女孩子的,下次我带你去见见她,诗若你这么可爱,她肯定喜欢的不得了呢……后来林越请她和盛寒阳、罗芙一起去家里吃饭,林越母亲好像对罗芙格外殷勤亲热,对诗若和盛寒阳却只是淡淡的(林越那是还不敢把他和诗若已相爱的事告诉母亲),这让诗若心里很不是滋味。诗若现在想想,那时多么幼稚无知,林越那善于算计的母亲大概早已对他们三人的家庭出身了如指掌,罗芙是Z市当时炙手可热的国土局局长的千金,这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对罗芙格外热情了。
      3.9 5月21日
      后来又发生一件事,致使她和林越的交往受到父母亲的质疑。那是大三的暑假,她和林越去一所儿童医院做公益活动时,看到一个五岁的女孩被白血病无情地夺去稚嫩的小生命时,两个人决定去Z市红十字会捐献骨髓(造血干细胞)。但是这件事情不知怎么被林越的母亲知道了,他母亲气得打他一个耳光,说你敢再提这事,我打不断你的腿!我看都是这个袁诗若把你带坏了!更令林越想不到的是,他母亲一怒之下竟打电话到诗若到家里。当时诗若不在家,回到家里她的母亲不愿跟她复述,气哼哼地说,问你爸去,我都懒得说!诗若于是问父亲。父亲平静地对她说,诗若,我听出来了,林越的母亲,这是一个自私又看重名利的女人。咱们家虽然勉强算中等之家,也入不了这种人的眼……你没听见她在电话里说话那种腔调。女儿,林越固然不错,可是他有这样一个母亲实在令我担心。你看古时候《孔雀东南飞》那出悲剧,爸爸害怕在这个年代还会在你的身上重演。诗若暗自生气伤心,只好说爸爸我知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爸爸,我以后和林越结婚的话,会搬出来住的,你放心吧。父亲说你现在还年轻,哪里会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后来的事实证明,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
      林越法官遴选考试笔试考了第一,因为都知道面试中另有门道,林越曾对诗若说,面试的时候我偏偏不好好表现,被刷下来才好呢。诗若劝他说,考都考了,别这样吧。你看罗芙不是也一样要考进检察院么。
      可是,就在林越面试后的第三天,他们说好晚上去星月影城看《泰坦尼克号》的,但是林越的手机关机了,家里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第四天早晨,林越的母亲亲口告诉她说林越昨天晚上结婚了,和一个叫莫菁菁的女人,那一天是5月21号。未曾入眠的前夜碧月青天,星光稀疏,泰坦尼克号永沉冰冷的大西洋中,杰克被冰海无情吞没。
      罗芙出于义愤,也曾诘问林越,林越因为他的母亲也参与其中,深以为耻,所以他自己也不怎么说,只是万分恳请罗芙帮他照看诗若。
      这些年,诗若接到过陌生的电话,但一听是林越的声音马上挂断,从来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林越再打,她把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
      然而,只有在别离的光阴里,她才知道她爱林越有多深。
      有那么几个晚上她想林越想的发疯,她半夜跑出去买了一个号码,就拨打了林越的手机。午夜里,林越的声音却毫无睡意,他连问你是谁,你说话好不好?……诗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诗若!求你和我说话!诗若!诗若!我爱你诗若!……林越一再叫她的名字,可是她从他的声音分明听到他的心头在滴血。她的眼泪肆意倾洒,却始终没有出声,挂断了电话,她抱住枕头忍不住失声痛哭。只是太想听听他的声音了,她想念他的脸,他的眼神,他的手,他的拥抱和温柔而带点暧昧的触摸,他白衬衫上阳光的味道,他发丝间洗发水混合汗气的淡淡味道,他吸烟后唇角、指间残留的烟草味,他有时绵密轻柔有时热烈又霸道的亲吻,他雪白整齐的牙齿轻啮她的舌尖时挑起的爱欲,他偶尔雄性激昂时身上散发的令她心醉神迷的味道……渐渐地成熟,她有些羞耻地发现,她的身体也一样疯狂地想念着他。尽管那个时候,诗若因家庭教养和天性的矜持并没有许身于他,可是她的幻想里除了她深爱的林越,再也没有过别人……而每年生日的那一天,她总会收到一束红色玫瑰。虽然未见只言片语,她也知道那一定是他送的。
      以前,每想到这些令她伤心的往事,她都强迫自己去做别的,不肯回想下去,因此也从未认真地梳理这些事情。现在,诗若从容地回想,感觉有些事情脉络渐渐清晰起来。
      她打开书柜最下方的抽屉,拿出一个早已被淘汰的外形陈旧的黑色直板手机。
      诗若定定地看着那手机,十年前的一幕又浮现眼前。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给林越发了一条短消息:
      “明天五点西安南路78号见,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林越电话马上就打来了,“诗若,我现在就过去你家。你不许躲开不见我!”
      “你别过来!”诗若狠狠地说,“你过来我马上离开Z市,你永远别想再见到我!”
      “好,好,我不过去。”林越只好投降了,“那就按你定的时间吧,我等你。”
      诗若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手机显示有一条新信息,“不过诗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诗若决定不回复他。
      才过片刻,诗若手机又收到一条短消息“还是不要告诉我了,留着让我明天再高兴!这么晚了快睡吧,诗若,我想你!”
      诗若叹一口气,回复:“已睡下,晚安。”然后她又看看林越的短消息里“让我明天再高兴”的话,她暗暗地冷笑,又感到一阵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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