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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不知有花 ...

  •   2020年6月,夏天似乎来得比往常迟一些,蝉鸣还很稀疏,阳光也只是漏着点慵懒的暑气。
      写完最新采访的稿件后,徐皎舀了一勺冰镇西瓜,望着窗外发呆。还没有到上课时间,也不知道那些学生上网课又能听进多少。正想着,她收到了吴岁延的信息:“隔离结束了。”已经整整两周了啊。“我下课来接你,五点到。”冰镇西瓜的清爽和甜味还在唇齿间弥存,徐皎按了按太阳穴,看了眼时间,才两点四十。如果今天没课就好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都愣了一下。原来自己也是默默期待着的啊……
      徐皎突然觉得,有比上课更重要的事,不是窗外的明月,也不是楼外的蒹葭,更像是一片落叶荡漾开的不歇止的涟漪。讲完课,她第一次没有留给学生答疑的时间,而是让他们在课程群中提问。她要去拾起那片心湖中央的落叶。
      十五分钟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半的时间。而他似乎早就在等待。见到吴岁延提着行李向自己走来,徐皎有些恍惚。记忆不知闪回到了何处,但总感觉与某个时刻重合。
      “辛苦了,之木老师。”吴岁延从身后拿出了一小束花,“亲手包装,聊表谢意。”三朵卡布奇诺玫瑰,点缀了几支铃兰,用的是旧报纸包装,静静躺在夕阳晕染的色彩中。蝉鸣似乎喧嚣了一些。
      她接过花,却说不出别的话。最擅长设计对白的编剧,却在此刻遗失了自己的台词。“上车吧。”徐皎觉得脸颊被晒得很烫,“是回家吧?”
      “小区封控,可以在你家借住吗?”吴岁延系好安全带,“而且,去我家得出市,运气不好的话你得隔离。如果不方便,我就暂住宾馆吧。”他让语气保持平静,尽量不让她觉得突兀或者冒昧。但徐皎还是愣了一下,转过头正好撞上吴岁延的目光。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睫毛很长,薄薄的单眼皮,但卧蚕十分饱满。他有笑意。
      徐皎很快地转回头,声音有点轻:“客房空着,你住吧。”蝉鸣越来越浓烈,傍晚的风怎么也压不住这份喧嚣。她给母亲发了消息,说有朋友借住客房,是个男生。母亲只回了一个“好”。她有些说不出的忐忑,心跳乱了,和蝉鸣一起搅和在风里。
      “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应该不是想一直做记者吧?”吴岁延问她。
      “为什么这么说?”徐皎有些意外。
      “你本科读的是影视传媒,但硕士申请的却是戏剧学,算是跨专业了。所以我觉得你有别的追求。”他的语气轻松,听上去是随口说的话,却是一种试探。
      徐皎沉默了一会,直到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嗯。记者的工作打算博士毕业后一年内就辞掉——我拿到升读博士的offer了,还是戏剧学。前两天有朋友邀请我一起创办工作室,在准备阶段。”所有的都是陈述句,语气也都十分平静。木吉他伴着轻慢的歌声在空气中铺展开来,于每一次呼吸间缓缓流淌。
      吴岁延没有说话。她忍不住转头,却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绿灯了。”他低声说。像投石入海,不断下坠,漾开越来越深的涟漪。徐皎觉得自己就是那块溺水的石头。这样的感觉,很久很久都没再有过了。大概是疯了。
      ————————
      强光刺痛了我的眼睛,胸口像有什么压着,惹得心跳有些快。睁开眼才发现昨晚太累,直接倒头就睡,没有洗漱,也忘记关灯了。这个房间和家里的很像,但不同的是有点空荡荡的。大概是因为没人住吧。我挠了挠头,起床洗漱。
      等我梳洗结束,唐旻正好起床。
      “早餐吃什么?昨天看你睡着了,就没问。”他打了个哈欠,“很久没起这么早了,高中生太辛苦了。”
      “这附近有烧麦吗?还想喝豆浆。”
      “有啊。那准备好了就出门去吃。”唐旻说着,却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去开车,你一会门口等就行。”他从沙发上扯过一件外套穿上,又拿了一顶帽子,看他的样子,多少带着些困意。我背上书包,出门前环顾了一眼家中的陈设,总感觉他和延哥有说不出的相似但又十分不同。关上门,我摇摇头,不去想这些。
      唐旻带我去了一家附近的早餐店,他说这家的烧麦很好吃。
      “你经常来吃?”我舀着咸豆浆喝,他点的是甜的,“你也喝甜豆浆啊。”
      “我住这附近,当然会来吃。”他拌着干挑面,“对啊,豆浆我一直是甜口。不过倒是没想到你喜欢喝咸的。”
      “我妈妈也喝甜豆浆,不过这点我不随她。挺奇怪的。”说着说着,我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有点不恰当,就低头吃了一个烧麦来掩盖我的慌乱。
      唐旻却只是笑了笑:“是挺奇怪的。”
      我没敢再说什么,只是吃着自己的早餐。早晨六点多还有些寒意,我躲在早餐冒出的白汽后面悄悄看唐旻。分明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们有着相似的五官和相同的姓氏。但我又会觉得有什么隔在我们之间,难以跨越。氤氲间,我听到他问:“对于她的戏剧,你同学们怎么说?”
      “他们都觉得挺好的,不过都不知道那是我妈妈。也不知道你……不过有朋友说我和你长得挺像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天总会说一些不太合时宜的话。但唐旻似乎并没有介意,反而挑了挑眉:“哦?这样啊。”他顿了顿又说:“看来这次的戏剧确实挺成功的,合作也是。”我对视上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带着点笑意,还有浅浅的卧蚕。先前的一些梦的场景闪回,无数次相视的重叠,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想问,他们当初是如何相爱的,他们的眼中是如何只有彼此的。但我最后只是放下筷子,说:“我吃好了。”
      今早的梦又开始徘徊。
      “岁岁。”唐旻喊了我一声,“别发呆了,上车。”
      我这才回过神,钻进车里。他听的歌和妈妈还有延哥的都不一样。看着清晨的阳光落在唐旻的身上,耳边是说唱的急促节奏。他没能陪妈妈走到最后,或许是因为他们并不能走下去吧。
      车窗外的路边,初春的花开得喧嚣。梦泛进了现实,现实又缠绕着梦里的思绪。
      大约就是因为思绪纷杂,就连进校门时候施斐君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都没有发现。“没睡醒啊,走路都在发呆。”他伸手到我面前晃了晃,“今天怎么走东校门了?”
      我被吓了一跳,脑海中想的事也都被吓跑了。定了定神我才说:“哦,今天别人送我上学,这边近一点。”
      施斐君点点头,“哦”了一声,又问:“昨天晚上看你消息都没回,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太累了,直接睡着了。”
      他轻笑:“那今天历史课不许睡觉咯。”我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你不选历史吗,看你总会睡着。”他问。哦对,这学期末要选课分班了。于是我摇摇头:“书上的历史太无聊了。我宁愿背化学方程式。”
      “怎么跟周乔一样,”施斐君“啧”了一声,“反正我是不太学得明白化学。要不到时候你选门物理,说不定能同班。”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要期末才选。”纵然是心里基本有数,但我还是这样说。孟小卉必然是选择偏文的科目,而施斐君和周乔必然偏向理科,我却是一直不文不理。
      施斐君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我也不说话。“春天的早晨还没有完全温暖起来,就像慵懒中夹杂着一些青涩;晨曦的光线穿过轻轻袅袅的云雾落到地上,是淡淡的鹅黄色。世界朦胧着,恍若梦初醒——但我没有做梦,却也无法苏醒。”妈妈写的话又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做了梦,却无法苏醒。
      有花瓣摇摇晃晃地飘到我的肩上,抬头一看,面前是高高的玉兰树。春天来得好快啊,令我措手不及。
      “松叶,明天这周五家长会,要不一起去我阿姨新开的甜品店?”才进班级,孟小卉就问我,“我们还能去图书馆写写作业。”
      我还没有回答,施斐君先接过话茬:“这不是才周一吗,那么着急啊?”
      “给这周找点盼头,不行啊?”孟小卉看了一眼他和周乔,“你们要不一起?那家店很棒!”
      “好啊。”施斐君欣然答应,又用胳膊肘戳了戳周乔,“你一起吧,正好请我吃饭。”但是周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抬头看向我:“你去不去?”我愣了一下,对视上他的眼睛,突然间大脑一片空白。“去的话正好一起吃饭,”他又补了一句,“反正都有空。”
      “当然去。”孟小卉替我回答,“是吧,松叶?”
      早读的预备铃声打响,我像是从梦里惊醒一样,显得有些迟钝:“啊……嗯。去。”但声音被急促的铃声掩盖。
      ————————
      直到周三晚上放学后我才说起家长会的事。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点雨,尽管是晚上,也有些潮湿和闷热。车里放着最新流行的音乐,音符和雨滴一起敲打着因疲惫而慵懒的空气。唐旻听我说完后,几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不然这次我去?”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以前也都不是妈妈去。”似乎这次谁去都不合适。如果被同学知道我妈妈就是之木,大概会成为焦点;但如果是唐旻去,大概会成为八卦的中心。
      “我再问问妈妈吧,毕竟你们……很多人都认识你们。怕传谣言,会很麻烦的。”我倚着车窗,看着上面的倒影被雨水打乱,霓虹灯洇开斑驳的光晕,夜色被无端浸透。他们分明是我的亲生父母,却必须有这么多的顾虑。我知道说的话有些太直白,但心里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像被春风搅和住了许多种花香,一时无法分辨。“我不想影响到……自己。”原本到嘴边的“你们”二字被咽下。或许我只能用“自私”的方式来掩藏一些秘密,或许我是不得不这样做。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雨刷器不断清刷着被晕染开的街景。“也好。”唐旻朝我笑笑,点了点头,“性格上,你们倒是有点像。”
      “哪里像?”我有些意外。很少有人说我性格上和妈妈像,大概是因为在我和他们的眼里,妈妈成熟、温柔、理性,而我还很幼稚,也很感性,除了外婆。她那时候说,妈妈以前的性格不是这样的,但有了我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唐旻望着我,沉默了几秒才说开口:“可能是一种感觉吧。我认识她的时候,和你现在的感觉很像。一种很独特的感觉,别人都没有的。”
      “是因为这种感觉而喜欢她的吗?”我几乎没有思考,话就冲出了口。
      唐旻微微一怔,又很快恢复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不是。那是另一种感觉,给你也很不一样。那感觉产生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他又转过头看看我,笑着说:“你会懂的,当你真的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那像是一种召唤,是必须要去做的事。”
      细密的雨帘遮起了天空,一层又一层将城市包裹。唐旻说的话留在了我的日记本里,和前两天落下的花瓣一起,藏进了心事。临睡前,我突然想起,也许那停顿空白的几秒,他是隔着时光在看向某一瞬间的从前。
      ————————
      家长会最后还是妈妈来参加了。
      那天很暖和,妈妈穿着一身衬衫配短裙远远走来,像一个学生。我带她到我班级的座位,一路上伴随着的是同学的低语,还有偶尔大胆上前打招呼的妈妈的小粉丝;一向话少的周乔都主动和我妈妈搭了几句话,孟小卉更是直接拉住我要我说明白。幸好施斐君还在办公室整理表格,否则场面难以控制。
      后来在甜品店,他们就拉着我,要我解释明白。
      “之木怎么会是你妈妈?!可从没听你说起过。”孟小卉喝了一大口果茶,“之前居然还瞒着我们,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啊。”
      “哎呀,我妈妈她不希望有麻烦事……”话还没说完,就被施斐君打断了:“你认识Vincent的事我也是之前才知道。唐松漪同学,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被一个身侧一个对面的两个人都盯着,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借由上甜品的几秒空隙来编织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 “可能人家只是想避免一些没必要的麻烦呢。再说,也没人问她啊。不过现在也不是都知道了,那不就好了嘛。”周乔带着笑意看我,把一份甜品推到我面前,“你喜欢的提拉米苏。”
      “哎,你别老帮她说话,”施斐君端过甜点,还是有些不满,“你可是我们这边的,现在是她理亏。不然的话,我早该要个签名,说不定还有机会交流一下呢。”
      孟小卉点点头,附和施斐君说的话。吃了口慕斯切角,她又说:“不过之木老师看着好年轻啊,一点也不像你妈妈,像姐姐。我那句‘阿姨’都喊不出口。你爸爸也很年轻,之前还听你喊他‘哥’来着。他们是怎么保养的啊,真羡慕。”
      我一时语塞,只含糊了一句“可能是基因好吧”就潦草结束了这一段的话题。等到妈妈来接我,就和她说了这些。她只是轻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万一他们知道了延哥不是我的爸爸,那怎么办……”我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本以为妈妈会思考一下,却没想到她却很果断地回答:“那就知道呗。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孩子。”我怔怔的,感觉心里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说不出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延哥在一起吗?”
      “是因为……他追了你很久?”我试探地问。
      妈妈摇摇头,嘴角有一丝笑意:“因为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我还说,我会爱你胜过爱他。他说,没关系,既然我把爱都给了唯一的你,那他就负责把爱都给我。当然,还有他某一次隔了很久见面的时候送了我一束花,而我突然像从没收到过花一样紧张,我就知道,大概是要被他‘骗’走了。”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卧蚕很饱满,眼睛里装满了笑意,嘴角还有浅浅的梨涡。
      “那会是夏天吧?”我有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完全,但快了。”
      车扫过门禁,停在了唐旻家的门前。他从家中出来,和妈妈打了个招呼,又说:“要不……一起吃饭?”而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今天有事。”
      等妈妈回去后,我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话,于是我问唐旻:“你送过她花吗?”
      唐旻一愣,点点头:“送过。”
      “什么时候啊?”
      “很早以前了。”
      于是,我梦到了那一束花。
      ————————
      2014年2月13日,这一年的冬天似乎走得很慢,细碎的雨夹杂着小雪一直下到傍晚还没有停。
      徐皎一回家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什么也不说。聂穹玉敲了好几次门,但徐皎就是没有回答。估计是这孩子累着了。她也没有多想其他,于是隔着门喊:“皎皎,晚上和杨方潇一家出去吃饭,你去不去?”过了几秒,房间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去”。
      徐皎躺在床上,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脸颊上的泪痕刚刚干了,有些绷得难受。徐皎洗了洗鼻子,听到边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便马上翻过身去看。是宋玉消息:“发生了什么,放学看你一个人走得很快……又吵架了?”
      “嗯。”徐皎并不想多说。她看了看消息列表,却没有其他消息。窗外的雨声急促而密集,惹得心里也不安稳。徐皎咬了咬唇,给唐旻打了电话。
      几乎是立刻就接通的。“干嘛,”唐旻的语调微微上扬,却偏偏要伪装成不耐烦的语气,“怎么我要去吃饭了,你就打电话过来。”
      “那你去吃吧,挂了。”徐皎吸了吸鼻子,撅起了嘴。
      “哎,”唐旻又赶忙说,“你都打过来了,怎么就要挂掉?”
      徐皎的声音越说越小,鼻尖泛酸:“是你说要吃饭了嘛,又成了我打扰你……白天不就是嘛,那个谁跟你打招呼聊天,我就像个边上的摆设……”
      “沈绮青她跟我只是朋友,所以才打招呼的。之前不也是嘛。你才是我女朋友啊,我又不可能喜欢她。”
      “那她还单独约你出去玩,什么也不和我说。前两天开学典礼摄影的时候,又和你靠那么近,还不听我说话……搞不清楚的还以为、以为是我抢了她男朋友!明明说好了和我单独吃饭、陪我的,她来打断还占用那么长时间,这算什么嘛……全程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一直和你隔着半个操场喊话,很多人都看着啊……之前都有人问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点什么,我……你让我怎么不难受啊!”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地流下,徐皎小声啜泣着,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才说:“不会的,我喜欢的是你。别哭了,我也会很难受的。”徐皎没有回答,只是抽泣着。“晚点来找你吧。别哭了嘛。”唐旻也有些束手无策,憋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有用的安慰的话,“我和她去说,以后一定注意,好不好嘛。”
      “嗯,你保证。”徐皎带着哭腔,皱起眉头。
      唐旻暗自松了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一些:“我答应你。我得去吃饭了。”
      “好。”挂断电话后,徐皎抹了一把面颊上的泪水,长长吐了一口气。她走到窗边坐下,看见树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虽然雨声依然急促,但已经轻了许多。大概今晚就会停了。
      饭吃到一半,徐皎就收到了唐旻的消息:“我吃好了,你出来吗?”她低下头回消息,嘴角有些藏不住的上扬弧度:“好。我马上就吃好了。”发完消息,她抿了抿嘴,抬起头继续吃饭,却正好对上杨方潇的目光。他带着心知肚明的笑意点点头,惹得徐皎拿筷子的手一用力,鱼丸碎在了碗里。
      “我吃饱了,先走了。”匆匆吃了几口,徐皎就起身告辞,故意避开了杨方潇的目光。后者随即发来一条消息:“重色轻友。”徐皎抿了抿嘴,快步离开。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湿寒。徐皎紧了紧围巾,一边快步往家里走,一边给唐旻发消息。但是他一直没有回复。“怎么回事。”徐皎嘟哝着,走进小区楼道。
      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更显得整个楼道都是空空荡荡的。她叹了一口气,正准备上楼,却听到唐旻的声音:“喂,转身。”徐皎应声看去,心跳漏了一拍。唐旻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小束黑色纸包装的玫瑰,上面还放着发光灯串。“对不起嘛,你看我给你买花了。”他走上前,把花递给徐皎,语气中带着一点委屈,“你别看这才三朵花,可贵了。大概因为明天是情人节吧……但也是元宵节和你生日。”
      徐皎接过花,忍住快要露馅的眼泪,撅了噘嘴:“哪有人第一束花是用来道歉的。”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上前抱住了唐旻,仰起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又踮脚靠近耳边轻声说:“我要你陪我过生日。”
      ————————
      2020年1月25日,大年初一。
      天空飘着雨,阴沉沉的,像空荡荡的街道一样沉默。难得没有课,不用倒时差,于是醒来就已经是下午了。徐皎简单洗漱后去厨房煮了一碗汤圆,小岁岁正被聂穹玉抱着在客厅玩积木,听到动静,就奶声奶气喊着“妈妈”,兴奋地朝她招手。徐皎于是端着汤圆坐到茶几边上,抱了抱小岁岁。孩子软软的脸颊贴着徐皎的脖子,让她感觉到一些慰藉。
      “我今天晚上要出去吃饭,带着岁岁。”徐皎咬了一口芝麻汤圆,看向聂穹玉,“去总得去一下,昨天前天我说要上课就都没过去。”
      聂穹玉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嗯,你去吧。注意安全。”纵然是心底里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去那边,但也得给人家留点情面,好歹还有个小岁岁呢。徐皎也只是“嗯”了一声,吃完了汤圆后随手拎起一盒牛奶,另一只手牵过小岁岁:“来,我们去陈奶奶家拜年。”
      外面还下着雨,又是大年初一,几乎打不到车。她和小岁岁走在街上,迎面的刺骨寒意让她麻木了又清醒。小岁岁穿着鲜艳的雨披,手里拿着小伞,在大伞的庇护下遮挡着并不会落到身上的雨滴;又仗着脚上穿了雨靴,便总是故意踩一脚水坑。“妈妈,你今天真好看!”小岁岁突然盯着徐皎,“你穿婚纱一定也很好看!”
      听到“婚纱”二字,徐皎一愣:“为什么呀?”小岁岁嘟起嘴想了想才说:“因为外婆给我看了她穿婚纱的照片,好美好美。妈妈你有没有穿过婚纱呀?”看着女儿天真的神情,她心里有些刺痛,但依然微笑着回答:“妈妈没穿过,以后穿给岁岁看,好不好?”小岁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话间,她们就走到了唐旻家的门前,小岁岁抢着去按门铃。陈非晚出来开门,徐皎才说了声“阿姨,新年快乐”,小岁岁就热情地喊:“奶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平平安安!”一连串的成语都是前两天刚学的,这几天见人就喊,小孩就是藏不住心里的事。徐皎无奈地笑笑,跟在后面进了屋。
      “唐旻还在房间,你们要不直接上去吧。”陈非晚给她们一人泡了一杯热茶,“你的手这么冰,正好捂一捂,别冻着了。”陈非晚又看向喝着糖水的小岁岁:“你要不要也上楼去呀?爸爸还在房间里。”小岁岁砸吧砸吧嘴,摇摇脑袋:“我想在下面和奶奶玩一会。”
      “那我上去看看吧。”徐皎笑笑,便转身上楼。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来过这儿了,依然熟悉的布置,几乎没有变化的陈设装饰,但又都有一股陌生的味道。她敲了敲房间门,里面只传来一声“进来”。唐旻正躺在床上看手机,见到她来,挑了挑眉,嘴角上扬一个愉快的弧度:“新年快乐啊。你来得挺早。”
      “嗯。新年快乐。”徐皎走到床边坐下,“不早了,都快吃晚饭了。你怎么还没起?”
      “难得没课,当然是多睡一会。”唐旻放下手机,正又想说什么,徐皎却站起了身:“那你继续睡吧,我下去了。”
      “哎,不行!”他忙拉住她,顺势往身前一带,把她抱在怀里,“陪我。”徐皎轻轻推开他,坐起身来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们还很年轻,但也已经认识快七年了;七年前的他容颜还很青涩,而现在多了成熟的棱角分明。只是从前独属于他身上的气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靠得再近也闻不到。徐皎有些失神,但唐旻并没有觉察到,他拉过她的手,一起倚在靠垫上:“女儿也来了?”
      后来的对话突然变得很模糊,雨声变得嘈杂,夜色昏暗。
      徐皎、小岁岁和唐旻走在街道上,孩子身上鲜艳的雨衣和后面两人同撑的黑色的伞都被笼在冬夜的寒风中。“爸爸,你什么时候给妈妈买婚纱呀?”走在前面踩水坑的小岁岁突然停下步子回头,“妈妈穿着一定很好看!”徐皎顿在原地,心跳也变得嘈杂。她看向身边的男人,知道自己在等待一个怎样的答案,但又理智地预设了他的回答——
      “以后好不好?现在都太忙了,没有空。”唐旻摸了摸小岁岁的脑袋。徐皎垂眸,苦涩地勾了勾唇,转头看向另一边。一家花店的灯光撞入她的视野。暖色的光,透过玻璃窗能看见缤纷的花束,尤其是一大丛鲜艳的红玫瑰最惹眼。
      “想要花吗?”唐旻顺着徐皎的眼神看去,“送你一束?你去挑,我付钱。”而徐皎却只是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要。”
      “那好吧。”
      雨声越来越喧嚣,但似乎只有徐皎一人听得到。小岁岁在爸爸妈妈的身前一蹦一跳踩水坑走着,唐旻撑着大伞看着。只有徐皎,与这和她相关的一切格格不入。
      有一粒雨珠落到了她的心底,开出一朵枯萎的玫瑰。
      ————————
      梦结束的时候天还没亮,于是我打开又关上灯。或许那天并没有花店。但有些时候,也许就只是一朵玫瑰的距离。如果没有延哥,妈妈会不会总梦到那没有出现的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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