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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束水冲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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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良栋说的没错,三天后果然大雨倾盆。
一人撑一把油纸伞,慕容烙和潘良栋站在清河大坝旁边的山顶上,而苏子轩和季云天带着参加束堤的所有将士平民守在半山腰。
他们没有任何雨具的遮挡,透过层层雨幕望下去,根本分不出谁是官兵谁是平民,只能看见近万名年轻小伙子三个一堆五个一群,有的东倒西歪靠在同伴身上,有的已经脱掉上衣瘫坐在地上,没有人嬉戏打闹,更没有人追逐奔跑,都直愣愣盯着下面的大坝,动也不敢动。
苏子轩跟季云天混迹在士兵堆里,懒得去管属下的军纪军容。
在这三天里,人歇坝不歇,大伙困了累了就找个不妨碍同伴的地方眯一会,然后爬起来继续干活。
两位指挥官更是吃住在坝上,在潘良栋的命令下调控人力物力,运送石块沙袋,嗓子哑了,腿也几乎要跑断,若不是顾及身份,怕更多的人瘫在山上起不来,他两也早跟着趴下了。
雨越下越大,清河的浪头也拌着哗哗雨声怒吼着一波波打在大坝上,让人放佛置身于大河,竟能感觉到波浪翻滚过去的疲惫。
河道已经束窄,借水冲沙可会成功?
慕容烙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忐忑,既期待雨下的更大些,浪再猛些,又怕洪水太猛把大坝也给冲垮了。
“快了,快了。”身边的潘良栋喃喃自语道,开始面露喜色。
“哪里快了?”
他探头望去,却见一个巨浪打来,不仅翻上大坝,更是翻到山脚下,最底下的士兵吓得连滚带爬往上跑。
紧接着又是一个巨浪翻滚而来,声势之大,不亚于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在奔腾。
没有人说话,就是说了也未必有人听得见。
足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他们才能慢慢听见声音,慢慢看见事物,雨似乎小了些,浪似乎也低了些。
不错,是低了,比大雨之前还要低。
“我们成功了!”对视一眼,慕容烙和潘良栋大笑着扔掉手中的油纸伞。
放眼望去,半山腰的年轻人已经不分官兵不分平民了,站着的跳起来,瘫倒的爬起来,欢呼声压过了大雨压倒了浪涛。
苏子轩高兴地跟身边的人击掌大叫后拥抱在一起,慕容烙正要派人去唤他,却见他被那人踹了一脚跌了个狗啃地,但他马上利落地爬起来,跳着脚又去抱别人。
慕容烙一怔,那人是谁?就算在此情此景之下忘了级别,也没人敢去踹一名将军吧。
“大人,江宁府保住了。”雨虽然有所收敛,但潘良栋的官服也被淋湿了。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慕容烙也能想象此刻的自己,但他没去捡掉在地上的油纸伞,反而拍着潘良栋的肩膀笑道:“良栋,这次多亏了你。”
“若不是大人调来官兵物资,属下纵有千万良策也无能为力。”
“你也学会官场的奉承话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慕容烙大笑。
“经过这次清河束堤,属下再也不会莽撞了。”潘良栋感慨地说。
看着他一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表情,慕容烙不知是不是自己劝导过头了,忙正色道:“良栋,你主管的是水利,既不是朝堂的几品大员,也非地方知府,本官在江宁府已经选好人了,你做好分内事就可,不必改变。”
“可大人不是说——”
派他来常州之前,慕容烙曾说:只要目的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手段变通一下也无妨,他记下了,却不信。
经过一年多的磕磕碰碰,上书修堤没人搭理,吃住在洪灾第一线也没人同情,要不是老上级来了打通关节,他的理想他的抱负恐怕就要被洪水给淹了,处在朗朗青天,耿直兢业是对的,但若处在混沌朝堂,不能屈伸自如只有死路一条,还会拖上百姓受苦。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大人却为何——
看出他的疑问,慕容烙用少有的严肃说:“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朝廷真正需要的是你这样的能臣,而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左右逢迎不过是权宜之计。”
“但是现在——”
弄权的弄权,贪污的贪污,哪里是一个强大王朝的模样!
潘良栋想要辩解,却被慕容烙打断了,“会有一个朗朗晴空的,这次治水成功,本官会全力支持江宁府的后续治理,等这里成了富庶之地,其他府县也要相继扫除隐患,你肩上的担子会更重。”
其他府县?
潘良栋激动了,忍不住大声说:“属下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大人的厚望。”
“是老百姓的厚望。”慕容烙笑了,又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本官留一笔银子给你,等工事彻底结束后每人除了应得的工钱,再发银十两。”
“属下代所有将士百姓谢过大人。”潘良栋躬身一揖。
说什么变通,这还是个书呆子啊,慕容烙暗笑道:“这是他们应得的,带人把现场处理一下发放这三天的工钱回家休息,明天继续上坝。”
“属下遵命。”潘良栋马上恢复了大坝总指挥的模样,一路小跑着下山。
慕容烙站在山头看了一会,清河依然波涛汹涌但不再疯狂肆虐,他拾起脚下的油纸伞朝相反的小路走去。
各司其职,各尽所能,这才是一个盛世该有的局面。
将来不仅是江宁府,他希望天下所有的郡县都是如此,而现在,他得尽快赶回知府衙门,小怡应该把“赏银”募集的差不多了。
正如慕容烙所思,此刻的知府衙门正在举行募捐大会。
灾民要吃饭,五千官兵也要吃饭,他们带来的一千石粮食顶多再撑个七八天,国库官粮不可能单单为了江宁府再出一批,而从邻近郡县调粮先得报回户部,再由户部批复下达地方,然后才有可能调集人手运到江宁府来,如此反复一趟至少一个月,到那时江宁府早饿殍遍地了。
才刚刚稳定了民心,他们不能冒这个险,于是慕容烙一边派亲信快马加鞭送加急文书回京调粮,一边让王新民在知府衙门募捐。
身为江宁府的人,地方乡绅也该出出血了。
“陈掌柜来了。”一瞧见熟人,段忆忙走上前迎接。
来人是通达钱庄在江宁府分号的陈掌柜,四方商行有不少银子存在该钱庄,因此他们见过几次。
陈掌柜大约六十上下的年纪,头发灰白,个子不高,长的极为敦厚老实,发福的脸上满是笑容,一听段忆唤他,顾不得跟别人寒暄就马上走过来。
“一年不见,段姑娘出落的更加美丽动人了。”
“您老也是越发康健啊。”
“哪里的话,”陈掌柜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摇头苦笑道:“江宁府遭此大灾,几千灾民都吃不上饭,老朽哪有心情调理身体。”
那还吃的这么胖,段忆暗骂一声,脸上却继续笑道:“您老还是那么的宅心仁厚,等一会可要多捐点,数千灾民的肚子就指望您了。”
“唉,”摇摇头,陈掌柜还是苦着脸笑道:“老夫也是为东家跑腿办事的,手头哪有闲钱啊,这次筹款不过是尽点绵薄之力,比不得段老板家底厚实,李掌柜,你那呢?”
一听陈掌柜的暗示,金玉珠宝行李掌柜马上凑过来,同样苦笑道:“兄弟我也是为东家办事的,还不跟陈掌柜一样,咱们不过是比平头百姓多个长脸的名头罢了。”
“是啊,我都半个月没开铺子了,家底都花光了。”
“你才半个月,立夏以来我那店就没开过几天。”
“我也是——”
“银子不好赚啊——”
几个地方乡绅也一边附和着一边围上来,他们与段忆不熟,不敢轻易跟京城来的大户攀谈,此刻有了陈掌柜这个中间人,立刻接二连三的开始倒苦水。
这帮厚脸皮的老狐狸,你们没钱,那江宁府就都是乞丐了。
段忆心里暗骂,却不露声色接话道:“四方商行的日子也不好过,这次光粮食就捐了五百石,还不包括小妹布庄的300匹棉布,几个铺子都掏空了。”
“怎么会?姑娘所在的商行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商行,这次又能跟朝廷合作,哪能一下子就掏空了。”一个短须锦衣的中年人忍不住插话道。
段忆看了他一眼,盈盈笑了,就等你这句话了。
“诸位也知道商行不是小妹一个人的,我们四个跟朝廷合作,却只有小妹跟另一位老板拿货,小妹也不甘心啊,还跟他们拌了几句嘴,可是——”
“可是什么?”又有人忍不住了。
“可是三位兄长把小妹狠狠骂了一顿,他们说不管你做多大的生意,都是靠着老百姓起家的,民不聊生之时又怎能冷眼旁观,做那一有银子赚就凑上去抢,一掏银子赈灾就马上落跑的无良商人,这要是传出去谁还跟咱们做生意,陈掌柜,你说是也不是?”
一席话说的几个为商多年的老家伙都红了脸,听见她点了名问,陈掌柜只好讪讪地说:“段老板说的是,做生意要紧的是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