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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流放途中 ...

  •   屋子正中央的铜制炭盆里盛满香灰,摆着两块烧红的木炭,再上面的铜架上,是一把圆润精美、通体雕花、带有提梁的银壶,里头煮着上好的黑茶,在木炭的微微加热下,银壶里的茶汁微微翻滚,满室飘散着醇和、甜润的香味。
      玉檀小心翼翼地给杨启志右手的伤口上药。他伤得真重啊,皮开肉绽,经过了一晚上还是血肉模糊,稍不注意就扯开了伤口,鲜血又直往外涌,看得旁人心里都痛起来。
      “你既然发现了我受伤,为什么不问我,是在哪受伤的?”他淡淡问道。
      玉檀一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手里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他打量她一眼,忽然苦笑,“所以你全都知道了是吗?”
      她吃了一惊,忙跪了下来,“奴婢不是有意的,大小姐那声‘不’,喊得实在太大声,奴婢就赶了过来……”
      “还有多少人知道?”他言简意赅。
      她尴尬地低下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所以……全都知道了吗?”他懊恼地拍了一下头,想起昨夜颜面尽失的一幕。
      那窗户边有一道细细的缝隙,除了被那楠木屏风遮挡的部分,屋里的情形能够一览无遗。然而当他转过身,突然看见“王春华”□□站在面前的时候,一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没有男人能抵抗王春华这样的女子。他差一点就把持不住了,若不是看见她眼角流下绝望的泪水,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她心中全被杨启光占据。
      他下意识缩回手来,后退两步,仿佛面对着一个定时爆炸式慢炮——“外以五彩饰之、须臾药发、死伤甚众”。
      她太美了,本就倾国倾城的容貌,偏又是双目含泪,楚楚可怜,□□地站在面前。王家已经满门覆灭,如今她沦落到他手里,只能任凭蹂躏拿捏,无从抵抗。光是想象着能征服这样一个女子,就叫所有男人兴奋不已。
      可他不知怎的不忍心下手了——既不忍将她送入死牢,也不忍在此时趁人之危,又不能放她出去让她和杨启光联手继续作恶……竟什么也不能做。
      挫败、恼怒、沮丧、窝囊、憋屈……他狠狠一拳砸在身后的墙上,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起对“王春华”的感情已超出正常的界限,沦陷得如此之深,却又不善表达,除了醉酒的那一夜抱着曹莺不慎叫出了“华亭郡主”的名字。
      她为了杨启光流下泪水,他背对着她,也狠狠擦去莫名其妙流下的泪。
      书斋坐落在宅院的一隅,窗外是一片整齐的绿地。明朗清净的环境,方寸之间尽显素雅之境。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螭纹扁腿书案,案面光洁如镜,一尘不染。
      莲儿来到杨启志的书斋,悄悄拿起庄妃的遗物之一——那面刺绣台屏,眼底闪出一丝寒意。
      这鸳鸯戏水图绣得可真妙啊,像活了一样,难怪二十多年前皇帝独宠庄妃,让皇后和那么多妃嫔都醋意大发,轮番给庄妃下毒。甚至那皇帝的四弟浦王杨鹏也对庄妃心动不已,以至于浦王妃妒火中烧,最终在宴席上将庄妃成功毒害。
      这一段狗血的往事,还是在前世造出“浦王灭门案”后,浦王临终前发表了一番忏悔,才让莲儿无意中得知的。
      二十多年前杀害庄妃的真凶是浦王妃,这是莲儿今世所掌握的一个别人不知的信息。知道这些信息,对“复仇”能够起到怎样的帮助呢?她想了想。
      告诉杨启志这一切,挑唆他去把浦王妃杀了?——浦王妃两年前就已病故。
      告诉杨启志这一切,挑唆他去把浦王杀了?——前世,杨启志得知这一切始末,选择了放下仇恨,不予追究。非但如此,还劝莲儿也放下心中的仇恨,对她好一通说教。
      在当事人不予追究的情况下,她还能怎么报复?她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却还是一筹莫展。
      前世,利用莲儿睚眦必报的复仇与施虐的心态,杨启志轻易就布下了一个能把莲儿弄死的暗杀局。他能轻易抓住并利用她的弱点,她却抓不住他的弱点,真是恼人。
      他太无懈可击了,让她又恨又怕。在某一个前世,她把庄妃遗物塞进曹莺焚烧的衣物中,企图栽赃曹莺,却被他一眼看出破绽。又在某一个前世,他险些和庄妃遗物一同被丢入烧制紫砂壶的窑炉,却使出离间计,不仅成功脱险,还令阿富阿贵从此叛变。
      这一世,她的复仇之心比前两世更甚,可是拿着这刺绣台屏,许久过去,她也没能想出一条报复他的主意。
      莫非真要在这府上,不敢作不敢闹,老老实实做他一辈子的女人?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她宁可立即自尽,大不了再重生一遍。“复仇”是贯穿她人生始终的核心,不“复仇”,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窗外的花园一隅,红梅开的正旺,花枝弯曲婀娜,隐隐飘来清冽的香气,沁人心脾,彷如春天的信使,给大地带来了一丝生机。望着这些美好的万物,她眼底只透着一股憎恨与寒意,仿佛非得将这些美好的事物撕下外皮,扯成七零八落,在地上狠狠碾成烂泥,才肯罢休。
      ……
      山路曲折,虽值冬季,山间却是湿冷刺骨,雾气缭绕,令人压抑。何季勋和他的兄长何仲勋,也就是何淑妃的父亲,艰难地行走在流放去岭南的路上,还未行至江州地区,就历经风吹日晒,雨淋霜打,身心俱疲。
      何季勋都已年逾花甲,更不用说何仲勋。这一路,比当初从家乡阳羡去往西京的路要艰难得多,况且这流放,是仅次于死刑的一大罪责,哪里能像旅游一样惬意。
      何季勋很清楚,皇上念及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紫砂壶的份上,没把他们当真正的犯人那样对待,只罚他们去岭南当差,已经实属皇恩浩荡。但何瑞康悬梁自尽的惨状每每在心头浮现,仍叫他心绪起伏,愤懑难平。
      只不过是一把壶,只不过是王厚德女儿制成的一把紫砂壶,竟需要一个人付出生命来祭奠它。他难以想象儿子悬梁自尽前经历了一番怎样的绝望,每每想到便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为了一个不理朝政、玩壶丧志的壶痴皇帝,他究其一生都在拼命制壶,只为投其所好,到头来,却因为儿子打碎了王厚德女儿的一把紫砂壶,整个何家命运尽毁。
      眼前,山路崎岖陡峭,荆棘载途。不禁令他感慨: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他并不知道在莲儿的前世,他曾从岭南叛逃到濮国,成为“四国同盟会”要员之一,还曾与当时王春华的丈夫合谋,一同施行“荆轲刺秦”计划,并成功刺杀了莲儿。这一世,截至目前,仍重复着上一世的轨迹。
      一路舟车劳顿,何季勋尚且身子骨稍微硬朗些,也快架不住了,更何况那身体大不如他的何仲勋。
      何仲勋一步一喘,想起远在西京的女儿,不由得忧心忡忡,心也忍不住抽痛起来,一时间胸痛彻背,心悸气短。
      何季勋注意到何仲勋痛苦的神色,知道是胸痹发作,大呼不妙,但这荒郊野岭,哪里能找得到大夫?
      他一把抱住身子瘫软下去的何仲勋,眼睁睁看着哥哥脸色越来越差,甚至开始发紫,却束手无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何仲勋一点点失去了生命体征,短短一会功夫,便咽了气。
      又是一条生命在眼前消失。何季勋跌坐在一旁的土坡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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