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识》晚安小点点

31、第 31 章

　　“文休！”邱老爷见了他，呼了一声。
　　游祯走上前去，期间一直有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身上，要把他这身皮肉划开了似的。
　　游祯忍住不适:“伯父，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路上听说邱小姐与人……却还不知前因后果。”
　　邱老爷重叹:“小女有愧于你啊！我还以为小女对你有意，你二人又正好有婚约在身，原是打算月底趁着我生辰再提这件事，凑个喜上加喜。若不是我从小娇纵了她，何至于让她不顾名声，竟做出这等事来，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商怜小声道:“梦霖不是这种人。”
　　邱老爷斥她:“人都不见了，谁知道跑哪去了！”

　　房中突然传出一声刻意的咳嗽，引得所有人都止住了话头，没再继续逮着这事纠缠不休。
　　声音的源头兰明易主动引起话题:“这位公子是？”
　　邱老爷这会才似想起来介绍家里这两个陌生人:“是我亡妻故人之子，文休，这是流明宗的大侠，他们也刚到，专是为了……”
　　兰明易道:“在下兰明易，为了邱小姐的事而来，幸会。”
　　游祯冲他点点头:“幸会。”
　　与兰明易的自来熟成对比，盛凌云一直以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游祯的目光扫到他了他也没有反应。
　　“小女大逆不道，糟践了令堂和你的一片赤诚之心，明明昨天还肯送礼，分明是相中了的样……”
　　游祯硬着头皮辩解:“伯父折煞我了，我敬重邱小姐，只是我与邱小姐确还不至谈婚论嫁的地步。”

　　邱老爷一早把他看做女儿的好夫婿，这会儿一时说漏了嘴，不免道:“总之是邱家对不住你！我已派了人四处去寻她，就算五花大绑也会把她给带回来，给你登门道歉。”
　　游祯却道:“邱小姐若铁了心要跟其他人好，那就算是抓回来心也在别人身上。”
　　“只是……”游祯沉吟片刻:“我想知道，邱小姐是如何与人私奔的，有没有人瞧见？”
　　“没有……”答话的是邱梦霖的婢女，她哭红了眼睛，这会儿都还在吸鼻子:“今早我去唤小姐起床，发现房中没有人，被子也是凉的，才发现人不见了。”
　　想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邱府，邱梦霖是做得到这种事的，游祯想，她曾经也偷跑出过家门来找自己，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但要离开梓州城，她做不到。

　　兰明易插话:“既没看见人，那又怎么断定她是和别人私奔了呢？”
　　婢女惴惴不安道:“小姐她……在桌上留了一封信。”
　　那封信此时正在邱老爷手里捏着，边角些微皱了，游祯讨了过来看，边看边问:“这是邱小姐的字迹？”
　　“是她的，千真万确。”邱老爷一提起信，又生起气来:“信里还写了那天看戏的事，不会有假，也是怨我，点什么不好点倩女离魂，把她的违逆之心给激出来了，不然她怎么会……”
　　邱老爷所说不作假，信中确实提了那日的戏曲。邱梦霖写她因这戏才想明白，一味只听命于父母之命不好。她要做一回张倩女，不愿嫁不想嫁之人，她早心有所属，因此无论如何都要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她自知对不起邱老爷，却又舍不得自己的情郎。信中末尾还感念邱老爷的养育之恩，以后不能承欢膝下，对邱老爷深感愧疚。
　　不知邱梦霖是否写到这的时候是不是悲从中来，有好几个字墨迹都晕染难以分辨，仔细看干的地方还有水落下的痕迹。
　　粗看一遍下来并没有任何问题，一个女儿在孝道与爱情之间的艰难抉择，最后忍痛选择了爱情的情节跃然纸上，是邱小姐本人的口吻，所写之事也能对上。
　　她跟人私奔逃走的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

　　游祯蹙着眉心一字字看完了，他复抬起头时，兰明易凑过来，正对着他一双眼睛，问:“写了什么？”
　　游祯被这距离一时惊到，下意识后退半步，将手中信纸递了去:“大侠请自行阅览吧。”
　　兰明易也不同他推辞，道了声“多谢”，便当即拿了过去看。
　　信中写邱小姐心属之人是流明宗的人，这个人武功卓绝，既能接应她，也能带她从这偌大邱府中逃出去。
　　游祯想着信纸上干涸的水迹:流明宗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和盛凌云他们一样来了梓州，却不一起行动，还带走了邱小姐。

　　“伯父，我有个不情之请。”游祯思量道。
　　“但讲无妨。”
　　“可否让我身边这位姑娘去往邱小姐闺房内看看，一探究竟？”游祯用手指了指乔余容:“由侍女领着便可。”
　　规矩做全，也留足了尊重，邱老爷没有不答应的，应了他:“红锦，带这位姑娘去梦霖房内。”
　　乔余容还诧异着，她就是个看热闹的，没曾想还被派了活去。游祯看她不明所以，过去低声对她耳语几句，末了道:“记清楚了？”
　　乔余容点点头:“清楚了。”

　　待红锦带乔余容离开后，兰明易才将信读完，他困惑道:“真是邱小姐亲笔所写的话，这信上所言，似乎并无问题。至于流明宗弟子一事不知真假，实不相瞒，本宗人数庞大，各支弟子又不多来往。若非回宗内翻弟子名录查阅，不然难以找到。但信上又未指名道姓，找起来就更困难了，倘若邱小姐真是私奔，也是有可能的。”
　　家中人乍一看都瞧不出端倪，外人对邱梦霖不甚了解，就更加如此。
　　盛凌云抱剑立在一旁，也不说要讨邱梦霖的信去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来这就是为了走个过场。
　　游祯才不想管他什么心态，离得越近他心悸的感觉越明显，哪怕盛凌云不看他也一样，只有人一站在这，效果就缺不了。
　　这副身体真是被捅怕了，游祯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地又离盛凌云远了些。
　　“盛凌云，你看不看啊？”兰明易问:“我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盛凌云没说话，只摇摇头，算是拒绝了。

　　兰明易摸摸鼻尖，自己刚才说了句废话，盛凌云同他一样都不认识失踪的邱梦霖，也不知邱梦霖性情如何，他看了觉得正常，交与盛凌云也是一样。
　　莫非是自己想错了？这邱梦霖当真是私奔离家，只是恰发生在这个时间，是他们思虑太多，又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没有线索，才病急乱投医，把两件事拉在了一起。
　　正思忖着，去探查情况的乔余容已经去而复返，她脚步轻快走向了游祯，将所见所得悄声一五一十地给游祯说了。
　　游祯听罢，低声道:“辛苦你了。”
　　“文休。”邱老爷问:“可有什么发现？”
　　游祯没立即答，却对邱梦霖的婢女问了一句:“邱小姐有没有对你透露过别的男人的事？”
　　少女怀春，心有所属，她藏得再深，也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红锦想了好半天，摇摇头说:“没有。”
　　“这便对了。”
　　游祯沉吟道:“我有理由怀疑，邱小姐是被人绑架了，而非是私奔。”
　　这封信外人看上去逻辑自洽，邱老爷也是如此，但且此刻这他情绪不受控，很容易被信里的内容骗进去，所以无法看出里面的问题。
　　对游祯来说这是一封变了样的求救信，里面是邱梦霖字字斟酌的小心。
　　“什么意思？”邱老爷一门心思系在失踪的事上，声调拔高:“你为什么这么说？”
　　商怜更是刚才的突发情况和游祯说的话吓得花容失色，她拿丝帕挡住脸:“梦霖被人绑架了？”
　　游祯道:“诸位是怎么知道邱小姐跟人私奔的？无非靠的是这一封邱小姐的亲笔信，但信中所言却是不实。”
　　兰明易发问:“有什么猫腻？”
　　游祯道:“那日邱小姐与我共看了墙头马上是不假，伯父中途离去，不知邱小姐与我说了什么，因而笃信纸上文字。”
　　游祯顿了顿，继续说:“邱小姐与我说，她不喜欢这出戏，觉得张倩女追随王文举一事甚不可取。”
　　此话一出，屋内哗然，邱老爷结巴道:“那、那……”
　　“如此不认同戏中情节，又怎么会效仿呢？”游祯环视一周，“不过我也不知邱小姐是否真有心上人，看这封信时猜疑有八分，余容方才替我去看了邱小姐闺房，这八分猜疑变成了十分。”
　　“既然这心上人是假的，邱小姐被绑架就是真的了。我猜，这信估计也是受胁迫下写的。余容说，她见屋内东西完好，什么都没有少。哪有人私奔孑然一身的，不想以后了么……又不是唯有这千载难逢的绝无仅有的机会，哪怕是不带衣裳，也要带些银两走的。”游祯抿唇，斟酌着问红锦:“你好好回忆回忆，昨日邱小姐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红锦呆了一下，忽然自责道:“有的，昨夜小姐自己在房里，我听见有什么东西倒了，很大声，想进去看看，但小姐说没事，她不小心踢倒了凳子，自己扶起来就好了。小姐不是这么冒失的人……要是我早点发现的话，小姐就……”
　　兰明易提醒她:“你就性命堪忧了姑娘。”
　　红锦吓得瞪大眼睛，心下后怕起来。兰明易说得不错，能躲开所有人潜入小姐房中，功夫一定不差。要是她当时反应过来了，推开门进去，决计活不了，更别说现在还站在这里后悔。
　　“那时恐怕情况危急，她不敢乱说话，也不敢贸然让什么人进去，那人要杀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游祯把目光重新放回手中的信上:“所以有了这一封信……”
　　乔余容问:“为什么凶犯肯让邱小姐写信？”
　　游祯沉默片刻道:“这事我尚且还没有想明白，不知凶犯用意如何……假若真是拍花子的，这信的作用可就是微乎其微了，兴许是别用企图……”
　　拍花子三字甫一出口，邱老爷当即颤声说:“报官！我要报官！现在就去！”
　　“伯父，别心急。”游祯拦住他，好言劝道:“万一这些人还在城内，现在报官怕是要打草惊蛇。”
　　兰明易也道:“若是被人察觉，再要施救怕就是难了。”
　　“是啊老爷。”商怜纤秀的手拉住他的衣裳:“万事以梦霖安危为先……”
　　邱老爷愤然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这事一传出去，她的名声，邱家的名声往哪搁！”
　　乔余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住，听仔细后又不悦地皱起了眉
　　“邱老爷暂且宽心，我们流明宗遇事向来没有坐视不管之理，这位……游少爷所言非虚，邱小姐的命还在歹人手中，若是大张旗鼓前去报官，极易激怒对方。到时后果难料，还是应谨慎行事才是。”兰明易道:“我看不如先把这事交给我们来办，此事兴许沾染上了些江湖纷争，我二人尚有些武艺傍身，更难以被对方发觉。何况官府办事，以此种状况来看，容易草草结案。”
　　“这……”邱老爷沉思片刻，终于狠下心，“这就拜托二位大侠，小女的身家性命可就交给你们了，可需要派些家仆予你们差使？”
　　“不必了，要营救邱小姐，人在精不在多。此事人手多了未必是好事，有情况我们会及时联系，且安心在家等着吧。”兰明易说:“此事尚存疑点，需要细细斟酌。”
　　末了他问红锦:“这邱小姐这几日可有去过什么地方？”
　　“小姐她……这几日也就出过家门一次，就是去游少爷家中赠东西那次，从游少爷家中离开后，小姐又去了城外那个没什么人的旧城隍庙，就是祝夫人之前常去的那个。”
　　兰明易继续追问:“你家小姐以前也去过？”
　　“是……去过的。”
　　“旧城隍庙在何方。”
　　“城西出郊外五里处。”
　　兰明易颔首，向邱老爷道:“这我们便先告辞了，若有线索会第一时间登门拜访的。”

　　说罢二人转身欲离开，却听背后有人出声。
　　“……等等。”
　　兰明易闻言回头，看着那个叫住他的文弱少爷。
　　游祯眼睫轻轻一颤:“我跟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