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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十一年夏 ...

  •   “不必同本宫惺惺作态,旁人看不出你的心思,本宫还看不出吗?”

      秋姝横卧于床前美人榻上,系诃子裙,披薄纱,婀娜身段毫不避讳的掩在那翠色雾下,可见一斑。
      夜已阑珊,富丽堂皇流香殿里熄了灯火,只剩下寝室暖阁的案前,还幽幽点着红烛,发着微弱的昏黄,似乎想遮人耳目。
      案几两侧红木雕花椅上坐一个男人,即便灯火不明,也依然能看见他隽雅的眉眼。
      白衣青冠,高山映雪,真若一出尘绝世佳公子。

      这就是秋姝夜半等来的人。

      朱唇轻启,她缓道。纤长的手里正执一白玉团扇,不轻不重的扑着,在身上漾起漫不经心的绿波,又泛着丝丝凉意。
      “勾践卧薪尝胆十年成。本宫只怕你这剑还未出鞘,转头那刀就要落到你脖子上了。”
      秋姝冷哼一声,美艳的脸庞上浮现出讥嘲来,白玉团扇也被她随手丢到了一边地上。
      李明镜神色如常,却听那坠落声响,便从椅子上站起她跟前,矮身去捡那柄玉扇一一扇骨镶金,扇面如月,只是放在手中观赏,便流光溢彩。
      “这样好的东西,你这样轻贱了。”
      他叹息,转而把团扇搁置在了暗处的扇匣子里面。
      “姝儿,你如今,真真像个大夏贵妃了,本座竟想不起,第一次见你时是什么样子了。”
      “这样好的东西?”秋姝嗤笑,伸手摁了摁额角,懒得同他做戏,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李明镜。
      “归云阁闻达天下宝物,四海奇珍,你身为阁主,什么样式没见过。今天也奇了,反倒怜惜起本宫身边一把破扇子来。”
      “倚仗着归云阁,你嚣张太过,元烨已经起杀心了,先提量着自个儿脑袋吧,何用在言辞上挖苦本宫。”
      秋姝话落,从美人榻上缓缓直起腰身来。那肩上原本挂着的披帛便柔媚地顺着背部滑了下去,露出大片凝脂般的肌肤。
      地上铺着暖玉,李明镜见她赤足下榻,光影里,云鬓凤钗,随着身动而摇摆,娇韵 十足,活脱脱是一个绮色生香,料她平日承欢皇恩亦是如此,眼底便晦暗了很多。
      那香影朝李明镜飘了过去,直到他面前虚虚站住,踮起了脚,柔荑素手勾住他脖子,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把灯吹了。本宫下了令,今晚谁都不会过来。”
      春宵一刻,但李明镜并不着急。
      他垂下眼眸,伸手揽住她的腰,温热手掌捻了捻她垂落的青丝,说起街坊上流传的童谣:“来时本座听巷里孩子唱,‘秋家女,画中仙,落入天家成金雀’。”

      “多情种,薄命郎,恐把江山轻一笑。”秋姝弯起唇角,她注视着李明镜,眉眼含了一盅秋水盈盈,接着他的话梢就哼唱了起来。
      “那元烨若真是个多情种,肯拿江山换美人。你还会想杀他吗?”
      李明镜待她唱完,收紧胳膊把她拥入怀中,两个人贴靠在一起,亲密无间,宛然一对恩爱鸳鸯。
      秋姝紧紧靠着他的胸膛,把冰凉的面颊蹭在上面。
      浓夏衣物单薄,两具身躯里的心脏像挤在一起跳动似的,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绸缎之下肌肤的滚烫。
      就是这种滚烫,让她在无数个深宫日夜里觉得自己还活在世上。
      所以她无可奈何也心知肚明的依恋李明镜,哪怕知道他是毒药,也要饮鸩止渴。
      “江山于本宫来说有何用?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秋姝凄凉一笑,嘲讽着李明镜。
      她也埋着头,不愿意让李明镜看到,“本宫要的,他元烨给不了,你也给不了。”
      李明镜哪里听不出她话语里的讥诮。他清楚心高气傲的秋姝看不上自己,但也只能依赖他。
      两人无非是为了共诛元烨性命的想法才结成了同盟,说不清道不明的竟也成了彼此的春风客。
      人间一出荒唐梦,繁华何处寻真情?
      他只抬手抚着她发髻上的金钗,凤凰栩栩如生,嵌着玛瑙宝石,缤纷至极,是工匠 呕心沥血之作。
      这该是皇后的礼制,却被元烨拿来送给了秋姝,足见他有多宠爱她。
      可惜了。
      李明镜一扬手,用内力熄了摇曳的烛火,暖阁黑漆,他横抱起秋姝,向暖阁中央的床铺走去。

      尸山血海,亲人横死。
      楚王府的院落里,她遥望秋府上方因为大火而夺目的天空,恸哭成个泪人。
      直到东方见白,她蓦然回首,慌张去喊自己夫君的姓名,却见物转星移,元煜已跪在那断头刀剑之下。
      俊秀的脸上溅着血污,披头散发,自顾不暇,可还是对她撑起一个微笑:“吾妻莫哀,魂兮永在。”
      秋姝眼睁睁看见那横刀就要落下,登时撕心裂肺的喊叫出,决绝地朝元煜猛扑过去,试图用血肉之躯护住他。
      然而元煜就在她将将触及刹那,化为一团黑雾,在她怀中消散而去,不见影踪。
      再转身,就见元烨拎着元煜的头颅,冷笑着朝她走来。

      她陡然惊醒,枕边之人早就不见了去向,空留冷寂。
      原是天已大明,她喘了口气,一摸后颈,虚汗淋漓。
      松雪凌霜早就侍奉在暖阁外,听见里面的动静,知晓这位体弱多病的贵妃娘娘已然转醒,便领着一众宫女进去伺候她梳洗更衣。
      秋姝顺从的任她们摆弄,微阖着眼,刚坐到梳妆镜前,就听大侍女松雪低声说:“娘娘今日起晚,没去给皇后那边请安,听闻皇后娘娘好生不悦呢。”
      秋姝揉了揉酸痛的腰肢,打了个呵欠:“随她去罢,厌恶本宫的又不多她一人。”
      “这些原都不打紧,只是大皇子如今还养在皇后宫里,怎么说,娘娘也该为殿下考虑些才是。”松雪一边忧心忡忡地替她梳发,一边斗着胆子提了嘴大皇子的事情。

      铜镜里面,贵妃娘娘生的极其标志。
      白皙眉间点一朱砂,娇媚之中横生妖色,一颦一笑,是后宫无二的绝艳,她凭这姿容承欢圣恩多年,位同副后,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只是这样一个美人儿,性子却很古怪,独来独往,冷冷清清。本来后宫是争斗不断,自打秋姝来了,她们竟有了团结的意思,开始共同对付起秋姝来。
      三年前她替皇上诞育下大皇子桢,皇上头一回如此喜悦,大赦天下,摆宫庆三天。
      本该是件普天同庆的事,谁知贵妃娘娘在桢皇子百岁宴那天,抱着尚在襁褓的皇子就投了河。人是救上来了,可大皇子落下了病根,见不得寒凉,一见便是高热惊厥,小小年纪受此折磨,任谁看了都心疼。
      皇上因此龙颜震怒,只把皇子交给了皇后娘娘抚养,囚禁贵妃娘娘在流香殿,严加看守,任何人都不允许探望。
      如今母子离分三年久,其见面屈指可数。
      她跟着贵妃娘娘七年,娘娘对她恩情不浅,真怕贵妃娘娘哪一天失了圣宠,连个倚靠的人都没有。

      “养在皇后宫里,便是皇后的孩儿,自有皇后替他考虑。”
      秋姝拿起手边的杜丹花头银脚簪,徐徐往发髻上别去,声音清冷,有种让人畏怯的寒意,“松雪,你如今话多了些,都开始替本宫操心事了。”
      松雪虽不是个特别机敏的人儿,但跟着秋姝许久,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话里面的意思,只小心着下跪,惶惶道:“奴婢不敢,但请娘娘责罚。”
      “本宫一向不喜欢责罚人,再有下次,直接拖出去打死,听明白了吗?”
      松雪慌张叩头,连道明白,心里却被秋姝的话扎了根刺,有些酸涩。
      而一旁的凌霜恍若没有看见一般,只微微眨了下眼睛,垂眸抬手,轻柔的帮秋姝把脖子上的红珊瑚项链戴好。

      时逢盛夏,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引了好多彩蝶,阴凉地方,宋娇春坐在木椅上,看三岁的元桢在花园里和宫人们玩闹。
      “今日天儿好,刮着小风,倒没有往常那般酷热。”翠喜从瓷碗里摘了个荔枝,仔细剥了皮,喂到宋娇春嘴边。
      宋娇春把荔枝含进嘴巴里,甜香溢口,一双眼祥和的注视着孩童玩闹,吃毕,应道: “前些天刚过小暑,往后许是会更清凉。这荔枝甘甜,叫内务府多预备着,到时候拿点给各宫各殿送去。”
      翠喜面露难色:“岭南这回送上来的荔枝不多,给皇后娘娘拿了三成来,剩下五成全去了流香殿,给其他小主的统共也就剩下两成不到。”
      宋娇春淡淡道:“这是内务府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内务府哪里有这样大的脸面。”翠喜揣着脾气恨声说。
      “也罢。”宋娇春理了理自己身上这件穿了三年的旧衣。
      她本就不喜繁奢,就算后来内务府都争先恐后的把好东西给了秋姝,全然忽视掉她这个皇后,她也未曾真的怪罪过。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常情罢了。
      她只目视前方,坦然道,“本宫这皇后之位,在皇上那里早就是形同虚设。他是想把本宫这位子端给人家讨好,怕只怕,别人还不愿意要呢。”
      翠喜倒是戒备的看了眼周围,只怕这话传出去不好,压低了嗓门:“娘娘勿要这样说。那厮再得意,终究是罪臣女,贼人妇,不清不白入了宫。皇上眼昏当她是个宝贝,众人可都瞧得清,大夏只有娘娘,才是真正的中宫皇后。”
      “更何况,如今皇上放心将大皇子托于娘娘教养,那厮有福生没福养,等大皇子继承了大统,荣华富贵,不都是娘娘的。”
      宋娇春听着,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她温温柔柔地看着元桢嬉戏的身影,多希望这男孩是自己同皇上的儿子。
      没有接翠喜的话,她只一声怅然,把身子往木椅后靠去:“本宫早年若有知,宁可嫁给屠夫辈,也不来入这深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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