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永以为好》镜鸾

4、4

　　露华的身体一天一天的好起来，这一日已经能下床走动。四肢虽然没受大伤，毕竟大脑昏沉兼得躺了太久，乍然走起路来脚下总归是虚虚的，一步步踏出去软绵绵无力只如踩着棉花，只能把大半个身子偎在秦宽怀里。

　　五月中旬。

　　正是北方天气最好时候，午后的天空高远明净，有大片的流云浮动，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来，碎金似的璀璨，小径旁的槐花开得旺盛，远远望去一蓬蓬簇如雪堆，医院的小花园里，三三两两的病患闲适散步，浑然一派阔达宁和。

　　秦宽领露华往亭子里去，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前一步便是两三阶台阶，他稳稳扶住她胳膊温柔提醒：“慢慢的，小心绊着……”

　　她却一笑：“绊着也有你扶着呢！”他笑：“对！有我呢！一下子这么依赖我嘿，可我要是不在了你怎么办？”她说：“我就腿上没劲儿才脚底打飘，还能老指望你啊！”

　　他说：“原来你这是短期征用啊！我还特意做好长期服务的准备了，就差你一声令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他一指胸口：“瞧见没……这儿都贴了‘露华专有’的标签了。”

　　“就等我令下啊？你这就矫情了，实在人都是一马当先奋勇向前不需要吩咐的……别光嘴上说的好，没实际行动是不行的，空谈主义者是没有未来的。”

　　“嘿，嘴皮子利索了反过来说我了啊！你说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呢，我这日夜守在病床前的还叫没实际行动啊，我可就差把医院当家，把医生当妈了。”

　　她坏笑：“苏月是你妹，喊妈就岔辈了儿！”脑外科的苏月是秦宽的表妹，时常过来照应她，同她倒是也挺熟的。

　　秦宽气的挑眉：“怎么那么坏呢你！站好了自己走，我不扶你了。”说着就把她往外推，吓得她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搂着他腰不撒手，低下头咯咯的笑。

　　他乐得她这样依赖，却又装模作样的推搡着她胳膊问：“说！以后还使坏不？”
　　露华不说话，只是趴他颈窝笑，呼吸暖暖的喷在他怀中。他等半天不见反应，一手环住她脖子，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他正好低头，嘴唇无意间扫过她额角，于是他心中一荡，怔怔的看住她。

　　杏仁似的眼中同样带着异样的色彩在墨丸深处迸发，乌眸深深，似琉璃，清楚的倒映出自己的神色，这种奇异的感觉像漩涡，远远近近的吸引着他。风撩过来又绕过去，将她的香吹散在空气里，而呼吸却尽在咫尺，一暖一凉，盛满相思，他终于俯身，深深的吻下去。
　　于是一派千娇百媚，流光明丽的春色。

　　身旁忽而响起口哨声，掌声还有戏谑的言语：“哎呀呀！我们都看见了什么？！大白天的，也不注意点影响！”
　　是封荣领着大帮人呼啦啦围过来，手插裤兜里，眉毛高高的挑上去，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封荣跟江维廷是秦宽的发小经常过来，露华倒是认得的，而后头跟着的几个却是面生的很。方才的一幕叫他们这么多人看见她便红了脸，微微推开秦宽，秦宽反而胳膊一收揽的更紧，朝几人走去：“怎么都找这来了？上去坐吧。”又特意朝其中一个点头：“杜哥！”

　　她不免多瞧了那个人两眼：他也朝秦宽微微点头，看起来岁数要长一些，神色淡淡的而眉宇间却透出一股犀利，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他朝露华看过来，神色复杂，露华却不失礼，随秦宽叫了一声：“杜哥。”他方笑了笑，又说些客气话。

　　封荣是个顶爱说的人，上窜下跳的还惦记着刚才在花园里看到的，秦宽给几人拿来可乐，于是他抓住了把柄嚷道：“嗳嗳，明明知道我们不爱喝这个，你是不是怪我们坏了你的好事，这会变相撒气呢？”

　　“还真让你猜着了！”秦宽把可乐罐重重的往他手里一塞：“我就是有意的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您尽管显摆！”

　　江维廷朝他脸上一指，哈哈大笑：“我们都不必动手，老天报应你了。知道怎么就破相了不？那就是因为你平时不积德，老天爷终于长了一回眼啊！。”

　　一个戴眼镜斯斯文文的男孩子接了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哈哈！小七好样的，还晓得这词！看来英国墨水没把你爱掉书袋的毛病吃了！”封荣凑过去揽住他肩膀朝众人爆料：“你们知道不？就他刚回来那天我不是去接机嘛，我自个儿在那琢磨半天，就思考他该是个什么样子？是西装革履啊还是西部牛仔啊……可我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一身唐装杵我面前，就那种白莹莹又带点蓝色的丝绸，差点没把我眼睛给晃瞎啰！”

　　“那叫天蓝色，文盲了吧。”江维廷一挑下巴又说：“人小七这个是不忘本，一走十四年回来依然是咱祖国好儿女！哪像有些人，去了一趟巴西差点没把魂丢在那！”

　　封荣一拍巴掌叫道：“巴西的女人正点啊！那个性感……”话没说完就叫秦宽照着后脑勺给了一巴掌：“瞧瞧，瞧你这点出息！含蓄点会死啊！损我半天没搭理你，嘴巴就管不住了是吧？别一天到晚女人女人的。”声音里突然带着笑意：“有空给程小七找一个。”

　　最后一句话听得几人纷纷笑起来，杜哥也笑：“是啊，给七找个！外国妞没咱中国女人的味道！”封荣也来劲了，根本顾不上反驳秦宽，不住怂恿着：“来来，给哥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清纯的，妩媚的，还是性感的？哥明天就给你选美去！”

　　程小七经不住几个人的笑话扭捏起来，不自在的往沙发那头挪了挪，推推眼镜开口，有些唯唯诺诺放不开的模样：“我……我暂时还不想找……不着急……”余光扫过坐单人沙发上的露华，脱口而出：“不是说来看嫂子的嘛，怎么扯歪了主线，冷落了嫂子……”
　　话说的在理，于是几个人纷纷看过来，露华方才正笑吟吟的看几人你来我往的斗嘴，毫无防备的迎着几个人目光，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拉了拉腿上覆的毛毯讪讪开口：“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江维廷便道：“人嫂子多大度，不跟我们计较这些……”
　　秦宽眉毛一扬，似是想起来什么：“怎么从来没听你叫过我哥，嫂子倒是喊得顺溜。来，喊一句哥给我听听，你要不喊以后嫂子也不让你喊了。”

　　杜哥‘嘿嘿’的笑，眼中精光一闪：“封六也没喊过你哥，今天两人一齐喊。正好喊完了叫他一块给红包！”

　　“那你先说，红包给多少？”封荣见缝插针。“城西的房子就竣工了，过两天带你去看看。”秦宽微微笑起来，慢条斯理的说。
　　“那成！”
　　江维廷咬牙切齿的：“封荣你个没骨气的！一套房子就把你收买了！我不喊，要喊你喊，都喊秦爷爷了还不够。”

　　“秦爷爷那是诨名，不做数！”秦宽道。
　　“反正是喊你的！”
　　“那这样……喊我爷爷，你就得喊露华奶奶了。喊吧，喊完了我让苏月请你吃饭！”秦宽一脸得意。

　　“滚！”江维廷气的险些没吐血，死也想不到秦宽这样绕他，又偏偏拿他喜欢苏月这事做文章。看封荣笑的滚在沙发里的夸张样子，他恨不得立时踹上一脚才解气。

　　程小七慢悠悠补上一句：“尝到报应了吧，让你缺德！该！”
　　露华摩挲着薄毯上凹凸的纹路，细小的绒毛扎在掌心里痒痒的，微微蜷一蜷食指不妨勾起一簇起毛的棉线，方要开口就见一直坐在角落里没吭声的一人站起来，脸色阴沉道：“要看也看了，要说也说了，没事儿就都走吧！”口气很冲，眼光还有意无意的往露华身上扫，说着就迈大步要走。

　　秦宽眼疾手快，跑过去拉着他：“付三哥你别这样，再坐会儿，回头我请你吃饭，正好有事谈……”
　　“杜哥你们坐，我就先走了！”他转头跟杜哥打过招呼，回头拨开秦宽的手，神色冷漠：“秦四你别多心，我恼的是什么你清楚，今天来这里我也是看在那人面上。我做到这步我也有法跟他交代！吃饭的事儿咱们改天再说，咱们两之间有的是时间……”

　　秦宽皱眉，神色凝重：“付三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话又说回来出了这事儿咱们哥几个谁心理又安稳过，今天你给我个机会把话说明了。”

　　“不必了秦四，我今儿个心里不痛快就想找地喝酒去。你还有事儿，算下次的，我记着呢。”说着也不等几人回答跨步就出去，关门时用了大力，把门摔得震天响，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露华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从几个人明显淡下去的神色里也猜到这里头出了岔子，于是朝秦宽道：“快出去看看吧，心情不好的人开车容易出事。”

　　于是杜哥眉头微微一动面色缓过来些，可眼底的严肃冷峻依然在：“那就对不住露华了，你先歇着，我们改日再来看你，付三的脾气冲，弄不好要出什么大乱子。”
　　几人也不约而同起身，纷纷告辞。
　　秦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是默默送他们出去，杜哥站门口还跟他说着什么，露华远远的叫了一声，朝他挥挥手：“你也去看看吧，人家好歹是来看我的。”

　　几人下去不过五分钟左右，床头柜上的电话就响起来，露华探过去大半个身子才拿到，因为使了劲说话的时候还微微粗喘了两口气：“喂。”
　　“谢天谢地，我还怕你够不到电话呢……那个，跟他们有点事儿要谈，晚上就不来了，你自个儿留意着，要有不舒服就喊医生听着没？我一会儿让苏月过去陪你。”

　　她低头摆弄着毛毯，手指在方才勾起毛的地方捋着，就想弄回服服帖帖的：“好。你赶紧去吧，我都多大了还能不晓得照顾自己，别担心了啊！苏月也挺忙，就别麻烦她了，我自个儿行。再说爸跟妈不还在呢嘛。”

　　那头吵吵的，还有汽车呼啸的声音：“那不行！叔叔阿姨惦记你都好些天没正经歇过了，阿姨的血压今早又上来了，可不能再累了。我记得苏月这周都是白班，回头就让她去。实在不行的话，我看看晚上能不能赶回来……”

　　“嗳，你别！这些天也都累得够你受了，先去吧你，实在有事了我再给你打电话，不都还有护士呢！挂了吧。”

　　放下电话，露华没由来的感到燥热，掀了毛毯想扔床上去，力道不够半路就掉下来，蜷在地毯上，一大团毛茸茸繁杂纷乱的花朵挤压在一起，东一花瓣西一花蕾的，让人突然就透不过气来，就像刚才电话里付三明显拔高的声调：这都是因为她阮露华才会这样，我就是替他恨，替他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