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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Chapter 69 君不见满川红叶 ...

  •   程璐说:“李哲成因为阿爹和阿娘的身份不敢再有逾矩之举,可是阿爹和阿娘这般也坏了羽士的规矩,子桐李氏虽然不敢声张,但心底终究忿忿。”羽士不与凡人争斗是不用自身的力量去压迫凡人,但甘棠和程渊如此,却也是用了更高的身份去压迫羽士。
      “虽然李哲成在位期间再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但李方旭即位后,却会不满父亲当年的懦弱,所以他才会想着走一些邪门歪道帮助子桐李氏更进一步发展。”程璐继续说道,“李方旭联手赵衎的母亲林皇后正是出于这样的思路。”
      “是。”
      程璐有些慨叹,道:“阿爹和阿娘当年去警告李哲成是希望他能安分守己,不要为才经历过伐周之战的玄门再生杀孽;但被李氏的后人解读去,也就变了味道,所以才会惹得李方旭行差踏错。”
      程璐想了想,又道:“阿爹也不用太难过。李方旭如此固然可能是受了前事的启发,但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的狼子野心。就算没有当初这件事,凭他的抱负,做出这些违背玄门原则的事情也不过是早晚而已。”
      程渊摸了摸程璐的头,道:“这世间万物总是个轮回。你母亲希望怨恨都可以终结在她的身上,可是世间原本也是无怨无恨的,只要有人、只要有权力争斗,便永远能平旧恨、添新仇,怨恨也就永无止境。”
      程璐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无论是替李方旭雪耻,还是从大长老手上夺权,李怀瑾都很有可能与赵钧合作,如此,赵钦能否顺利继位就成为了一个未知数。”程渊总结道,“但这是人间事,你无从干预,更无需干预。璐璐,你只要顺从其自然就好,不必为自己平添烦恼。”
      程璐似乎另有忧虑,她没有应程渊的话,而是问道:“阿爹,人真的没有办法打破轮回吗?几代人倾尽全力,也不过换几十年盛世,然后又是无尽的征战。我们可以抽离出来,不带感情地看历史的车轮滚滚,可是真的深陷其中的人却会切身体会到生活的困苦,用自己的一生与完全没有胜算的命运搏斗。”
      “你看朝代轮回,自然觉得无力抗争;但若是着眼于眼前的社会,便能看见自己的力量。”程渊道,“况且几十年的盛世虽短,也好过无休止的战乱。”
      程璐理解程渊的意思,但还是说:“有朝一日会不会出现真的出现一个‘天下大同’的局面?没有战乱、没有兴亡,所有人和平共处。”
      “无波无澜又是死水一潭。”程渊微笑道,“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欲望,有了欲望也就一定会制造混乱。其实不单是人界,六界都是如此,只不过兴亡的时间拉长成了我们的寿命望不到的尽头,所以你不会觉得。你我处于六界之中,和人在人世走一遭,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程璐知道程渊说得对。若非六界都有争权夺利,她的“嫂嫂”又何至于死在妖界,留程珞一个抚养杋儿。然而程璐仍是争论道:“既如此,又开创盛世作甚?总之要乱的、早晚要乱的。”
      程渊听出程璐的强词夺理,微笑地看着程璐,没有作答。
      程璐自己说完也摇了摇头,道:“方璞十四岁生辰前夕,去过一次盛京的贫民窟。”
      那是常晟第一次去边境后返回盛京时的事情。当时因为方璞一甩袖将吃食散落一地,常晟还说了方璞几句;虽然事后常晟很是后悔,但方璞不能否认常晟的话是有道理的,所以她还是在赵衠的陪同下,一起去了贫民区看看。
      程璐不想把那段记忆美化,也不想把当时的方璞美化,她必须承认,从方璞踏入那片区域开始,方璞几乎没有松下蹙起的眉头,亦不曾放下掩住口鼻的手。身旁的赵衠并不比方璞强到哪里去,显然他也是第一次来,显然他也没有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方璞虽然换了便装,但衣料的华丽与整洁依旧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周围的人仿若看怪物一般盯着她和赵衠,眼神中有不解,但最多的还是防备。方璞没有被这种眼神直白地打量过,所以她不自觉感到胆怯,更何况这些眼神的主人往往瘦骨嶙峋,眼底还有藏不住的乌青,总让人觉着不怀好意。
      贫民区的街道不宽,还大多被两侧的居民占据,所以方璞与赵衠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其中穿行——他们甚至无法并行,只能一前一后、小心躲避着两侧的障碍物。方璞几次顾忌着脚下,肩膀又被晾在外面的衣服或者挂在外面的木桶撞到,赵衠那边也是一样。
      后来的方璞其实记不大清她与赵衠在贫民区是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段记忆于方璞来说不是连贯的,而是几个片段式的:比如她差点撞上泔水车,还被拖车的人骂了“长没长眼睛”;比如她被突然蹿出的老鼠吓到尖叫,又被人冷言冷语的评论“大小姐何必来这种地方”;比如她一路听到不绝于耳的叫骂声,可仔细听来争执的不过仨瓜俩枣。
      方璞记得她看见一个孩子从地上捡起半个馒头就往嘴里塞,方璞想上前制止孩子,告诉孩子脏了的东西不要吃。但那孩子大约是以为方璞要与他抢夺,所以他在方璞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急匆匆地便跑开了。
      赵衠见方璞无事,又要去追那个孩子,被方璞拦下。旁边目睹这一切的大嫂大约是个心善的,向他们解释说穷人家的孩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谁还在乎脏不脏呢;又劝说他们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想猎奇也不必来这种地方,省的玷污了他们的身份。
      方璞问大嫂说这里很多人都吃不饱吗,大嫂不想多说,只道这段时间粮食贵,就把方璞两人赶走,说她还要干活儿,没工夫和他们废话。赵衠大约是想留大嫂再说几句话,便从口袋中掏出银钱,方璞没有制止,只是问赵衠说他的小金库能救一户、救得了这里所有的人吗?就算加上方璞的,勉强救下这里的所有人,他们又如何救得了俞国更多的百姓呢?
      赵衠道常晟说的不错,他们确实在象牙塔活了太久。
      方璞没再说什么,拉着赵衠离开了。
      “盛世固然只有几十年,但一个国家总能安稳上百年,起码也有一两代人不用遭受战乱之苦。”程璐对程渊说,“阿爹,我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天下人总有自己的责任,为国为民也好,为家为亲也罢,总是要做些什么的。可是我却一直借口等待躲在冥界,不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也不去承担自己的责任。”
      “你还小,孩子。”程渊拍拍程璐的手,道,“有阿爹和阿娘在,你可以任性。”
      程璐想争辩说当初方璞对世事一无所知不也是源于俞帝以为自己能护方璞一世,可最终方璞还是要独自一人面对命运。但是程璐不忍心如此对比,何况她也不想拒绝爹娘的爱意,所以程璐只是朝程渊微笑道:“我们回家吧。”
      ——*——
      方璞从贫民区回宫后,一个人坐在窗边思考了很久。
      方璞生来便是那个最受宠的小公主,她行事不必顾忌他人,哪怕于别人而言再麻烦再困难,也不会在方璞的考虑范围之内,她需要做的,只是说出一句“我要”。方璞不会去想那东西珍贵与否,因为再稀有的东西,只要她要,父皇都会摆在她的面前。
      所以在方璞的概念中,也是没有浪费两个字的。她不喜欢的,或是曾经喜欢又厌弃的,直接丢掉就好,至于那物什贵重与否,实在是不值得被方璞思考的问题。然而这一次的经历促使方璞反思她的过往。她是公主不假,她生来受万民奉养亦不假,可是她所拥有的这一切也并非是凭空出现的,她不能将一切视作理所应当。
      方璞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一方面她确实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而羞愧,另一方面她也觉得无辜——她从未被教导过那么做是不合适的,所以她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在为她的锦衣华服而负重前行,这不该完全是她的错。
      方璞感谢常晟敦促她见识了一个真实的世界,但同时又无法克制自己去埋怨常晟不能体贴她未有过的经历,是故方璞拒绝了常晟的求见,直到她的生辰。
      俞国没有大庆生辰的习俗,哪怕是皇子公主,也只会在整数与半整数摆席,其余时间请几个好友一同坐坐也就作罢。然而方璞毕竟是俞帝最疼爱的孩子,她的生辰虽远不至举国同庆,但俞帝也是要在宫中为她大摆宴席,邀后宫众人与亲近的臣子一同庆贺的。
      方璞往年从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就算从旁人那里听闻不合礼仪,她也只当是父爱深厚。今年方璞突然意识到宫中庆典的劳民伤财,但此时距她十四岁生辰已不足五日,所有东西都已经备下,请帖也早已发出,方璞不能在这个时候喊停。
      生辰前一日,方璞靠在床榻,一夜未眠。
      十几岁的少女纵使初识肩上重任,也做不到将黎民百姓摆在心中情绪的前面,所以方璞倒是并不羞于承认,那一夜她没有在算自己的生辰要浪费多少金钱、也没有在想自己快乐一天的代价是有多少人家不得不忍饥入眠,她真正在想的是明明常晟已经因为自己的铺张而生过气,现下她不但不加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那常晟会不会更加愤怒。
      思考是最无法解决问题的方式,纵使方璞为明日设想出一百个可能性,事情也完全可以向着第一百零一个可能性的方向发展。想是无济于事的,只有在经历的过程中随机应变,才能找到最好的答案。
      虽然一夜未眠,但是第二日侍女为方璞上妆时,方璞很有精神,全然不似昨夜那副忧虑的样子,反倒和侍女热切地讨论着她要梳一个怎样的发髻。皇后来的时候方璞正挑首饰挑得不亦乐乎,直到皇后出声替方璞决定,她才发现母后在不知觉间已经到来。
      那时的方璞尚不知晓皇后并非她生母,所以问过安后又道女儿的生辰礼是母亲的受难日,说方璞今日最该感谢的是母亲十四年前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皇后心中欢喜,搂着方璞说她这一生最快乐的事情便是有她这样一个女儿。
      因为两人都还有事情要做,所以皇后没有与方璞说太多话就离开了,不过走前皇后戏谑了一句,说常晟一大早就来了,也不叫人通传,就在门外傻乎乎地站着。皇后问方璞是不是和他吵架了,她听说前两日常晟来求见,方璞可是连门都没让人家进。
      方璞一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皇后见状倒是笑意更胜,想来也是不想对小儿女的感情多加干涉,所以伸手刮了刮方璞的鼻尖,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方璞送皇后出门,见到等在一旁的常晟也只当没有看见,恭恭敬敬地送皇后离开后,转身就回了屋子,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常晟。
      倒是进屋以后方璞问侍女常晟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人通传。侍女回答宫城门开了不久常小将军就到了,但他只是等在门口,既不说走、也不让人通传;侍女顿了顿又道,公主您这几日明显在与常小将军赌气,这不也没人敢在您生辰一早触您的霉头嘛。
      约莫也是被常晟一早就等在门口的诚心感动,方璞的心情确实愉悦了不少。她昨晚还在想要不要装作前两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与常晟如之前般相处,但她现在意识到常晟的悔恨后,又觉得自己该心安理得地同他闹闹别扭,让他知道他无缘无故的脾气教人寒心。
      故而哪怕到离宫时,方璞都没有多看常晟一眼,倒是侍女给了常晟一个眼神,示意这位显然不知该如何向心上人认错的小将军跟上轿子,与方璞一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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