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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两人隔桌而坐,男人给他倒了杯热茶,观察他道:“有疾在身,怎么还如此莽撞。”

      男人眼角的细纹微微挽起,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他的语气也柔和下来:“一会儿让人熬了药,喝了再歇息。”

      “你是谁?”他开门见山道。

      男人解下腰间挂牌,推过桌去:“我们早些年见过,不过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也是常有的事。”

      这腰牌是皇家御配,亲王之制,这人是十年前便不问朝政的雍亲王李枕旭。

      此时此刻秦遥却没什么波动,也不愿再顾俗礼,将腰牌推回去,目光不偏不倚道:“钟世吟呢?”

      李枕旭摩挲着腰牌,挽在脑后的发微散,不咸不淡道:“你已经见过了。”

      他并指抵着刹那间横在他颈侧的短剑,指尖的血顺着手腕染红了袖袍,懒得抬眼道:“是我救了她。”

      短剑并未被收回,秦遥冷哼一声:“谁知道你对她作了什么手脚,是救她还是逼她,初来乍到我如何判断?不如杀了你了事,带着她远走。”

      “登庆十一年,那年我退朝归隐,你钟家满门被灭……除了当时在深宫中作太子伴读的你。”

      秦遥咬牙推掌,“说下去。”

      “我是在晴鸦岭捡到你奄奄一息的长姐,那时她只剩微乎其微的一口气,我将她带离,并留下一名暗卫探查……果不其然,之后一队人马赶至,连地皮都恨不得掀起来看看,他们是在找你阿姐,错不了。”

      彼时钟世吟接到内令,要她前往青州暗查苏氏残党,确实会途经晴鸦岭。李枕旭“啧”了一声,弹开他颈间的剑,垂下眼啜了口茶,扔下一道惊雷:“那批人,是皇家内侍。”

      皇家内侍,绝不踏入朝政纠葛,官家事官家了,这是历来的皇内规矩。

      秦遥手一抖,收剑入鞘不争气地在虎口留了道口子,他说:“不可能。”

      “钟家以谋逆罪被……屠门,六年前已沉冤昭雪,我钟家并无宿仇,遭此一劫也是小人作祟,不可能是皇家内侍。”

      李枕旭把玩着他的惊慌,不甚在意地笑笑:“信不信由你。”

      秦遥目光如剑,狠狠扎向这个不声不响拐了他阿姐这么多年的闲散王爷:“你身为皇室,总不能和我一介外人般摸不着边,此番明示,未必不是黄雀在后?”

      “我若想拿些什么,还需用一个记不清自己姓什么的人来铺路?”他冷笑一声,“秦将军,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秦遥攥指成拳,想起钟世吟看到他那副陌生的模样,心知此人说的不错,只是……

      “我阿姐为何会不认得我?那封信究竟是不是她写的?”终于到了他不得不问的问题。

      “那是她的笔迹,千真万确,”李枕旭神色彻底冷下,“我捡到她时她伤得太重,毒入心府,勉强救回来后便是这样了,别说你,她连自己都记不得。”

      “你见到的或许不能称之为钟世吟,本王为她取名为‘余意’,这些年,活着的一直是余意,你见到的那封信,是一月前第一次醒来的钟世吟亲笔写的。”

      秦遥似哭似笑,脸上始终不知该落下什么表情,终于颓唐地后退两步,颤声道:“那……我阿姐还会回来吗?”

      李枕旭麻木地转了转眼珠,看向房檐边的燕窝。

      旧檐落新燕,故人难再还 。

      “我不知道。”

      三月里,京城已绿意萌生,天干物燥依旧,来回刮些不打紧的风。

      今上病重,皇宫也透着些蒙蒙的旧,不似往年壁瓦添新。宫道上碎步走来新入宫的宫人们,看样子最大的不过十八,最小的也才八九岁。

      虽说稚子可怜,却也有数不清的时与机。

      “见过孙大人。”

      孙右丞在齐整的问候中点点头,迈着步子与他们背道而驰。

      今上病重两月有余,太子监国理政,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内外无不交口称赞。在一片喝彩声中,他不敢不笑,却也无法放下心来。

      家仆恭候在外,他登上马车,回身看了一眼巍峨皇城。他入仕至今,每每回头望去,都有不一样的心境。

      他叹了一声:“岁月忽已晚啊……”

      “治慎小我将近十岁,怎好在我面前托大?”耳边似乎响起那人的朗笑与开解,他放下软帘,暗叹一声,疲倦道:“回吧。”

      这叹声似是传到了东宫。

      太子代监,命各部尚书侍郎前来述职。李宸正襟危坐,手里攥着朱笔,正一刻不停地批阅奏折。

      座下是户部尚书王闫之,平日里与太子走得比常人更近些,此刻也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熟稔,将户部的情况有详有略地娓娓道来。

      李宸一心二用地听着,在略处提了几问,便打算放人离开。

      王闫之眼珠一转,欲说还休地“嘶”了一声,李宸对他那一踹一个响的性子心知肚明,头也不抬道:“奏来。”

      “回殿下,”他酝酿片刻道:“殿下对孙右丞有何高见?”

      李宸笔尖微顿,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大人是在试本宫?”

      最近太子的声望一涨再涨,他们这些裙角之臣也跟着沾光,一不留神就得意忘形,忘了面前这位主才是最难伺候的。

      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叠声道不敢。

      李宸冷眼觑他,哂道:“起来吧。”

      他这才抹掉额上的冷汗,唯唯诺诺道:“谢殿下,臣是想起孙右丞一向独来独往,除了朝政也不大理官场人情,一休沐就闭门不出,实在孤僻得紧……”

      “孙治慎有他一番真才实学,平日里也不惹事,你少惦记他,”说完他抬起朱笔点了点王闫之,“你莫要再给本宫塞些酒囊饭袋进来,仔细你的乌纱帽。”

      王闫之拱手连连称是,又续道:“殿下误会了,臣不是惦记孙大人,是近日道听途说,记起一些陈年旧事,拿到殿下面前来现现眼。”

      李宸手上不停,左一封库勒王子来朝敬友邦,右一折福州涝灾乱成一锅粥,还要听他在这儿卖关子,耐心即将告罄,决意着他若是说不出点子牟寅丑来,就将他打出去。

      他见太子面容平静,绘声绘色道:“臣听闻这孙大人入仕时不过二十,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探花郎,入仕后在仕途上颇为不顺,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得贵人暗中扶持,这才磕磕绊绊地在京城扎了根。”

      李宸额角青筋蹦了蹦,正打算抬手叫迁齐将他打出去,便听他道:“那贵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以谋逆罪满门抄斩的大理寺卿钟既洪。”

      “你说是谁?”

      “大理寺卿钟既洪。”

      他攒起眉峰,脑海中映出秦遥的脸,放下奏折问道:“后来钟家得以平反,说来不过是无妄之灾,如何又提起这事?”

      “虽说平反,当年的栽赃之人也尸骨已凉,按理说这事就该揭过,”王闫之咽了口口水,续道:“只不过近来宫中谣言四起,说……”

      李宸一拍桌案,气得发笑:“王闫之,再跟本宫卖弄玄虚,本宫就将你的舌头拔了!”

      他抖了抖,狼狈地跪倒在地,视死如归道:“有谣传说当年钟家之事……有、有太子的手笔!”

      “……你说什么?”李宸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先是嗤笑两声,目光游离道:“钟家起事之时本宫不过一个毛孩子,竟然能陷害朝廷命官至满门抄斩,”他咬碎银牙,恨声道:“未免太瞧得起本宫了!”

      王闫之头磕在地上双眼紧闭,大气不敢出。半晌方听他道:“去查,到底是谁见不得本宫,竟如此狠毒。”

      他冷静下来,收紧袖中五指:“我倒要看看,谁敢把这屎盆子扣本宫身上。”

      王闫之领命,忙不迭地离开。

      李宸看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一把将堆在一旁的折子堆挥到地上,唤道:“迁齐。”

      暗卫神出鬼没,单膝跪地:“卑职在。”

      “秦遥回来不曾?”

      “秦将军尚未回营。”

      前往太平县剿匪的军队两日前便抵达京城,刘伯达进京复命,官贼勾结之事揭露将老皇帝气得不轻,稍有起色的病情再度加重,他马不停蹄地派了人去查办,势要斩草除根。

      至于秦遥因病耽搁了返程反倒没多少人留意。

      究竟是因病?还是被其他绊住了?

      李宸仰头阖目,轻声道:“矜远,怎么总有人要挡在我们之间?”

      那就都除掉吧。

      他坐回上位,垂目道:“他一回来就马上带来见我。”

      “是。”迁齐隐回暗处。

      秦遥回到驿站已是三日后。

      刘伯达给他留下的徐家两兄弟性子温和,乍一见他也忍不住上前好生检查一番。除了三日前秦遥遣人送来的短讯之外,压根见不到人影,也算不到归期。

      秦遥见他二人一副把心放回肚子里的模样,莞尔道:“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自己走丢了不成?”

      徐家老大见他脸色不似离开时那般难看,也跟着笑了笑:“倒也不是,只是我二人职责所在,若是让病着的将军再受什么伤,刘副将可不会轻饶我们。”

      “是我思虑不周了,别担心,”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我这几日的去处……希望你们不要声张,就当是我在此地休养。偶然得知早年离散的故人音讯,因之是戴罪之身,我怕……”

      他的留白里尽是言不由衷,徐家兄弟对视一眼,拱手道:“我们明白的,将军放心吧。”

      秦遥感激地点点头,心里并未觉得轻松。

      他原是不愿说谎,也不爱耍诈的。万事万物自有它的去处,何苦费尽心机去周旋,加之他孤身一人,下场再惨也不过一梦黄泉罢了。

      这一趟非但没有消解他的疑惑,反而生出更多痛心、无奈,乃至于愤恨。

      他没等到她。

      他甚至不知道该恨谁,关于阿姐的种种,她给他写了第二封信,由李枕旭交由他。信中没有任何明指或暗示,甚至关于她自己,都不过寥寥数语。

      她说李枕旭可信,依据是这些年的悉心照料;她说京城无故人,唯剩他一人;她说往事已往,兴许不该回首。诸此种种,不知姐弟二人何时才能相见,不知他境遇如何,身边可有体己人说话……

      笔力不胜当年,她太久未握笔了。

      秦遥想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可即使是夜里亦灯明如昼的京城一瞬间变得扑朔迷离,他不敢轻举妄动。

      但还好,还好她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会堂堂正正地相会。

      “驾!”秦遥一夹马腹,踏尘破风而去。

      两日的行程不知比前几日快了多少,秦遥径直回了乾昭营复命。

      楚老将军恰好在营中巡视,见了他好一番嘘寒问暖,“身子可好利索了?”

      秦遥拱手道:“让您见笑了。”

      “我们行军之人平日里身子骨都个顶个的好,但也耐不住病来如山倒,实属正常。”楚老准备打发他哪来的回哪去,见这小子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领着他回到军帐中。

      秦遥照例叙了些此行的状况,毕竟他是主将,楚老问了些徐州的军事部署,他一一答了,末了,秦遥道:“这次出兵,是楚老您安排的瞿忘渊吧?”

      楚老没想到他会留心此事,或者说没想到他二人能碰上面。他沉吟片刻,老神在在道:“原来在小将军眼里,老夫是如此料事如神之人吗?”

      他抚掌大笑,看秦遥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略一思忖道:“不是我,是忘渊传回来的消息。”

      “什么?他不是被马贼抓上山了吗?”

      “这孩子鬼得很,”楚老似乎很赏识瞿忘渊,这赏识没来得及出口,在空中盘旋几圈落成惋惜的叹:“若不是……哎,他这孩子,走到哪都不安生,不奇怪。”

      秦遥想起瞿忘渊靠在板车上,那副无论何时都自有一副落拓样的神色,不觉微笑,安抚道:“他这般人,走到哪都不埋没,您放心吧。”

      楚老从鼻子出了口气,也不知是冲谁:“是啊,这小子当年可没少给我惹事,行了,他也偷摸着回京了,你若是有什么话去问他吧。”

      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

      倒也没跟他要好到那份上。秦遥想着,抱拳出了营。

      远处的帐子里传来章丘生的笑声,秦遥刚要过去,便见一道人影自余光闪过,他心下有了思量,撤了脚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秦将军,殿下吩咐若是你回京了便去东宫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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