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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山寻师遇奇案(3) ...

  •   施挽月拎起胭脂盒晃了晃,众人便知道她有所发现,纷纷过来柳树下。

      “对对,正是这味道!”胭脂被抛到魏无极手中,魏无极掀开盖子一闻,便呲牙咧嘴着死死盖了回去,“我多情剑不说万花丛中过也算是阅女无数,碰见的姑娘哪个不是芬芳扑鼻的?这胭脂也不知是哪里做出来的下等货,难闻死了!”

      施挽月不做理会,目光越过众人,见那江湖骗子正提溜着衣摆,蹲在岸上数蚂蚁。她嗤笑一声,回过眼来问:“今夜可有婢女未归阁吗?”

      韦婆婆叫来婢子核对了一下,神情凝重道:“确实失踪了一个叫萍儿的,是一月前郡主外出游历遇见的,带回来时身上有伤,且身负奇香……不过却不是这胭脂味道,应是她的体香。”

      “体香?”魏无极嚷道,“婆婆您可不要睁眼说瞎话,我撞见时她分明浑身都是这馊味儿!”

      “老奴不敢胡言。”韦婆婆转而面向施挽月,“施公子,敢问这萍儿,可有什么问题吗?”

      施挽月虽是六个江湖人里唯一没有声望与背景的,但这短短时间里,她所展现的实力才智无一不令人折服,此刻她俨然成了众人中勘破奇案的主心骨。

      “胭脂是萍儿的,伤却是死者的。”施挽月拇指摩挲着树根,树皮外渗出了小面积干涸的血迹,感叹似的说,“一男一女,一死一丢,扑朔迷离啊。”

      “是啊!”翟景也道,“这二人究竟有何关联?”

      “你说这失踪的萍儿,”庄寿掐着下巴摇头晃脑地分析道,“会不会就是刚才伤了那妖……同尘道长的那盗宝贼啊?”

      虽因容貌被众人恶意揣度为“妖物”,他却生得与“妖”的丑陋诡异搭不着半分关系。相反极为昳丽,甚至美得惊人。

      容筝的肌肤薄而净透,指骨间的脉络清晰可见。那副皮囊生得像是老天独赏,敛目垂睫时宛如一瓣悄然落下的雪,抬眸静望时却又似深邃浓重的墨。
      明明是一双合该含情的桃花眼,从他眼中却窥不见半丝波澜缱绻;唇角却是天生微弯,不笑也似笑,像是随时随地含了一股讥嘲众生的轻慢冷淡。但配上那双一潭死水般无欲无求的眼睛,看久了就有些……让人脊背发寒。

      此刻他拢着袖慢吞吞地从坡上走下来,接触到众人鄙夷眼神也恍若未觉。只是当那满目的流光轻悠悠地勾转到谁身上时,那人保管就得被他死气沉沉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随后狼狈地挪开眼去。
      他只能无辜摊了手,说:“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出来起夜,正巧撞见有人鬼鬼祟祟的而已。他蒙着脸,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砍了我一剑就跑了。”

      病症并未成为容筝皮与骨的阻碍,反而为他添色臻彩。勾魂夺魄的韵丽衬上这样苍白易碎的颜色……
      看着就是一副短命活不长的脆弱样。

      施挽月还记着他摸她钱袋的事儿,她唇角上挑,凉飕飕地说:“也不知是谁鬼鬼祟祟。”

      “施小公子。”容筝背着昏光,垂眸看她时眼皮内褶沿出一颗极小极鲜明的红痣。他微微一笑,便将死水漾出了涟漪,“不要以为你一表人才我就不会对你动粗,你看你那细胳膊细腿,弱不禁风的,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我。明明是个男子,却比一些女子的体型还娇小,才勉强到本道长胸口——一定是小时候家里没给喂饱吧?”

      有时候施挽月就挺希望他闭嘴的,毕竟是他的话,做个哑巴还好看点。

      她凉凉呲牙,刚要反唇相讥“是你太高了”,脑海里却忽然不断闪回起容筝的话。

      “你看你那细胳膊细腿,弱不禁风的”

      “明明是个男子,却比一些女子的体型还娇小”

      “男子……”

      “女子。”

      ……

      她握紧沉潇,豁然起身!

      “我知道了。”施挽月面向众人,笃定道,“死者就是萍儿。”

      “这……”庄寿摸不着头脑,“事情怎么越来越离奇了。这萍儿不是个女子吗?可死的是个男人呀!也有可能是萍儿的胭脂恰巧就掉在这里了也说不定呢。”

      不对。

      她尚且凭女扮男装混入了宸王府,焉知别人就不行呢?

      “我们正是被性别给局限了,陷入盲区。”施挽月急速搜刮着记忆,“江湖上有一失传已久的功法,名为‘玉骨诀’,此功法正跟乔装改扮一样,能让男人缩骨变为女子身形。且练此功法之人会身负奇香,香飘十里。他施展玉骨诀变成了萍儿,死后,自然也就恢复了原身——这也就是那衣衫为何在他身上会显得如此紧窄的原因。”

      除开紫花不谈,死者身上奇怪的香气,正是由湖腥味、刺鼻胭脂味及玉骨诀奇香混合而成。

      老鬼手札里记的净是些稀奇古怪的功法,没想到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就……就算如此,”魏无极是真慌了,眼下他百口莫辩,“人真不是我杀的啊!多情剑与人共修,充其量只能夺取对方身上气血精神纳为己用,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你确实不是真正的凶手,或者说,只能算个帮凶。”施挽月懒懒地抬眸扫了众人一眼,各人面色精彩纷呈,“不过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林潇音扇尖轻轻抵着下颌,饶有兴致地问:“哦?此话怎讲?”

      “多情剑不足以致命,但加上毒就不一样了。”施挽月唇角上挑的弧度薄淡,她身形稍侧,眼中如蕴神光,问,“你说呢?”

      翟景眉头紧锁,道:“施公子何意?”

      施挽月拔剑出鞘,剑尖划于秽土,写下章法遒劲的“香”字。剑风凛然,她霎时栽剑入土,宛如向众人徐徐绘出了一幅历史画卷般,复盘起整场事件:

      “一月前,男子因与人结仇重伤,为躲避仇家施展玉骨功将自己扮作了女子。被正巧路过的善良郡主捡回王府,从此当个婢女养在了府上。这期间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他躲在宸王府的消息被仇家得知,仇家费尽心机,只等一个机会。”

      “而恰巧,宸王南下得了件宝贝,邀请神通广大的江湖人赴宴,仇家见机会来临,便苦心谋划起来。只是王府消息戒严,他又身在其外无法插手,当然需要人里应外合来配合他。”施挽月稍稍一停,眼波流转间潋滟生辉,“那么,他会找谁呢?”

      “男子只是个外面捡来的流浪儿,身为婢女无法接触高层。唯一能接触的,便是将他救下的单纯郡主,及其余奴仆杂役。”林潇音与眉头拧成了个“川”的陆柏舟对视一眼,“郡主金玉明珠,乃一朝之珍宝,自然不会被些小恩小惠动摇——因此,仇家能够买通的,只有王府与他接触最频繁的其余婢女。”

      “不错。”施挽月认可地点了下头,手指搭着胳膊轻叩,“仇家知道一个月时间足够男子把伤养好了,但王府看守得无懈可击,男子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便同他一样,只能等待这三月十八赏宝大会的来临,再趁王府开宴迎宾的当口,趁乱逃脱——这是男子唯一的机会,也是仇家的。”

      施挽月停下来喘了口气,只觉得不知是不是话说多了颅内缺氧,眼前似乎隐约冒出了什么不属于现场的画面,却又很熟悉。但是太淡太快了,像是无迹可寻的夜风,转瞬即逝。

      她恍惚了一瞬才道:“仇家知道玉骨诀会令人形貌大变,也知道男子在担心着他会来赴宴发现自己,所以男子一定会在逃脱时想方设法将玉骨诀的异香隐藏——那么这便好办了,仇家只需买通婢女,再让婢女状似无意地在男子面前晃悠,将自己教予的一套话术说出来让男子听见。”

      “有趣。”林潇音折扇轻摇,眸中满是兴味,“是什么话术呢?”

      “我猜,是‘这郡主不要的下等货,劣质气味也太浓了!’——反正只要将‘浓’这种能够牢牢掩盖住他身上玉骨诀异香的字眼说出,他便一定会心动。”施挽月拔剑出土,以剑尖轻轻敲着土面的字,啧道,“普通胭脂香味适宜,用在他身上不但不会盖住玉骨诀奇香,还会被缓慢融合掉。但仇家特意为他准备的‘劣等货’可就不一样了,这味道……简直非同凡响。他会要来,且一定会用。”

      陆柏舟思索着点头,问:“然后呢?”

      “然后便到了今日,宸王府,赏宝大会。”施挽月收剑入鞘,侧眸温柔地说,“是你动手的最佳时机。我说的对吗?妖枪翟景。”

      翟景身体陡然绷直,冷巴巴地说:“在下听不懂施公子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事,施公子教你。”风吹动着衣袖,施挽月意犹未尽地点点头,“我路过百芳园时,你低着头根本不是在找药引,而是你利器杀人后留下的证据——毒蛇?还是毒蜂。蛇咬痕深,倘若是蛇方才验尸时不会全无所觉,那么就只能是你的追踪毒蜂。”

      “你早早前来王府外候着,第一个通过林湾的切磋,正是等一个将毒蜂放出去的机会。众人申时纷纷通过考核入府,而此前你在冷眼旁观的时候,便已将毒蜂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出去寻找你那劣质品香味。”夜风渐冷,施挽月紧了紧领口,不以为意地续道,“你不知道毒蜂蜇人后落在了哪里,也不知道凭此一毒能否让男子死去,便只能循着向宸王请示过的借口,来到蜂蝶最易停留的百芳园里碰运气。”

      “并且你难得聪明一回,此人被蜂尾针蜇伤,却因内功深厚暂且压制住确实没有死,只能算个中毒虚弱的状态。”施挽月瞄了一眼缩头乌龟似撅在地上的魏无极,哼笑道,“但好巧不巧,让多情剑给撞见了。阴阳调和,二阳相冲,魏无极用完人溜了,这倒霉蛋子却因内力相撞调和不成而再度重伤……这不没走两步便头晕目眩摔下去撞断了脖子,胭脂掉出来,他则滚到湖里,被水流送到了东边的垂杨湖水榭。”

      “若真如你所说,”翟景面露讥讽,“方才你验尸时怎么没发现他中毒了?”

      “这倒是本公子的疏忽了。”话才说完,施挽月便微微蹙眉,想这字里行间怎么就莫名带上了‘本公子’这样轻狂的字眼,她不是恃才倨傲的人,“……但也是你先前逃过一劫的气运。人死后本就嘴唇发紫,加之后颈伤痕明显,导致我的注意力从分辨他是否中毒转移到了外伤上,从而没能及时察觉。并且夜里视觉减弱,他后颈擦伤处血肉模糊,被毒蜂蜇过的针眼隐于其中,确也不好分辨。”

      不多时便有侍卫来禀,自尸身后颈伤内确实发现了极微小的红点。

      “精彩。”折扇倏地抖开,扇面后露出林潇音微弯的一双笑眼,“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在下,心悦诚服。”

      宸王负手而立,冷然道:“事已至此,翟景,你可还有话说?”

      “说?”翟景不作抵抗,被蜂拥而上的侍卫们押住了肩,哈哈笑道,“整件事情他梳理得比我还明白,我还有什么可说?不过到底大仇得报,吾儿——你可瞑目了!”

      世间最难不过江湖恩怨,个中曲折复杂又有谁能说得清。一代名侠便这样伏法,众人默不作声看着翟景被押走,最后能留给他的也不过一两声唏嘘。

      “小友慧心灵台,见微知著,本王佩服。”宸王此刻倒是真心实意的赞许,他自林湾递来的托盘中拿起枚白玉通透的双龙纹玉佩,说,“本王这便兑现诺言,允你这枚玉佩,便是许你在上京横行无阻。”

      “不必了。”施挽月婉拒,不想趟这浑水。

      却听庄寿惊呼一声:“随意来去,可包括那京中禁地——碧玉山庄吗?”

      宸王但笑不语。

      “竟真可进入碧玉山庄!”庄寿大惊失色,“传闻那里藏着绝代名剑,还有前人留下的数本功法秘籍,却人人有去无回,皆被那些葬身山庄的鬼魂给掏心挖肺,死状极惨!七十年了,自先帝将它划为禁地后,连尸骨都没人敢去收了。”

      施挽月微微一顿,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将玉佩接了过来。

      这什么破烂山庄,她也在师傅手札里见过。

      这……碰碰运气总好过四处乱窜吧。

      “不过,”忽然有人问,“那盗宝贼呢?”

      是啊,诸人面面相觑。凶案是结了,那盗宝贼呢?

      施挽月冷眼觑着宸王,见他吩咐人将新得来的宝贝紫花小心存放好,意味深长地摩挲起指尖。

      东西根本就没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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