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伊人》无声悄然

1、第 1 章

　　楔子

　　那一年叶景卿十九岁，在东渭的一个私人宴会上第一次见到章舒眉。
　　那时战事还未起，他只在军中担任一个闲职。
　　巨大吊灯熠熠生辉，发出的光芒环射全室，灯上缀饰的水晶不时刺眼地闪动着。
　　上等绸料的深色帘子垂挂在两处高大的落窗旁，地面上也铺陈同一色泽、质料亦究的软毡。
　　水晶高脚杯，翡翠色描金盘，镶雕精致的檀木长桌上宝蓝色镏银线的花瓶，其中供着几枝晚香玉，和着香水脂粉，浓郁而腐烂的味道，像是打造的精致坟墓。
　　他，虽是叶家人，但是只是庶出的身份。
　　家里的任何责任都轮不到他，他自然乐得享受这色彩斑斓的华丽盛宴。
　　已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酒，周围亦都是寻欢作乐的面孔。
　　“不是听说章舒眉要来，怎么还不见人。”
　　“傻子，她是什么人，自然要拿足架子，且听说她极讨厌军人，酒不过半酣，她是不会来的。”
　　“果然是绝色名花，连见上一面都难呢。”
　　东渭是自古以来的重镇，悠久的历史像是一卷长长的繁华画轴，含蓄地现出一种葡萄酒，夜光杯构筑出来的奢靡。
　　而章舒眉这个名字，已像一株月下昙，在东渭上流社会的场合中以一种优雅而冰冷的姿态绽发开来,浮华颓糜，倾倒了众生。
　　叶景卿对这个早已久闻的名字，从心中鄙夷着，毕竟再如何名满京华，也不过是个交际花。
　　然后，门开了。
　　一道紫色的身影像一阵三月的微风，轻盈盈地飘进来时，一时间，浅浅的紫色灼亮了每个人的眼睛。那么优雅而妩媚，象极了夜半绽放的紫昙花，全场的人都好像给这花香熏中了一般，情不自禁地向她迎过来。
　　只是真正令叶景卿失神的还是她的眼睛，墨色的瞳清澈如水，用一种优越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笑而回眸间，就会流露出骨子里天生的高傲。
　　她清楚地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暗自鄙夷着她的身份，而她却也鄙夷着为她倾倒的他们。
　　也许正因如此，她的眼神反而有种令人沉醉的，难以言语的感觉。
　　许久以后回想起来，叶景卿才知道那象是寒冰之中凝结的熊熊烈焰，用冰冷的激情吸引着每一个人。
　　在舞池子里，微仰着头，轻摆着腰，一径是那么不慌不忙地起舞着，那么从容，那么轻盈，像一球随风飘荡的柳絮，脚下没有扎根似的。
　　她浅紫的短衫，黑色及足踝的长裙。高束的领口略松，挖成金刚钻形，袖口宽如荷叶，却比平常女子的袄衫更加短，露出桃白色的前臂，轻轻搭在舞伴的肩上。
　　明黄色流苏，犹如一段瑰丽的梦，随着音乐端淌在她乌黑的裙上，定睛看去竟是藏于衫底，行步之间，唯见一点明黄，细细地透着一股诱惑挑逗的味道。
　　他的目光像场中所有人一般，随着她转着，捕捉她白皙面上的每个表情，捕捉她一举手、一投足间，那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
　　舞曲停了下来，她依旧是被簇拥着，男人们在她的身旁絮絮的说着什么，她吟吟地笑着，总也不出声，兰花般细巧的手拈着水晶的高脚杯，慢条斯理地将红艳艳的酒送到嘴中。
　　“果然是名花倾国，不愧是章舒眉，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身旁的人发出情不自禁的赞叹。
　　而缭缭绕绕的灰烟中，他握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他早该知道，这样美丽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不是众位达官的玩物，便是被某一个显贵所拥有。
　　命运仿佛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以为恋慕上一个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子，但却是一个这人折了那人攀的烟花女子。
　　恍恍惚惚的走到庭院中，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可是脑海中始终抹不掉她的一颦一笑。
　　夜色里无数小虫在唧唧的唱歌，六月间，庭院中正是的凤凰树繁盛的季节，枝上芳华点点，燃烧似的都姿情肆意地开着，寻不见一丝一毫的绿意，仿佛不愿负了这般奢靡似的。柔媚的风一熏，五光十色的灯光映衬下，一片嫣红如火，落了一地，铺出这一季的鼎盛和繁华。
　　脚步声响起，他回头望去，她带着几许飘逸和优雅，高跟鞋嗒嗒的敲着青石砖，以极曼妙的姿态走来。
　　他站在树荫之下，凤凰树大篷大篷火红形成了重重的阴影掩住了他的身形。可直到此时他才觉得那浓冽的香气，熏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
　　一颗心猛地停止了跳动，想要迈步相迎，可是脚却仿若坠了千金，根本无法挪动，身子僵得发酸。他想，也许今生就只有这一次能与她距离如此近。哪怕只能说上一句也好，只要她真真正正的看着他，想看她对他的笑容，想看她对他轻簇眉的样子，想听她对他的声音……
　　现在他只要他一露头，就可以看到，同时，她也会看到自己。
　　身子微微一动，他蓦的跨出了阴影。
　　偏偏在这一出现，不期然地，让她措手不及，手中拿着的一把象牙小扇，便落到了地上，浅浅沾起几许花瓣，象一羽绮丽的梦，停落在他的脚前，别有一番妩媚。
　　第一次相遇，便是今世的执着。
　　他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她，摇曳的灯火下，映红了的苍白的颜。她仿佛因为酒热微醺拆散了发髻，细柔的黑发随意倾泻下来，垂落在颊上。
　　在他看着她的时候，她也看着他。一双淡雅若花的眼眸凝视着他，直直凝视着他，一时间，他痴了，为这样一双仿若梦中识得的眼眸。
　　然后，她长而细的眉浅浅一挑，簇了起来，似乎在对突如其来的惊忧不满。
　　他急忙弯身去那象牙小扇。
　　扇子跌落于地，泥金扇面已然打开,白腻的象牙扇骨盈盈如玉色,其上绘制的山水花鸟工整婉约,而且比一般折扇都小,同她的人一般，精致到了极致。
　　有好几次不听使唤手慢慢抓住还沾着她体温的扇，恍惚重若千金，压得他双手颤抖，但依旧仔细的合起，捧着，递了过去。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要听。”
　　她，微启朱唇……笑了。
　　长眉秀目，眼角暗飞，浅笑盈盈。
　　却笑得讥讽。
　　嘲弄？不屑？
　　他噎住了。
　　身体中的血液似乎沸腾着，翻滚着。
　　知道？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他连自己想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为什么说‘知道了’？
　　她注视着他，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深情，靠了过来，吐着温馨的气息在他耳边低语，出口的话语却如一柄锋利的剑，狠很地刺痛了他的心。
　　“被弄脏了的东西，怎么还能要。”
　　张大眼睛，似乎觉得自己得了幻听。惊谔中，却看见她唇边一朵绝美的微笑。在沉寂的夜色中如此清晰，美得令人触目惊心。
　　他的自尊在此时如同脆弱的琉璃，被踩得粉碎。
　　他的身躯无意识地抖着，唇张了张，却没说出话。
　　不知道何时，她离去。
　　他只是呆呆的，手紧攥着那把象牙扇，简直有些惨烈地独自站在光线昏暗中。长风送来宴厅燃烧的喧哗的声响与欢快的舞曲，仿佛都是极遥远的了。
　　风的颜色，凤凰花香的味道，极淡，却又极冷咧，凉飕飕，冰得透心。
　　那个时候，他心中的门，轰然一下，重重关上了。
　　从此，他毕生难忘她当日轻蔑的眼神。
　　从此，他立志要夺得如画的江山，他要这出身微尘，却如月高傲的女子，臣服在自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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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悄 ：我是无罪的，删文也错了吗？！
某群人：你真的没错吗？真的没错吗？（无数次重复）
悄 ：……0-0||| (心虚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