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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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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回,寒来暑往,贺韫在绝冥山一过就是整整八年。
十六岁的贺韫褪去了稚气,脸庞轮廓愈发分明,五官也变得深邃有力,唯独一双凤眼依旧清澈无比,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深沉。
如今他站在阿昭身旁,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阿昭教他心诀时,视线只到他的肩膀。
可贺韫却依旧如同第一日为徒一样,静静站在她身旁认真地听。
绝冥山的树叶被秋风抚黄,又被夏雨洗绿。白雪将山地覆盖,又被春光融化。
贺韫练功的地方,粗粗的木棍已经换成细细的木枝,厚厚的棉线早就变成了细细的鱼线。沙地走纸对他来说也早不再是什么难事,悬崖间的尖石才是他练习的玩具。
他纵身跃起,脚尖轻点,借着旁逸斜出的枯枝飞快地穿梭在悬崖峭壁之间,偶尔惊落崖边的几颗小碎石。
“阿韫。”
是师父在叫他。
贺韫收起脚步,轻盈地起身一跳,便稳稳地落在了悬崖边。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阿昭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去。
“师父。”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方才在这崖间练了许久,他轻轻地喘着气,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阿昭开口说道:“你前几日出门练功不是中了葵竹毒吗?虽然说葵竹只是慢性毒,但时间久了还是会损伤肝脏。”
她突然停下,目光落在贺韫的肩膀上,轻笑一声,伸手摘下缠在他发丝间的一片枯叶。
收回手指的时候,指尖不小心掠过了他的耳垂,似有若无的香气在贺韫鼻尖萦绕了一圈后,又消失在空气中。
她的指尖有些冰凉,可贺韫的耳根莫名生出几丝烫意。
阿昭丝毫没察觉,她眉眼弯起:“我在干娘留下来的万毒图鉴中找到了葵竹的解药。”
“这解药名唤血藤,生于山南的斜阳谷中。只是这血藤生长之处都格外刁钻,我一人无法摘下。”
她双手负于背后,凑近了些:“晚些你与我一同前去吧?”
虽隔着几层衣衫,贺韫却似乎感觉到她的鼻息洒在自己的肩头。
他身形微动,往后轻退了一步,轻声说:“好。”
阿昭露出满意的笑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顺便在心里感慨她这个徒弟真是长得太快了。
只是越长大却越不似幼时那般活泼了。
她转身离开,一袭黑衣渐渐隐没在树林之中。
贺韫的心跳这才渐渐恢复平静。
他俯身捡起方才被扔下的枯叶,不动声色地收入怀中。
阿昭所言不假,这血藤生长之处的确险峻异常。
血藤喜旱,攀悬石而生,多生长在面阳处的崖壁之上,常年经受山顶剧烈的阳光,早就生出了许多裂缝,本就悬在半空的石头更是摇摇欲坠,仅靠几根血藤与崖壁藕断丝连。
要摘下血藤,就必须在切断根茎的同时击开它附生的悬石,否则被落下的悬石砸中必死无疑。
其他地方都无处落脚,唯有一处血藤下有个小小的石台。
阿昭就是看准了这里。
“你站上去,切断血藤的根茎。”她站在崖边,指了指脚下的石台,“悬石落下的时候我会用飞镖击开。”
贺韫默默应下,跳到石台之上。
他抽出短刀。
这把刀是阿昭下山专门找人为他锻造的,刀刃泛着锐利的寒光,削铁如泥。
阿昭也举起飞镖。
贺韫挥刀不过一瞬,血藤的根茎就断得一干二净,断口处流出赤色的汁液,鲜红似血。
与此同时,那块悬石也应声落下,阿昭精准地射出飞镖,悬石在贺韫耳边一寸处裂成碎屑。
她赶紧俯在崖边,探出头去找寻贺韫的身影,看到他抬头露出熟悉的笑容,这才放心。
“快切下一块带上来。”她急急地嘱咐。
虽说这石台看上去结实,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形的裂缝。
贺韫点点头,举起短刀伸向血藤。
可突然间,刚刚还静静垂着任人宰割的藤条突然像发疯了一般直直朝他抽过来。
贺韫离得近,在觉察到异动之时便快快地闪身躲避。
躲过一劫,可眼看着藤条向崖上甩去。
他脸色蓦地沉下来。
师父还在崖边。
阿昭以前从没接触过血藤,因此并不知道血藤这种植物有应激反应。
她正探头往下,想要看清贺韫那边如何。
“唰——”
一根手臂粗的血藤猝不及防地正正朝她迎面而来,她飞快起身,可还是被打中了左肩。
她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脚尖在地上划出长长一条凹痕。
站定之际,她飞快摸出飞镖,正欲抬手将这血藤射下,血藤却突然偃旗息鼓,快速地缩回了崖下。
还好,不过虚惊一场。这绝冥山之中不少植物都有断生反应,以前没拔过这血藤,竟不知它的反应如此强大。
看着血藤缩头而去的方向,阿昭突然想起贺韫还在崖下。
她赶紧往崖边跑去,却见一道白影跃身而上,快步朝她而来。
白衣上沾着猩红的血迹,从胸口一直到腰侧,被染红了好大一片。
“阿韫!”
还没等少年开口,她就急急地将他一把揽过。
“你受伤了?”
她一双手在贺韫的胸口和腰间仔细探着,寻找伤口。
炙热无序的气息喷洒在贺韫的颈间,他心内顿时燥意四起,如同百蚁游走。
他压着心口的躁动,低声开口道:“我没事。”
见阿昭似是没听到,十指仍慌乱地在他腰侧探寻,他又轻声重复:
“师父,我没事。”
他从怀中取出半截血藤:“血藤在这。”
又指了指身上那一大片红色:“这是血藤的汁液。”
他慢慢说出几句话,才感觉心里的燥意终于消退了几分。
阿昭自是浑然不觉,她脸上的着急之意散去,笑着轻轻拍了拍贺韫的手背。
“没事就好。你要是受伤了师父可怎么办?”
说着便要伸手去接贺韫手上的血藤,贺韫却将握着血藤的左手收回身后。
阿昭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贺韫目光也不闪躲,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瞳。
“我拿着就好。”又顿了顿道:“别弄脏了师父的衣服。”
阿昭笑了笑,自是随他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林中树木密密麻麻,无法用轻功,他们走的极慢。
阿昭走在贺韫身前,她今日的头发似是没有束好,一缕墨色的发丝散下,垂在她的颈后,随着她一深一浅的脚步在颈窝处拂来拂去。
贺韫目光微动,忍不住抬起指尖,想帮她把这几根发丝拢上去。
阿昭却突然停下脚步。
他回过神来,刚抬起的手指又慌忙贴回身侧。等阿昭回过头时,他脸上已恢复了一如既往平静自持的模样。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阿昭警惕地看着斜前方高高的草丛,“像是女人的哭声。”
贺韫仔细地听着,果然听到一阵细碎的泣声。
“我们去看看。”
阿昭朝他招招手,两人悄声无息地往那阵断断续续的泣声靠近,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隔着茂密的草丛,她远远地看到山脚的小溪旁有一道人影,似是跪在一旁,身形单薄。
这绝冥山群山连片,毒草丛生,落石如瀑,许多人丧命于此。
就连那神通广大的东厂督公,短短进出绝冥山一遭就失了一条腿,带去的侍卫也是所剩寥寥无几,不死也伤。
有说书先生便以此而编了个神乎其神的故事,因此谣言四起,上京人纷纷相传此山为神山,专吸人灵气,踏入山中者皆暴毙而亡。若是已死之人葬身于此,则可借灵气超度。
阿昭之前下山买东西,听闻此言便是嗤之以鼻。
若真按他们所说,那她阿昭岂不是山神?
但谣言并非随随便便就能止住的,她更没有什么意念传声的本事。
一时间这山脚下愣是生生变成了坟场。
直到这两年上京又兴建了不少寺庙道观,谣言也慢慢平息下来,这才安静些。
算起来,他们已经好久都没有看到有人来此立碑了。
这小女孩看上去约莫十来岁,方才正号啕大哭,所以才会远远地就被阿昭察觉。此刻似是耗尽了力气,不停抬手拭泪,细碎的泣声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