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6、六

　　六
　　众人都给这一幕摄住，和也勉强收回视线，扫仁一眼，发觉他竟也看得痴了。一时间心里不觉轻轻哎呀一声，却说不出什么滋味。那边亮鼓掌够了，也不管众人颜色，探手把龙也拽了起来，揽在身边便往外走。满庭众人竟没一个敢拦，眼睁睁看他风风火火地把那一朵黑蔷薇似的人儿掐在指尖撷了出去。

　　“我赶快闭上双眼，吓得哆嗦不已，
　　等我在灿烂的阳光下再睁开眼睛，
　　我的身边，再也看不见，
　　淌着热血的□□。
　　只见一堆白骨在隐隐约约地颤动，
　　并发出被冬夜的寒风
　　所摇晃的铁杆顶上的风标
　　或招牌的一阵阵嚎叫。”
　　仁诧异回头看和也，和也只是垂眼一笑径自背下去，将那一首诗背完才抬头道，“波德莱尔这首《吸血鬼的化身》可真是美艳传奇得叵测。”仁接了话道，“你莫要学你表兄。你同他不是一路人。且莫说他还有个锦户亮。”这时大厅里已是议论纷纷，宾客自方才那出戏里脱开了身，便一径放纵想象力编排起来。和也偷眼看姑妈和那位喜多川夫人，虽都恼得不行却还强作镇定。仁懂得他心思似的轻轻拖他一下，说道，“你再在这儿可是不妙，上田给锦户拐跑了，等下他们想起来，不定如何掇弄你。快跟我溜了是正经。”正中和也下怀。两人悄悄从小楼梯下去，绕到梧桐树荫下的车道，仁开了车门让他上来，便说，“趁今晚好月亮，带你兜风去。”也不容和也说什么，径自发动车子远远地向山顶开去。

　　上原家那宅子原在山腰。山顶稀疏也有住家，远观房屋已是气象恢宏。和也却从没细看过。今晚跟仁两个人在车里，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单独相处时仁倒收起了那份佻达态度，只开车也不说话，任和也思绪流转。两人沉默良久，仁便把车子停到不知什么地方，将顶篷升起来对和也说，“你看。”和也仰头一看，不觉呀了一声，低低道，“可真是‘手可摘星辰’了。”仁笑道，“正是呢，要不要我摘颗给你？”和也轻轻一嗤，笑道，“也得你摘得下来才算。”仁看着他眼睛道，“这倒有个说法，摘得下摘不下，全看的是你。你若觉得我能，我就连天上月亮都可摘下来给你。你若先入为主早对我没了信心，我就算有天大本事也不能啊。”和也只觉这话说熨贴也未必熨贴，却是绵里藏针的一股力道，可又说不出那针尖麦芒究竟藏在这上等丝绵哪一角哪一处，只觉心里甜热冷辣，酥酥地涨在一处，却还是给那针刺着了。待要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只好岔开话题笑道，“你这人可真是了，巴巴地说看月亮，拉我到山上做什么。岂不知赏月究竟是近水好些，一个是山高月小，一个是皓月清波，我竟不知你是爱前者的。”
　　仁听了这话却笑起来道，“我虽不是个雅人，偶尔歪打正着却也能办出些雅事。”说着拉和也下车走了几步，说道，“你看！”和也随他手望去，低低啊了一声，再说不出话。
　　面前一带绿茵下去，却是个不大的湖，清波荡漾，被月光一洗，衬上四周围嫩如春茸的草地，就像碧纱笼里一块水晶，熠熠生光。一轮将满的月正投在水里，水天星月上下交辉，煞是迷人。和也霎时便不能言语，一心只想靠近看看，抬脚便走。那湖却在凹地，是个漏斗的嘴儿。旁边一带都是草皮，柔软如绵。和也匆匆往下走，仁追上来笑说，“大晚上的仔细脚底下，别绊着了！”可煞叵测，说什么来什么，和也只看着那水月，冷不防踩着块石头，脚步一虚，身子便向前一栽。仁吓得不行，忙拉住他，自己却也站在斜坡上，止不住这下跌的劲头，忙中生智一把抱住和也，两人跌在一处，骨碌碌地从草坡上滚了下去。所幸草地绵软，又没撞上什么，滚了几圈便停下来。仁躺在那儿只觉后脑冰凉，伸手一摸不觉好笑，原来两人直滚到水边，半边发丝都浸在水里。和也伏在他身上，吓得小脸煞白。仁又心疼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拍拍他脸颊，轻声说，“我倒不知道你这么贪玩。”说着凝视他，陡然却给那容色摄住，出神起来。月亮这一刻竟硕大丰盛无比，玉轮般悬在和也身后，光彩如珠如银，将他整个人映得晶莹通透没半点瑕疵。一双妩媚的眼微微含着惊怯，薄薄的唇颤着不知该说什么，玲珑微翘的唇形却给月光描摹得淋漓尽致。
　　仁禁不住把手一收，扶在和也腰上的手臂便扣紧了，一翻身压到他身上。和也吓得直挣。只是他本来纤瘦，又给仁占了先机，死活挣扎不开，急得音调都变了，只叫仁放手。仁却滑稽起来，压着他不放，腾出只手将食指点着唇嘘了一声，轻声道，“看‘吓着天上的人’呢。”
　　和也又窘又急，却冷静下来，低低问，“你想怎么样。”仁见他真急了，倒不好顽笑，只刮了他鼻尖一下，笑说，“我送你个月亮，你却不送我点什么，还跟我急？”和也瞪着他半晌，陡然笑道，“既是这么说，我也还你份礼，你收好了。”说着手一紧，掐着仁的肩拉下来，在他脸上噗地亲了一记。这下事变突然，仁竟惊住了。待他缓过神来，见和也静静仰躺在草地上，脸侧在一边，清丽脸容上尽是若有所思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