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晚照》玄序莹莹

16、拾陆

　　冯映晚却忽然不作声，脸上也正色起来。
　　“漱玉，我知道今天不是个好的时机，不该在此刻旧事重提，破坏氛围。可我纠结许多，作为朋友还是要说两句真心话，否则心里也过不去。”

　　“你说吧……”程漱玉大抵也猜到冯映晚想聊的话题，可听她这么说又不好驳了她，霎时也收起笑意，垂下了眸子。

　　“你……有没有考虑过回学校上学？”冯映晚试探着问。

　　“嗐！早些年我问过她多少次，愣是说不动她。‘程女侠’侠肝义胆，是发誓要在江湖扬名立万的，跟咱们走的不是一个路子。”黎楠楠打岔道。
　　程漱玉眸子垂得更低，一言不发。

　　“作为朋友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但读书和闯荡社会并不矛盾。谁都有儿时不醒事的时候，想法总归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儿时那些戏言。我今日见你在联谊会上性情不似平时，说话和仪态都刻意作了调整，足见你心中是很尊重读书人的。如此为何自己不做读书人呢？”

　　程漱玉轻咬一口下嘴唇，难得地显示出龃龉之色来。
　　半晌才道：“我跟你们在一起这么久，逐渐才知道读书和不读书差别这么大。往日里我解决事情只知道用蛮力，在外面再怎么争些表面威风，可仍知道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市井小民，心眼里谁都瞧不上我们这种人。”

　　黎楠楠只觉得程漱玉素日里又有钱又有势，从未想过她还有这样自轻的一面，原本还一副瞧热闹倚着的身体渐渐端立起来，又惊诧地给冯映晚递了个眼神。

　　“那便跟我们一样上学去。”冯映晚马上接话，“学习知识何时都不会晚，更何况你还如此年轻，正是最好的年华。”

　　“嗐！”程漱玉故作无所谓地喝出一声，“我从小就念过两三年私塾而已，现在怎么学？上大学无人敢收，敢收我也跟不上，上中学……这样的年级，岂不是惹人笑话！”
　　她饮一口酸梅汤缓解紧张，又道：“这上学就是如此，越到后面越是学不进去，越是难开始！终归错过了太多时间，又何必执着。人生的路子多得很，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并非是要阻止你的人生选择。”冯映晚道，“不过眼下时局不明，看似有不少所谓的‘机会’或者‘捷径’。可这不会是常态，社会终会迎来新生，有些事情不过是饮鸩止渴。你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那么……便等你说的那个‘新生’的社会到来了再说吧！”程漱玉只扬了扬嘴角，显得十分冷静，也让冯映晚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再适合继续下去。
　　现在的她虽然羡慕同龄的学生，却显然没有要重新上学的决心。

　　“快吃面！”程漱玉笑脸又爬上眉梢，“还有这个生煎，再不吃都凉了！”
　　于是几人又重新掀起乐呵呵的氛围。

　　期末考试越发临近，冯映晚卯足了劲儿，丝毫不敢松懈。后来索性连早餐也不在家中吃了，从校门到图书馆约摸有10来分钟脚程，她便请张妈令厨子做些煎鸡蛋、烤面包之类好携带和吞食的早餐，在盒子里装好，下了车利用这10来分钟时间边走边吃。

　　这一日，冯映晚如往常般早早到了学校。刚下车没走两步，便听身后有人似乎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回头，见卢嘉照一身干净的中式套装，盘扣上镶着的绿玉尤其好看。他一手扶着背包的肩带，另一手还抓着一本书，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小子要不要这么拼，在车上还看书。本还指望你帮我垫个底，看来真不给我留活路了……”冯映晚有些怅然。

　　“你看到我怎么这副表情……”卢嘉照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她表情木然，跟从前主动示好真是判若两人。

　　“哦……没，没有啊……起来太早了，还没太睡醒。”冯映晚想着，放出去的话得认、尊严更是要挣，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回去，“任务”这头也绝不可放松，故而对卢嘉照自然要继续保持攻势。

　　“这么早来，也是去图书馆吧？正好，一起走啊。”卢嘉照道。
　　“啊？好！”冯映晚惊喜，连忙一口答应。

　　然而她很快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早餐可怎么办？
　　起个大早，肚子早就咕咕叫唤，可为了保持精力，她在车上都会抓紧时间眯一会儿，不会进食——总之，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补眠、什么时候进食、什么时候短暂休息，她都是一一计划列明，为了便是把时间利用做到最大化。

　　可这个计划里面缺了一环，叫做：遇见卢嘉照！

　　如今情势，若是如往常般边走边吃，岂不在卢嘉照面前颜面尽失，白白折了自己大小姐的身份和优雅。可若是不吃……
　　首先会饿，然后会因为缺少能量影响学习质量，继而还可能在图书馆那样安静的环境发出腹中声响引人嘲笑，更有甚者低血糖直接晕倒……
　　她在脑中夸张地意淫起来，越想越饿。
　　不知道今日张妈装的是什么早餐？昨日的小笼包还挺不错，前几日的饭团也是唇齿留香……

　　卢嘉照见她一路不说话，转头瞧她一眼。只见冯映晚双手紧紧拽着食盒，时不时咽下一通口水，神思早已飘散。
　　他忍俊不禁，“你还没吃早饭吧？”

　　冯映晚一怔。完了，露怯了不是！

　　“你先吃了再进图书馆吧……没关系的。”
　　“那我不客气了啊……不好意思了……”
　　卢嘉照话音未落，冯映晚便接上一句，然后迅速开盒大快朵颐。

　　卢嘉照余下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最终转变成一阵长长的气吐了出来。
　　“额……我本来以为你会找个地方坐着吃好了再去。没想到……”

　　“没想到大小姐也会边走边吃，甚不讲究？”
　　“倒不是这个意思……没想到你如此……真实。”

　　真实？在这种语境下，这怎么听都不像个好词。可也顾不上许多，犯不着为个形象浪费一上午学习时间。更何况自己在卢嘉照心里也没什么太好的形象，先把他的期待降低，再骤然整出点儿惊喜，说不定更有效果。
　　冯映晚从前叱咤社交圈子，男生，不就吃这套吗！

　　“那也没什么办法。”冯映晚咽下最后一口米糕，“我又不像你，有人提前帮忙占了座，晚些去也没有关系。我要是排不上队，今日可就白起个大早了。”

　　“我今日也是来排队的。”卢嘉照答。
　　“怎么，苏星念和她的小姐妹不帮你了？还是说你转移目标了？”冯映晚不自觉阴阳他两句。
　　“转移目标？”卢嘉照摸不着头脑，“我们几个只是约定了一起上自习，大家轮流来抢座，这样分摊一下，每个人便都有稍微多睡一刻钟喘息的机会。”
　　冯映晚撇嘴点头，“那今日轮到你占座了？”
　　“不是。我不跟她们一起了。”
　　“为何？”

　　卢嘉照顿了顿，躲开冯映晚的眼神，只道：“能为了什么……那不是现在来图书馆的人越来越多，占座总归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大家便决定都自己来排队呗。”

　　在外面，两人排队的位置一前一后，进到图书馆便也正好坐在相对的一张二人书桌。
　　俗话说“饱暖思欲”，对于此刻的冯映晚来说再贴切不过。如此俊秀干净、春光明媚的颜杵在自己正对面，很难忍住不去偷瞄两眼。

　　不行不行，吃一堑长一智。
　　第一次在图书馆遭遇的“滑铁卢”还历历在目，再这样偷瞄下去，卢嘉照真的会觉得我是变态吧！

　　冯映晚装作自然的动动身体，仿佛是抬眼自然地舒展一下。
　　无意的扫荡，却见苏星念此刻才背着包从图书馆外走来。远处，熟悉的人用熟悉的手势向她招手，示意那边已经占好了位置。
　　可卢嘉照不是说他们“小分队”解散了吗？

　　她们不带卢嘉照了？显然不可能。苏星念对卢嘉照的喜欢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那是卢嘉照不想跟她们玩儿了？但是他今天竟然坐在我对面……
　　这么想着，冯映晚胸中荡漾起一阵涟漪，嘴唇也有些抑制不住的抽动。

　　“看够了吗？”卢嘉照埋头写着笔记，忽然吐出一句。

　　冯映晚方才发现自己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全然忘了方寸之外的卢嘉照可以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连忙尴尬地埋头，即便脖子发酸也不敢再抬起头来。也就更未瞧见，卢嘉照那一丝条件反射般，本就难以察觉到的微笑。

　　期末考试结束，焦躁地熬了好几日，终于等到成绩出来。

　　冯映晚又期待又害怕，竖着耳朵听老师喊自己的名字。既盼着走到老师面前，却又忽觉手重的抬不起来。直到偷瞄老师一眼，见他眼含笑意，方才落了一半的心，接过成绩单来。

　　总排名已经前进到中游了！好吧，虽然是中游稍微偏下一点。
　　可是数学一科，成绩依然不过倒数。
　　余温是个正儿八经的文科生，大学学的又是哲学，对于数学的要求本就不高。原来的冯映晚基础知识弱，更是指望不上。虽然她已用尽全力，可数学终究是难靠“突击”打开局面。

　　冯映晚先是叹一口气，旋即又振奋了精神。
　　好事！前进了不少的，怎么不算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