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北望君遥

20、迟钝

　　容奕到了二食堂二楼沈向瑜说的那个窗口，要了一份鸭血粉丝汤。

　　她粗略扫一眼周围其他饭菜的价格，凭着自己对数字一贯的敏感在心里暗暗比较了一下，这家的菜品价钱倒是不算贵。

　　很快她点的餐就做好了，她在前面餐具柜里取了筷子和勺，端着汤碗走到不远处自己占好的座位上。

　　一大碗鸭血粉丝汤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分量很足。

　　她先拿勺舀了一口汤喝，味道很鲜香。如果这是一个电视广告，为了表现出食物的鲜美，此时场景应该切换成十只鸭子正在她周围扑腾。

　　油豆腐在温热的粉丝汤里浸泡得绵软入味，鸭血豆腐嫩滑可口，粉丝晶莹剔透，软硬度也恰到好处，汤面上飘着翠色欲滴的葱花和香菜，不仅是视觉上的点缀，也是味觉上的。

　　葱花香菜沫之于一碗粉面，有时候就像是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缺席本该是件无伤大雅的事，但又让人实在想念，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就像有的人，如果忽然缺席你的生活，一开始你可能觉得他对你无足轻重，到后来却发现，你真的会很想念有这个人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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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饱喝足后，她启程回酒店。

　　敲开门，她给住在对面房间的同事段子萱送去了几块小点心，以报答上次她送她那块雪山蛋糕的恩情。

　　见到容奕手中的包装袋，段子萱先是一脸惊讶：“这家店不是本地人很少知道的吧？你怎么找到的？”

　　她怎么也对这个这么熟悉？

　　容奕一脸疑惑地看她：“你……”

　　段子萱一拍脑门，才反应过来，冲着她笑了：“哦，我都忘了，你来公司还不到半年呢吧？我就是江城人，你不知道也正常。”

　　原来是这样啊。

　　“没关系，现在知道了，这么巧就回你老家出差嘛。”

　　段子萱说：“是啊，所以我打算哪天没事，顺便可以去看看爸妈和我的小姐妹们。”

　　“那挺好啊，你来这是公费探亲，我来这就当公费旅游了。”

　　两个打工人相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所以你怎么知道的，这家店现在变成网红店了吗？”段子萱好奇道。

　　容奕摇摇头：“不是，我……发小，是在江城上的大学，他告诉我的。”

　　“我说呢，看来他还挺了解江城美食的哈。不过这家店真的很好吃，谢谢你啊，自从北漂之后我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客气什么呀。”

　　东拉西扯几句，容奕告辞，回到自己房间。

　　刚掏出手机，沈向瑜就发微信来了：“我推荐的鸭血粉丝好吃吗？”

　　容奕把包挂在房间挂架上，一转身就扑进床里，摆弄着手机给他回消息：“好吃，那个汤的味道真的很鲜诶。”

　　他坏笑着：“刚才不是说不饿吗？”

　　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话，她顿时有点尴尬，狡辩起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沈向瑜发了个中华田园犬表情包。

　　容奕见状也不甘示弱，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斗图了。

　　“你刚刚不说你要做饭吗？做的什么？不会是泡面吧？”

　　在一堆表情包里，她突然挑衅着发问。

　　沈向瑜甩过来几张看起来就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照片，容奕顿时垂涎欲滴，两眼放光：“在哪家点的外卖？看着怪好吃的，回去我也要点。”

　　沈向瑜发了条语音，语气有点不好：“什么外卖，这是我自己做的！”

　　容奕被他的烹饪水平吓了一跳：“你居然这么会做饭的？”

　　“那可不，我小学开始就会做饭了，你不知道而已。”

　　他听起来还挺得意的。

　　想当年容奕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实在是厨房杀手一枚，她妈连让她进厨房打下手都不敢，就差没在厨房门口贴上“容奕和宠物禁止入内”了。

　　因此直到二十六岁，容奕的做饭水平还是差得离谱，贯穿她日常生活始终的是一道万能的番茄炒蛋，今天配米饭明天配面条后天配烧饼，想改善伙食了就点个外卖。

　　沈向瑜那一桌摆盘精美色泽诱人的菜看得她羡慕，擦了擦嘴角边不存在的口水道：“沈大厨，下次你做饭我给你打下手呗，让我蹭一口。”

　　“可以啊，你帮我刷碗就行。”他说。

　　“你怎么学会做饭的？”容奕想到什么就说了出去。

　　按下语音键之后，她突然有点后悔，刚想撤回，他的语音就跟着发了过来：“小姨教我的，那会她一个人管我还要上班，要是还得天天给我做饭那怎么忙得过来啊。”

　　也正是因为这个可预测到的答案，容奕才想撤回。

　　她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没学会做饭，是因为在她身后有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永远都有路可退，永远都有让自己不必那么早早独立的资本。

　　可他没有了。

　　所以才很小就学会她上大学才会做的事情。

　　怪不得小学的时候，经常看见他手指上有深深浅浅的划痕。

　　那大概是刀伤吧，所以以前每次问他怎么弄的他也从来都不肯说。

　　此刻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迟来的安慰还是略显敷衍的夸奖，似乎都没什么用武之地。

　　文本输入框绿色的光标跳动着，删删改改也终究没发出去一条消息。

　　他的消息发过来，打破了沉默：“你……愿意陪我去看看小姨吗？哦当然，我说的是等你出差回来之后。”

　　“当然可以啦。”她忙打字发送。

　　“太好了，她看见你肯定会很开心。”他回。

　　“为什么啊？”

　　在屏幕这头，她下意识地发问。

　　说起来，容奕和徐嘉楠其实并不太熟，她作为小孩在小区里无忧无虑疯玩的年纪毕竟也就只有那么几年，往后就很少见到其他小朋友的家长了。

　　两个人早就开始独自上下学，不需要大人接送，因此后来她接触更多的是上学时的沈向瑜同学本人，而非他家长。

　　再者说，沈向瑜上到初中那会就搬家了，算下来她和徐嘉楠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自知自己嘴不够甜，没那么招人喜欢，论熟稔程度，也还远远达不到那种“看见你就开心”的级别。

　　他语气轻描淡写，像在陈述一个小学生都应该懂的科学道理：“因为她一直知道我喜欢你啊。”

　　容奕听完这句话，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忽然回想起初中高中开家长会的经历，那时她作为班委经常留在班里帮老师布置黑板和摆排座位，每每当家长陆续进班，她在门口迎接家长，碰到徐嘉楠并冲她打招呼时，对方不知为何总是在用一种欣慰的眼神慈祥地打量着自己。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是……你怎么连这都跟她说……”

　　容奕顿时觉得不好意思，隔着手机屏幕都脸红。

　　沈向瑜无奈道：“我可没说过，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我喜欢你这件事，有那么明显吗？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想了想，又开口，“噢，好像也不是，除了你。”

　　……

　　“我要睡觉了，明天一早还有事。”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一句话，不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索性借口准备去睡觉。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她从前或许并不是完全没有看出来他的心意，只是太傻也太迟钝。

　　在那个男生女生走得稍微近一些就会被打趣起哄的学生时代，并非没人调侃过他们的关系。只不过从小到大都玩在一起，习惯了和他这样的相处模式，她太粗神经，一直没放在过心上。

　　少年会在校门口的林荫路上，骑一辆单车轻盈地消失在她的视线；他也会和她一起学习，在解开某道难题时露出一个自信而又张扬的笑；会穿过大半个校园，奔跑一路只为了帮她抢座位；还有生理期时，在她书箱里凭空出现的一只热乎乎的暖水袋……

　　大概就在这其中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她也曾对他动过心，只是她那时粗心大意，还没来得及抓住从她指尖溜走的像风一样的青春悸动。

　　否则要怎么解释，在那个晚上梦到他之后，她狂跳不止的心脏？

　　“好，那晚安，好好休息吧。”

　　他声音隔着电流从手机听筒里传过来，嗓音很温柔。

　　“嗯，晚安。”

　　容奕按灭屏幕放下手机，洗漱过后，关了灯，她躺在床上闭着眼，脑海里一片天马行空。

　　是了，他现在在追她，那么，什么时候答应他比较好？

　　明明她也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但离向他和盘托出，总感觉差了那么一个时机，差了那么一点冲动，就是说不出口。

　　她也并不想草率地对他们的这段感情下结论，所以应当要慎之又慎——

　　他们曾经错过那么多年，年少时那颗萌动的种子也在心里默默埋藏了太久太久，久到她不确定，它还能不能冲破她这颗已经沉寂许久的心，再次生根发芽。

　　或许出差外派一个月也有好处吧，可以留给她缓冲的空间来慢慢思考他们之间的事情。

　　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