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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擎南山之松子 ...

  •   我吃到一颗坏的松子,苦不堪言。看看盒里剩下的一大半,赶紧收拾了残壳,把剥好的白白胖胖的松仁往荷包里一兜,就往外跑。

      “小溪呀。”

      师父突然从树后面出现,把我叫住了。他背着手走过来,瞧了我两眼,“你这会儿忙着做什么。”

      我犹犹豫豫的拿出荷包,将松子摊开给他看,“师兄和师姐这会儿要下山,我给他们装袋松仁,路上还能吃吃,”顺手抓出小撮,递给师父,“您也吃一点吗?”

      师父摆摆手,说道:“我不要。”他仔细看了看,又说:“你还剥好了?这得剥一半天,你这小丫头……”

      你这小丫头真有闲心,后半句他还没说出来,我就拦路抢嘴道:“我是为了让冯师姐她别在路上一边吃一边吐壳,至于阮师兄嘛……他嫌麻烦,从来不自己剥松子。”我还是拣出两颗放到师父面前,讨好道:“就像师父一样,只要是吃的,没人给剥开,就永远不会吃的。”

      师父微笑着白了我一眼,胡子一翘一翘的,又朝我后面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喊“小溪呀。”

      是在叫阮羡溪,我的师兄。过来了,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絮絮叨叨强调,此次下山是到哪一个城的哪一坊市,买哪一铺的宣纸,均价是多少银子。

      他布置的任务总要说个三五遍,以防我们忘了,但其实是师父自己爱忘。坏处是我难免要耳朵长茧子,好处是他教功夫时比较容易学。就是我走神,也不怕被他发现,因为他总要盯着我动作缓慢的时候,再亲自把招式演示一遍,生怕我们记不住……

      清晨的阳光底下,师兄微微笑着,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多么优雅的下颌角。师父每说一句话,师兄都轻轻点头道:“好。”

      我们住在擎南山的半山腰,一年四季总是凉悠悠,这时候冯听溪——我的师姐,也配上短剑跑出屋门了,她手里拿着两个馒头,过来递给我一个。

      “我好像拿多了,师妹呀,你帮我吃一个。”

      我没有告诉她,馒头刚出锅时我已经吃过最热乎的,只默默接下。这次下山采购用具,没轮到我和师兄去,总有点失落。但上次是轮到我和阮师兄下山去的,这次怎么轮班也不该我了,我只好叹口气,将满载松子的荷包递给她,“师姐,你把它带上,和师兄在路上吃,早买早回来。”

      她随手抓了几颗,望着我斜眼笑,“姜如溪,你今儿怎不亲自交给他。”

      我很有闲心这个事,整个“小溪派”都知道,但今儿我却不大爱让阮师兄知道。

      “小溪呀。”

      师父又在唤我们,但不知是在唤谁,反正大家都可以是“小溪”。我抬头,师姐也抬头,阮师兄和师父站在一处,师兄还在微微笑着。

      不是叫我,我扭头便走了,走时师父正在身后给冯师姐交待,让她负责保管采买的银两不要搞丢。

      擎南山的后山背阴,早间更凉了一层,我看见陈松子正在扎马步,笑着过去拍拍他的脑袋瓜,“要想有茁壮的身板,要晒太阳的时候练功才好。”

      陈松子睁着大眼睛瞧我,小身子一摇一晃的,他向来不怀疑我的话,收了步子过来抱我大腿,“小姑姑,为什么爹爹叫你师妹,我却要叫你姑姑,而不是‘师姑’呢。”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了我,今年五岁过半的陈松子正是古灵精怪的时候,比他爹,也就是我的二师兄——陈见溪那个榆木脑子要好使得多。

      我把他抱上了旁边的石凳,让他乖乖坐好,“举个例子,假如你师公有一个师妹,那么我和你爹爹,就叫她师姑。如果你叫你爹爹不叫爹爹,而是叫‘师父’,那么我就是你的师姑。”

      陈松子被绕晕了。

      他撑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不打算放过我,频频出问题,“小姑姑,为什么我不能对师公叫师父,而你们可以,为什么擎南山只有我一个小孩,为什么阮伯伯、冯姑姑,还有你,都没有小孩。”

      我告诉他这个故事有点长,去厨房里把剩下半筐松子抱过来,一边吃一边讲。

      事实上,擎南山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什么“小溪派”,只有一个姓孟的和蔼的中年人,到山上来种地,种着种着建了一片房屋,住着住着就隔两年带一个小孩子上山,把他们抚养长大,阮羡溪、陈见溪、冯听溪、姜如溪。就这样,等到最小的姜如溪,也就是我,长大的时候,在有一天的傍晚,嘲笑还没有给本派取名的师父,应该叫“小溪派”。

      我比陈松子大一点点的时候,会问阮师兄,为什么我们都叫小溪,为什么我们住的院子要叫“临溪庄”,师父的亭子要叫“梦溪亭”,为什么师父的书房要叫“浣溪斋”。

      擎南山上溪流众多,但并无甚特别,甚至“临溪庄”的宅子也不临溪,只临了一面峭壁山崖。

      阮师兄是知道最多事的,他也没有答案。我有一天去问陈师兄,他告诉我,“总比叫小山、小树、小葱、小花好听吧。”

      那时候孟师父要给四个小孩做饭,每当厨房里炊烟熄灭的时候,他会朝后院喊一声:“小溪呀,吃饭了。”

      我有一天突然悟到师父的深意,将字辈放在名尾,大家都是小溪,开饭时叫人是多么方便。谁知道“小溪”是在叫谁呢?

      好景不常在,厨艺恐也是门课,课业头名姜如溪(我本人),这以后,陈见溪摘菜,冯听溪刷碗,阮羡溪在一旁练功。

      每到饭点时,我总不能再叫“小溪呀。”而是“师兄、师姐、师父,开饭了。”

      再到后来,师父会订山脚下南山村的杨大爷每三天送一次米面蔬果。师父自己则每月下山两日,采购制作毛笔的兽毛。师父做一支笔并不快,但做好之后在笔头处雕一个“孟”字,似乎就尤为贵重了。他笔下出生的字画似乎更值钱,每隔一季,托我们将平时写的字画送到一个人手上,就会换来大把大把的银两银票,不时还会有些吹胡子文人上擎南山来拜访。

      偶尔也有些看起来武功高强之人。

      不过我可顾不上管人家的身份,我只知道有客来时再做饭,根本忙不过来,往往肉菜都要准备8个人往上,素日3-5个便够了。陈师兄、冯师姐都要来掌勺,而阮师兄,还是在练功。

      师兄妹间,谁独让他有个飘逸绝尘的身姿呢。

      阮师兄在师父和我的眼里样样都极好,但师父唯有一样对他不满,只因他时常穿一身素白的袍子,即使总不见得弄脏,却是犯了五服的忌讳。我时常在梦里依稀听到后院有搓衣服时唰唰唰的声音,想来只有内功最强的他有这样的本事。

      他也爱在师父的书房读书,跟师父吟一吟,再来教我。

      只是冯师姐不爱那些诗呀词呀,阮师兄自朗自诵时,她听不了半会儿就要走。而我喜欢听阮师兄说话,说什么都行。

      师父常说阮师兄“孺子可教也”,“必成大器者唯我大徒弟而已。”阮师兄的文化课还过得去,舞剑更是风流,因此我在学业上的问题,不爱问师父,却爱问师兄。

      冬天他在书斋里教我写字,春天他同我去后山采花,夏天他在树荫下指导我的剑术,秋天他同我到山下买果子。

      我和冯师姐幼时就爱和阮师兄一伙,而陈师兄有自己的内心世界。

      我们时常不知道陈师兄一天到晚在干嘛,比如某天杨大爷领着他老伴,哭哭啼啼的上山把师父请到南山村去,隔夜回来,陈师兄就挨了顿打。

      杨大爷有几日都没来送菜,师父叫上我们四个,带了大包银子和字画,到杨家登门道歉。我们才知道是陈师兄暗度“杨”仓,偷偷在杨大爷带着女儿来送菜的时候,和杨姑娘眉来眼去、私定终身、生米煮成熟饭了。

      本来很早之前师父想立下门规,我们四人要断情绝育。他准备采用:习武之人行走江湖,腥风血雨,就不要沾染儿女私情的门规。奈何他一直觉得我们还小,也就多年没有想起来正式宣布,“小溪派传人不得婚配。”

      饭熟了,这时再说也迟了,杨姑娘已经有了他们情感的果实,只好和杨大爷结了亲。

      这样的好处是杨大爷以后送蔬菜上来,再不好意思按原价钱收费了,时不时还要多送些额外的蔬果。

      回来我们安慰了师父,一定是陈师兄为小溪派的开销考虑,一年花在粮食上的钱财不小,他委身粮食大户,则从源头解决问题,和杨家结亲,有利于小溪派百年的粮食蔬果供应不缺。

      一晃陈松子都这么大了。

      我讲完了一半,讲到陈松子出生时黑黢黢的,疼了他娘一晚上,陈松子却瞪着大眼睛问我,“小姑姑,师公为啥要叫你们小溪?”

      这个问题也着实困扰我很久了,我把他爹说的话转告他:“总比小山、小树、小葱、小花好听吧。”

      松子咯咯咯的笑起来,整个圆圆的脸就像一个球,他的虎纹小帽还是我前两年的杰作,有些旧了,快到冬天了,是时候重新给他做一顶。

      他又问我:“小姑姑,那我为什么叫松子。”

      我顺手塞了一颗松子到他嘴里。陈松子来得突然,那年陈师兄十七岁,虽说也是男子婚配的年纪,但阮师兄毕竟年长于他,也没有娶妻,陈师兄这一步棋着实吓了我们师兄妹一跳,更是把师父气得好几天不吃晚饭,一个人在书房里踱来踱去。

      灯下黑,我们扒窗偷听师父的心思,听见他写写画画的时候,隔一会儿要念叨几句:“孽障孽障,四个拉扯大已经够多了,将来再多几个,是要榨干我老头子的血汗钱也。”

      赶在陈松子在娘胎里显怀,陈师兄和杨姑娘拜了堂。陈松子出生之后,杨姑娘就搬到后山。陈师兄也不住在师父的院子里了,但每日总要抱着娃娃来一同吃饭。

      他们的屋子起初为了不讨师父眼嫌,修得倒远不近,后来松子学跑学跳,师父三五日总要抱他笑笑,开出了条小路,屋子也算越修越近了。我对此喜闻乐见。

      杨姑娘住过来之后,烧饭烧菜她总是抢着做,我乐得清闲,和阮师兄学练功夫也更有时间。

      松子出生的时候,陈师兄想给他一个世间最好的名字,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最好,大家都只叫他小娃娃,两岁多后才取名字,取名字是因为他跑远了,我们要看顾他,总不能大喝:“娃娃过来。”

      因此有一日,我稍不留神,他跑到松树下,那时正是松树落果,我怕砸到他的小脑袋,就连忙大声呼喊:“松子!松子!小心松子!”

      阮师兄听了发笑,问我为何不喊小心松果?但也开始叫他松子,我们向来以师兄的话唯命是从,慢慢大家都在叫他松子。

      松子听我讲故事,总是兴致饶饶,我亦欣慰能有这样一个臭味相投的师侄。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存稿,放心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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