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而不伤》三灭相

8、没意思

　　“现在，”匡昱将两只手都拢上肚子，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我希望它是个男孩。”

　　随便是男是女呢，杜栖并不在乎，她一直觉得希望是一件很虚无缥缈的事情，尤其还是强加在一个胎儿头上的希望，就更显得权利意味浓厚了。

　　杜栖：“为什么呢？”

　　匡昱就着这股“希望”开始展开了甜蜜的畅想，温柔地道“这样他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了呀~~”

　　杜栖：“……”

　　哇偶，真是好伟大的希望啊。

　　这种类似的话，从匡昱嘴里说出来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俩有个共同的亲戚，杜栖是奶奶那边的亲戚，匡昱算是姥姥那边的，这家有个弟弟，匡昱就在一次聚餐，和这个弟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当初，杜栖就坐在这个弟弟的另一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人保护自己呢？

　　又有什么人能够保护得了自己呢？

　　杜栖百思不得其解。

　　匡昱拿肩膀撞了一下杜栖，歪嘴笑道：“也可以保护你哦~~孩儿他姨~~”

　　杜栖：“……”

　　杜栖对“男孩子长大了也能保护她”这件事，内心并没有什么触动，倒是觉得在这种“好事”上，匡昱也能想到自己，心里泛起了一圈涟漪。

　　不过这一圈涟漪很快就被微风抚平，杜栖后知后觉到，“汪金兔死了”和“怀了汪金兔的孩子”这两件事，根本就把匡昱怎么样。

　　匡昱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心大、天真，好像世界上任何任何的糟心事，都不影响她开心快乐。

　　大姑姑的担心完全就是杞人忧天。

　　匡昱能想不开什么呢？

　　匡昱根本什么都不想。

　　匡昱都开始畅想未来了。

　　她的人生就是这么的容易，根本不存在什么焦虑和挣扎，她虽然懒惰，但是只要她站起来了，想要往前走了，整个世界都会为她清理障碍，甚至领着她往前走。

　　无比顺遂，如此温和。

　　没有任何的忧心忡忡，更没有任何的荆棘遍布。

　　房门敲响了，敲了三下，第四次没有了，是匡昱订的外卖到了，她和外卖小哥说好的，放在门口的地上，再敲三下门就行。

　　照例是杜栖开了门去取。

　　匡昱说是喝粥，却点了一大堆，一大兜肯德基套餐，东北菜馆的锅包肉，炸鸡柳，甚至还有两只酱猪蹄。

　　杜栖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匡昱很喜欢仗着有人替她收拾残局，对着外卖平台大点一通。

　　杜栖：“吃不完吧？”

　　“这有什么关系，”匡昱冲杜栖俏皮地眨眨眼睛，像是觉得自己很有头脑，很有智慧似的：“吃不完，正好你带回去给两个小孩吃。”

　　杜栖：“嗯。”

　　杜栖把打包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整齐地摆在餐桌上，又亲自剖开一对一次性筷子，递给匡昱。

　　匡昱拿过筷子，冲着杜栖甜甜一笑：“谢谢栖栖~~”

　　什么都不敢，嘴倒是甜。杜栖心里想，但她还是很吃这一套的，再怎么样，情绪价值有了不是。

　　“不客气~~”杜栖也冲她一笑，道，又给自己剖了一对。

　　两个人对坐在桌子两边，吃起来，匡昱依旧是外放着手机看视频，杜栖则沉默地夹着吃。

　　“哦，对了，栖栖，你们暑假什么开学呀，”匡昱从电视剧中抽出头来，夹了一块锅包肉，咬下一口道。

　　杜栖：“没几天，实验室的事情多，在家也就待两个周吧。”

　　“啊？”匡昱惊讶道：“研究生还这么忙啊，累死个人了。”

　　不然呢？杜栖心里一阵烦躁，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清闲，不需要挣钱，甚至不需要工作，什么都可以等父母的安排。

　　杜栖淡淡地道：“研究生都是这样的啦。”

　　匡昱：“你都研二了，毕业了去哪儿工作啊？”

　　杜栖：“还不知道呢，还没确定。”

　　匡昱：“考公吗？”

　　杜栖：“……”

　　匡昱：“考公吧，别去远了，就在家附近就挺好的，那个谁你还记得不，她去了隔壁县里当老师去了，虽然还在一个市里，我都觉得太远了。你就在我身边吧。”

　　“那个谁”就是匡昱在亲戚家的另一个妹妹，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很有性格，让杜栖很是羡慕的妹妹，是匡昱爸爸那边的亲戚，杜栖和她不怎么熟。

　　杜栖：“……”

　　你算老几啊。

　　你凭什么要求我这个，杜栖一阵反感，甚至有点想吐，这种话就算是从她爸爸妈妈的嘴里那里说出来，她都未必会听的，更何况从这么一个人的嘴里？

　　我为什么要离你很近？

　　你有什么值得我这么做的？

　　我就要远远地，我要离开你们所有人，去个见不到你们任何人的城市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先做我的父母，再做我的孩子，再做我自己。

　　我要离开你们所有人。

　　杜栖笑了一下，道：“都还没定呢，谁知道呢。”

　　她不想和匡昱理论自己的未来本该如何如何，这是她自己的事。

　　“姐姐，那你呢？”为了防止匡昱继续追问下去，杜栖选择反将一军，问起匡昱的事来。

　　杜栖觉得，这并不算是狡猾，她今天能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

　　杜栖：“你打算之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匡昱嘬了口皮蛋瘦肉粥，又喝了口可乐，在吃方面，她一直都是这么不加节制，乱塞一通：“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这是随便了啊。

　　杜栖都替她着急发慌。

　　汪金兔的死再怎么和她没关系，但是孩子毕竟是汪金兔，不是姐夫的啊，这怎么随便？

　　无论如何，这就是一件大事啊，姐夫看在姑父的面子上，再怎么忍气吞声，也不能忍到这个程度吧？

　　不想想自己的未来该怎么办吗？不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吗？

　　杜栖算是明白了，匡昱不急，是因为有人替她急，比如大姑姑，比如大姑夫，比如杜栖妈妈，比如，她，杜栖。

　　围着匡昱转的人太多了。

　　行星太忙了，忙着一边自转，一边公转，恒星呢，恒星不需要公转，它只要别把自己转晕，惹得一种行星慌乱，就已经是足够尽善尽美了。

　　吃完了东西，果然还剩了一些，匡昱虽然说只喝粥，其他的也吃的不少。

　　杜栖把剩下的打包起来，又把桌子收拾干净。

　　杜栖在玄关换鞋：“那我走了？”

　　“拜拜～～”匡昱瘫在沙发上，准备打游戏，提着嗓子对她道：“拜拜啦～～再见～～亲爱的栖栖宝贝～～我喜欢你～～”

　　杜栖：“……”

　　又来了。

　　“走了，姐你早点休息。”杜栖拉开带密码锁的门，门锁滴滴响了一声。

　　杜栖并不担心匡昱一个孕妇一个人住，大姑夫虽然将她逐出家门，但是也经常准许大姑姑过来看她，大姑姑每天都来。妈妈和杜栖说过。

　　匡昱：“嗯嗯！！好呢！！”

　　咔哒。

　　杜栖关上了门，坐电梯真的走了。

　　嚓嚓——

　　嚓嚓——

　　空调上的蜜蜂表又开始发出难以忽视的走秒声了。

　　匡昱的手机响了两下。

　　是最新消息。

　　匡昱直接点开来看。

　　【张保龙：孩子真不是我的？】

　　【张保龙：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保龙：怎么想的？】

　　“……”匡昱静默地看着丈夫发的文字，吃吃没有点最下面的输入框。

　　手机又响了。

　　【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一号：吃饭了吗？今晚过去陪你？】

　　匡昱笑笑，飞快地敲动手指。

　　【匡昱：不用啦妈咪～～我已经吃过了，晚上不用过来了，多累。（附上一张吃饭时拍的照片）】

　　【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一号：这么丰盛？】

　　【匡昱：那当然。和你侄女一起吃的～不得点隆重的。】

　　【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一号：人走了？】

　　【匡昱：走了，刚给送走。】

　　【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一号：你看你妹妹多好，学校多忙，专门抽出时间过来陪你，这么晚才回家，你得好好谢谢她啊，别让人家天天操心你。】

　　【匡昱：知道啦，撇嘴.jpg】

　　【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一号：对了，你爸说，把你最后一次见汪金兔的证明材料发他一份。】

　　【匡昱：好。】

　　【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一号：孩子的事别瞎说了，你爸多疼你啊，你再生他的气，也不该拿这种话气他，是小龙的孩子就是小龙的，生出来都是咱家的好孩子，别天天情绪一上头就胡说八说，现在局势多么险恶啊，你一句话影响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注意点啊，等风头过去。什么都好说。】

　　【匡昱：嗯。】

　　【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一号：多我安慰安慰小龙，人家多无辜啊，那天你爸叫他来家里吃饭，哎，小龙一阵哭，哭着说不知道怎么办了，你说说怎么就遭了这么一通事，你做人妻的，安慰安慰他，把话说清楚，说明白，好好说。什么都会过去的。】

　　【匡昱：嗯，好。】

　　【世界上最爱我的女一号：行，你快睡吧，太晚了。】

　　【匡昱：好。】

　　匡昱摁灭手机，拍在一旁的沙发上，她仰起头，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突然一股久违的反胃感涌上喉口。

　　她拖鞋都没穿，冲到卫生间，蹲在马桶前，抽动着后背。

　　哇的一声。

　　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