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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帖 双刃 ...

  •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世上还只有一个赤泽的时代,天业云神社也只有一个,由两位法力高强的巫女共同掌管,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那一天——
      晴放下卷轴,闭上眼睛。
      和普通的神记不同,这是只能由日巫女翻阅的部分。前任日巫女为了保险起见,抄录了两份,一份存放在清河神社,另一份存放在藤原神社。但是,由于时代变迁和战乱的缘故,不仅藤原神社的那一份几十年前便湮没无闻,清河神社的这一部分也只有寥寥几章残篇。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天业云?
      少女轻轻的笑出了声,笑声带着淡淡的嘲讽和不屑,和室外的阿佐叹了口气。
      自从那一次在蒿里失声痛哭之后,晴就似乎开始一天一天的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喜江也曾经对自己疑惑的表示过,是不是在蒿里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晴却并没有发狂的征兆,反而比之前变得更加稳重得体,阿佐清楚的记得,拒绝亲事时晴的表情凝重凛然,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甚至连清兵卫几乎以为面前是天业云大神假借巫女之神传达神谕,而不是女儿在和自己争辩。
      之后晴毫无留恋的返回大赤泽,大部分时间都用于潜心修行,不仅神事上的姿态越来越庄严夺目,连平时的举止都渐渐显出超出世人的高贵风姿。
      但是,总觉得以前的那个温柔腼腆的晴小姐更为亲切哪。阿佐再一次叹气。
      纸门突然被拉开了,晴端端正正的坐在门口。“阿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阿佐笑着举了举手里的包裹,“这是三谷小姐给小姐的回礼。”
      “诶?”晴接过礼物,“总觉得阿佐的称呼有点奇怪呢。”
      由于对方的神色十分认真,素来豪爽的阿佐也不由得有些战战兢兢了,“那个,果然现在应该称小姐‘日大人’才对吧?”
      晴微笑起来,这样不置可否的模样让阿佐大惊失色:“那个,抱歉,我——”
      “原来阿佐也有这副模样啊。”晴笑出了声,“果然近江说的没错,碰到板起脸的人的时候,阿佐其实心里就会战战兢兢呢,三谷小姐可是个很严谨的人哪,阿佐以后怎么办呢?”
      “哈?”
      “虽然我也觉得阿佐还是像原来那样称呼最合适,”璀璨的紫眸弯成了月牙,让人感到意外的孩子气,“只是等阿佐嫁过去之后,我和三谷小姐的称呼就得换一换了不是吗?”
      “哎呀,小姐真是的。”阿佐并不害羞,反而故意夸张的抚了抚胸口,“还以为小姐不满意阿佐的婚事,我该要准备和勇太那家伙私奔了呢。”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那么,”晴止住笑,“如果我不满意的话,阿佐真的打算私奔吗?”
      “哎呀哎呀,难道晴小姐真的不满意吗?”近江端着食具走进院子,呵呵的笑着替阿佐反问。
      晴笑眯眯的望着阿佐不做声。毕竟是在谈论自己的婚事,即使是豪快的阿佐也有些窘迫了,干脆和近江一起干起活来。
      两个人在和室里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一边望着站在庭院里悠然观赏秋叶的晴小声的聊着天。
      “虽然说不上来,不过看来骨子里还是原来的晴小姐哪。”阿佐安心的说,近江却叹了一口气。
      “真是你这样三天两头才回来一趟的人才会说的话啊。”
      “但是——”
      “小夜要回来了呢。”
      “诶?!”阿佐几乎跳了起来,觉察自己声音过高之后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那个,她——”
      “这可是晴小姐邀请的。”近江有点气恼的强调着,对阿佐的惊慌极为不满,“而且,那孩子本来也是清河家的人啊。”
      “但是!!”阿佐忍不住又一次提高了嗓门,舌头却突然僵住了。
      远远的鸟居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头顶斗笠辨不清身份,但穿着半旧的绯色水干背着竹篓的身影却让人觉得熟悉。
      一步,又一步。那个人笔直的向这边走来,青石板上的木屐声格外清脆,阿佐和近江都紧张起来,只有晴依旧背对着众人悠闲的欣赏着枫叶落下的风姿
      “诸位。”来人在庭院入口停下脚步,放下盛满草药的竹篓,摘下斗笠,掸了掸落在水干上的枫叶,向着庭院里的人微笑起来,就像从前每次入山归来时一样,“我回来了。”
      丝绸般的墨蓝长发,坚定清澈的眼神,端正风雅的相貌,比阿佐记忆中那个在船上不知所措的孩子显得长大了许多的身影,意料中的更加光彩夺目。
      “欢迎回来,”仿佛早就觉察了这一切,晴率先转身,安然行礼,“月大人。”
      “日大人。”少女微微躬身,“我先去参拜了——近江?”
      近江此刻才回过神,合上了不知何时张大的嘴。“小,小夜?!啊,对了,我该带你过去——”
      激动得嘟嘟囔囔的近江与夜月一起向外走去,夜月在转身之前再次向晴点了点头,“我告辞了。”
      “请便,月大人。”望着渐渐远去的挺拔干净的背影,想起了什么似的,晴突然独自微笑起来。
      “晴小姐?”阿佐担心的开口,“为什么要邀请——”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庭院里的晴俯下了身,拾起那片曾经在某人肩上驻留的枫叶,仿佛拾取什么宝物似的小心。
      “呐,阿佐,有即使私奔也没关系的勇气真的太好了呢,”少女转过脸来,望着哑然的阿佐,目光认真而温柔,“一定要和勇太白头偕老,得到长久的幸福啊。”
      因为那是我无论如何伸手如何努力都无法抓在手心的东西,一旦把它抓在手里——
      就会变成这样。
      晴松开了手,那片此刻变得残破不堪的叶子随风飘落,少女静静的抬头仰望蔚蓝清澈的天空。
      但是这一次,某个人一定不会成为这片叶子,绝对。因为竹中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呐,阿佐,”良久,直到阿佐觉得某个怀疑的念头几乎就要冲出喉咙的时候,晴才再一次出声,“有全心全意喜欢的人可是很不容易呢,你可一定要加油啊。”
      到底,晴小姐是不是——阿佐注视着笑得云淡风轻的少女,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无可言表的担忧。

      或许是出自天业云的庇佑,与大多数人担心的相反,日月巫女一同熟习神事的进度很顺利,最后一个秋月开始时,两个人第一次正式举行召唤天业云神剑的仪式。
      自古流传下来的祭礼格外繁琐漫长,在门外整整守了一天一夜,即使是生性严谨正直的忠一郎也疲累到忍不住稍微靠在门边小憩了。
      “晴小姐!!”背后蓦地传来了少女的惊呼,明明是急切变调的声音,音色却不可思议的仍然清澈动听。
      忠一郎毫不犹豫的转身撞开门,奔下长长的台阶,围着祭绳的巨大神体映入眼帘的同时,心跳几乎停止了。
      晴无力的倒在小夜的怀里,整条袖子被染成了触目的红色。
      “日大人!”觉察到少女还在微弱的呼吸,忠一郎果断的一把抱起伤者,“小夜,走吧!”
      “对不起,”夜月毫无生气的跪在地上喃喃着,沾着血污的长发无力的垂在地上,撑在地上的右手边上,血色的小水洼不断的扩大。
      “小夜!小夜!日大人不会有危险的,而且你的伤也要好好处理才行啊!”
      “都是我的错!”夜月抬起头,忠一郎在那双湛蓝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慌乱痛楚,“仪式失败都是我的错!到刚才为止,我一直都只想着晴小姐而已,我一直都只想着怎么才能让晴小姐回到我身边而已!胡思乱想的人是我!是我不好!”
      清亮的声音在虚空里回响,忠一郎僵住了。
      “都是我的错!”伴随着仿佛水晶破碎一样的自责的声音,水晶一样璀璨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沿着少女的脸颊滴入地上的小水洼里。
      小,小夜?!

      “晴小姐!”在倒下的一瞬间,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称呼,好像水晶一样清澈的声音,但是,为什么带着破裂的颤音呢?我很高兴啊,又一次被小夜你这么称呼——
      晴睁开了眼睛。“小——月大人呢?!”
      “别起身。”守在榻前的男子伸手轻轻按住了她。“总算醒来了哪,阿佐和近江都急坏了——感觉怎么样?”
      身上满是熟悉的草药的清凉气息,与此相比痛楚并不是很难忍受。晴点了点头。“好多了,可是,月大人似乎也受伤了——”
      在那个瞬间,确实感觉到了小夜扑到了自己身边的——
      “比起日大人,伤势算是轻得多了。”
      “那么,还在休息吗?”
      想要向她道谢,想要亲眼确定她安然无恙,想要再次听到那个声音——晴的胸口轻轻的鼓动着。
      “小夜不在神社里,”男子脸上慢慢的浮现苦笑,“她坚持说自己害了晴小姐,一定要到山里去净身修行。”
      充满了欢悦的胸口一下子揪紧了。
      “不是小夜的错!”晴蓦地坐了起来,肩上随着传来剧痛,但现在却不是顾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的时候。
      “小心,晴小姐。”男子再次止住她的动作,“小夜也这么说呢,不是晴小姐的错什么的,其他人也——”
      “不是小夜的错!”晴大声反驳,激烈的语气让忠一郎惊诧不已,“不是小夜的错!是我自己不好!我那时,我那时——”
      那时候——晴闭上了眼睛,失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想起前世的种种之后,无法抑制的对天业云和自己产生了怨恨,怨恨到即使是在仪式中对着神体的时候,也在心中不停的切齿冷笑。就这样腐朽掉吧,被大蛇打败也没关系,只要两个人可以不隐瞒心意的在一起——对了,干脆就把自己交给小夜吧,如果没有了足以成为祭品的纯洁的巫女,或者这个世界就会在这一代毁灭吧——这样仿佛要发泄一样肆无忌惮的对虚空中的天业云默念着,只想到自身怨恨的自己,任性而为的后果,却要自己最珍爱的人来承受。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那个人是如何温柔,如何替他人着想,只是,为什么就连不伤害她这样最低限度的事,都无法做到呢?
      这就是忤逆神的惩罚吗?无论自己犯下何等的过失和错误,惩罚永远都会落在最珍爱的事物上,卑鄙的天业云,和前一世一样卑鄙。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对不起,上一世的日大人。对不起,小夜——
      什么也说不出来,胸中无能为力的痛楚和悔恨,已经满溢到眼眶酸热,快要哭出来了。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偷偷怨恨都会伤害到自己重视的人,这样无能的自己——
      “没有必要道歉,晴小姐。除了你和小夜,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晴惊讶的睁开眼睛。男子的声音有点僵硬,却和本人一样温暖有力,“因为这件事,又一次见到了那孩子真实的表情,又一次见到了原来的小夜,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那孩子,但是作为她的兄长——”声音突然止住了,忠一郎向着晴郑重的低下了头,男子的表情被巧妙的隐藏起来,晴只能看到眼前宽阔的背在微微颤抖,“我非常感谢晴小姐。”
      结果,依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怎么也不想让眼泪溢出来,晴咬紧了嘴唇。

      小夜一直没有回来。过了五六天,到晴被允许再次向神体祈祷的时候,听到了月巫女返回了小赤泽的消息。
      那一天,晴从早上开始就很不安,仿佛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接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稀奇的客人。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很眼熟的绯色水干,但上面的熏香却很陌生。晴突然觉得对面流莺笑脸上的脂粉有些太过俗气了。
      “上一次过夜的时候,日大人忘在了我那里。因为是常穿的衣服,就冒昧送来了。”
      “月大人现在不在这里。”
      “但是,总有一天会回来,对吧?”成子若有所思,流露出成熟女子的妩媚风姿,“天业云神剑还没召唤出来,不是吗?”
      啊啊,小夜连这件事也告诉她了吗?晴咬着嘴唇想,不由得焦躁起来。
      “虽然有那么多传言,但是,月大人是货真价实的巫女吧?”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好,语气应该更从容更冷静一点,但是面前人慢条斯理的说着小夜什么的真是,真是碍眼!
      “因为,她背上的胎记怎么不像是人力所为或巧合啊。”
      不好,忍不住了。
      “月大人当然是天业云的巫女。”晴的双手暗地下捏紧了衣角,抑制住自己的怒气,“还有其他事吗?”
      “不,没有了。”成子轻描淡写一笑,小巧的折扇展开半遮着面容,姿态十分高雅,“那么,我告辞了,日大人。”
      这场拜访让晴的心思更加杂乱,到下午再次开始祈祷时,依旧心神不宁。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实在不应该——晴心里不安的阴影越来越重,胸口的印记突然灼热疼痛,让她差点踏错了禹步。
      小夜!晴睁大了眼睛,毫无疑问,那是巫女遇到大蛇的征兆。用水镜占卜再赶过去很可能会来不及,现在唯一能够帮到小夜的,就只有那个——
      晴抬起头,那个巨大的神体阴影一样挡在面前,仿佛嘲笑着之前自己那些小小的反抗。看吧,愚蠢的人,结果,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还是要把那两把自相残杀的凶器召唤出来——但是,晴下定了决心,低声发誓,这一次,绝不会让它再染上心爱的人的血。

      与此同时,蒿里深处正进行着一场几乎是单方面进行的对话。
      “呐,藤原,”小夜持刀的右手笔直地指向委顿在地上的男人胸口,“当初是你纠集盗贼,将母亲和我逼进这个地方的吧?”
      男人眼睛里的恐惧加深了:“为,为什么——”
      “那杯茶也是给我的吧?担心我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与其战战兢兢地等待,不如孤注一掷试一试,反正巫女还没觉醒,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不是——”
      “政信那个吝啬的笨蛋,活该家破人亡——这是你对成子说过的话吧?还是你醉得太厉害不记得了?”
      “月,月大人——”男子虚弱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夜轻蔑地笑了笑:“你这种家伙——”
      她的话突然中断了,一股浓厚的鱼腥臭味突然传了过来,远远地,一个人形的巨大黑影向她走来,小夜背上的胎记突然灼热,她本能地转过身,举刀严阵以待。
      “大蛇,是大蛇啊!”藤原惨叫着,连滚带爬地向相反的方向逃去,却蓦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又一个人形黑影从拦住了他,轻而易举地把他整个人活生生地撕成两半。
      这就是大蛇的力量。小夜左手竖指持咒,右手举刀,手心和背后却渗出了冷汗。背后的印记却越来越热,仿佛有什么要从体内冲出来似地,突然一股狂暴的力量席卷而出,小夜还没能回过神,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紫色刀鞘的长刀,装饰华美,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东西,拿在手里却意外的熟悉。
      似乎这东西正是大蛇的克星,那两个人形黑影突然停住了,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的对手。
      抽刀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有取胜的信心。小夜笑了笑,望了望头上蔽日的树木,天业云的巫女是剑之巫女,果然是真的啊——晴小姐,不,日大人的刀是什么样子呢?
      托那把长刀的福,战斗结束得很是顺利,只是挥剑斩下大蛇头颅的时候,一些不祥的画面突然出现在脑海里。那些画面实在过于惊人,总是在心中挥之不去,这样下去的结果,就是小夜夜里第一次做了噩梦。
      “月大人!”
      “月大人!”屏风另一边弹着三弦的女子低声呼唤。
      “成子?”小夜睁开眼睛,瞬间端正了坐姿,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你今天去了大赤泽?”
      “拜访了日大人,把您寄放在我这里的水干送了过去,”想起什么似地,成子微微一笑,“真是个有趣的人哪,那位大人。得知您曾经在我这里过夜,好像正室抓到丈夫奸情那样,马上就要哭出来那样呢。”
      “胡,胡说什么!”小夜蓦地脸色通红,连说话也突然结巴起来。
      “山中随风而行的炊烟啊,请把我的思恋也带到那个人身边吧。”成子轻声笑起来,“您的这首和歌,其实是写给那个人的吧?”
      “就算是这样——”
      “月大人,”成子突然放下了三弦,“作为您替我报仇了的报答,我想给您一句忠告:如果您真的担心着日大人的话,就应该现在去看看她——只有夜里,才能倾听到女人的心事啊。”
      女人的心事,吗?为什么即使明明知道答案,还是依旧着了魔一样地深夜穿越蒿里,回到这里了呢?小夜站在那扇纸门前,望着天边的残月,低声叹了口气,不管理智怎么想阻止,即使此身为心中业火焚烧殆尽,也会像扑火的飞蛾一样甘之如饴啊。
      即使,自身并不为对方接受。
      轻轻推开纸门,小心地踏上榻榻米。晴在和室里的屏风后,平稳地睡着。看到那张睡脸的时候,稍微有点害羞。小夜偏过脸,目光却落在了晴的枕边。
      那是一叠帖纸,在摊开的那一页,夹着一支红梅,花苞只是微微绽放着,很精神的摸样,帖纸上,自己那句汉诗边上,写着一首和歌:“就像这支梅花独一无二的姿态一样,(除了你)世上还有谁能明白我折下它时的心思?”
      小夜睁大了眼睛,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那个熟悉的字迹,喃喃出声:“晴小姐?”
      “月,月大人?”晴惊醒了似地睁开眼睛,看着拿起那本帖纸的夜月,手足无措地说不出话来。
      心情突然豁然开朗。
      “月大人,你怎么,你怎么——”晴努力地板起脸,瞪着眉梢嘴角一点点绽开笑意的夜月,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
      “叫我小夜。”
      “月大人!你——”
      “真是倔强哪。”小夜轻轻地放下帖纸,小心地仿佛是放下什么宝物似地,转过身,身体朝晴凑了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算了,称呼这种事怎样都无关紧要,是吧,日大人?”
      “月大人真是失礼。”被小夜率直地盯着,晴的脸开始发红了。
      “赤泽川的流水一去不回,世上的恋情也是如此至死无休啊,如果真心渴慕他人注定成为罪过的话,我只希望此罪永驻我身。”
      “什,什么?”糟糕,脸上烧得更加厉害,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这是我对日大人的和歌的回应。”小夜心情很好地笑着,“日大人觉得怎么样?”
      “我——”小夜察觉了自己的心意——明明应该拒绝的,可是一点也停不下来,就像心中满溢的欢喜一样。
      耳边是温柔的呢喃,眼前是朝夕渴慕的心爱的人,心中是满溢的欢喜。伪装的面具已经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日大人——”对上小夜清澈温柔的目光,突然觉得羞愧得难以启齿。
      “我不需要解释,”小夜伸手抱住了晴,彼此的身体都因为欢喜和渴望而微微颤抖起来,“日大人现在没有拒绝我,这样就足够了。”
      再也没办法推开了。就这样吧,至死无休,晴闭上了眼睛,日巫女必须弥补之前的过错,但竹中晴只想和清河夜相恋,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无声地祈祷着,晴睁开了眼睛,嘴唇触上了小夜的。“小夜。”
      “日——晴小姐?”
      又一次被叫了小夜,和之前一样温柔的语气。那双璀璨紫眸笔直地望进自己心里,仿佛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小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热了。
      “小夜真温柔呢,”晴轻柔地抚着小夜的脸颊,“我已经想起来了,那些事。对不起。”
      对不起,日大人。对不起,小夜。对不起,我最心爱的人——未来的那一天,对不起。
      明明伤害了这个人的人是自己,明明夺走了这个人的一切的人是自己,明明还要继续伤害下去,可是自己却还是想要贪恋一夜,贪恋那个仿佛自己仍然可以带给小夜幸福似的假象。日巫女,就是这么自私软弱的人呢。不过,不必担心,那个一直伤害着你的那个人,那个一直无礼的从你身边夺取温暖的那个人,很快就可以忘记了,小夜。
      然后,请得到幸福。
      那就是竹中晴一生的尽头。那个梦终于要实现的一刻。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唇舌辗转之间,尝到了咸涩的味道,晴睁开眼睛,怜惜的轻抚对方湿润的脸颊。
      “抱歉——”
      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个人背负着这一切,好好的活下去?
      “请绝对不要伤害自己,小夜。”
      不要重蹈我以前的覆辙,月大人——
      “不会做那样的事。”夜月覆住了晴的手,“因为知道了晴小姐的心意,所以,我很幸福。只是,如果有下一次,希望活下来的是晴小姐。”
      因为是由于晴小姐才残存下来的生命,所以不会冒失的伤害自己,不必担心。夜月咬住嘴唇,努力止住自己的泪水,慎重的保证:“我会好好的准备,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到来。然后,我们要好好的,像普通人一样毫无顾忌的相爱。——即使下一次也没有办法,但既然轮回并无止境,总有一天,那样的事会到来。”
      因为,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两个人都秉持着同样的愿望。想要和普通人一样,安然的相守到老,再也不会彼此,再也不会如此匆忙的分开。因为一直企望着这样的结局,所以,现在就忍耐着好好努力吧。
      至少,会让将来的日大人看到一个和平繁荣的现世,然后安稳无忧的长大。
      “是吗?小夜真是既坚强又温柔啊,我却只是一直在伤害小夜而已——”
      “因为日大人而受到的伤害,也会因为日大人而消解。而且,我明白了日大人的心意。所以,不要紧了。”
      “这样就足够了吗?”
      “只是在月亮上而已,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的距离,所以没关系。”小夜微笑着,湛蓝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为什么明明心里如此痛楚,却仍然可以对自己这么温柔呢?晴的眼睛酸涩起来,忍了许久的泪水决堤而出。
      因为注定无法相守,所以怯懦,因为总要彼此伤害,所以逃避,但是那个被自己伤害的人,却仍然如此坚定的紧握着自己的手,站在自己身边。从相遇到此时为止,那个人一直毫不吝惜的鼓励着,拼命的努力着,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种事,下一次,换我来做给你看。下一次,不想再隐瞒什么,不想再逃避什么,哪怕最终的结果仍然是彼此伤害,也想好好的相处到最后。
      “小夜,”晴收紧了拥着小夜的手臂,“我以前不明白很多事,也做了很多错事。但是,只有我们相遇这件事,一定不是错的,绝对。无论发生什么事,只有我们相遇这件事,一定不是错的,绝对,所以——”
      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一直可以和小夜相遇太好了,一直可以和小夜相爱太好了。
      “小夜,一直都没对你说——”
      突如其来的力量牵引着晴的身体向上飞去。夜月和晴的身体蓦得被分开。
      “我会回来的——”
      就算要一直这样思念下去,等待下去。就算下一次相遇也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但是我们可以又一次相遇,再次相爱,相信着总有一天,可以彼此相守,再无伤害,再不分离。不知道到哪个轮回才会实现这个愿望,但是,绝对不会屈服,也绝对不会让步,直到这个轮回在无常中毁灭,或者天业云做出让步的那一天为止。
      希望这样的心情,以后也可以借着月光传递到你身边。
      所以,小夜——
      地面上的小夜变得越来越小,晴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一定要在现世好好的生活——拜托。

      天空重新闭合了,身边的场景也变得模糊起来。这就是转世吗?
      夜月抽出剑,在自己左腕上留下重重的一道伤痕。
      这不是懦弱,而是提醒。夜月闭上了眼睛,紧紧的咬住唇,痛楚渐渐淡去,但掌上仍然可以感觉到温热粘稠的液体流淌着。“你也欠我很多呢,天业云。”
      一定会记住。忘记了心爱的人的模样也没关系,忘记了两个人美好的相处也不要紧,但是橘夜月这一生,下一世,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失去自己心爱的人的感觉。
      不会忘记,自己心爱的人的体温在手中一点一点流逝的感觉。不会忘记,亲手伤害最珍视的宝物的感觉,不会忘记,这样命中注定的分离。会老老实实的转世,让这样的思念延续到下一世,下下一世,毫不妥协的坚持下去,直到永劫。
      以此为誓。

      “喂,喂,”俊二大大咧咧的端起清酒,注视着望着帖纸沉思的人,“说起来,夜月虽然没有恋爱,却可以写出了不起的和歌,忠一郎哥哥说得对,女孩子的心思果然细腻啊。”
      “我已经遇到过喜欢的人了。”少女头也不抬的回答。
      “是谁?”
      “不记得了。”夜月提起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怀念,但只要看到月色,就可平息胸中不平之气呢。”
      俊二大笑起来:“难道对方是辉夜姬吗?对了,今天是满月哪。”他拉开纸门,让月光毫无遮挡的进入和室,“这样,会不会写得更好些?成子可是个生性挑剔的人呢。”
      “一心认定这个挑剔的女子的人,不就是俊二哥哥吗?”夜月小小的还击,突然微笑起来,“啊,总觉得这一句很适合月色呢。”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等等,”俊二抓着帖纸转过脸,目光追上廊下忙碌的纤细身影,“夜月!这是汉诗啊!”
      “我要出门,神社的事,就先拜托了!”
      “啊啊。”男子抓了抓头发,“真是随心所欲——”
      听着背后烦恼无限的声音,夜月偷偷轻笑,但笑意很快就黯淡下来。
      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低头看着腕上胎记一样的红痕的时候,混合着痛楚的寂寥就会把自己包围,不过,沐浴着温柔的洒满大地的月光,就可以安心的忍耐等待。
      总会突兀的感到某些重要的人不在身边。明明应该有珍爱重视的人,却想不起她的名字,想不起她的模样,想不起两人的点点滴滴,心里总有空虚寂寞的风冰冷的吹着,想要仔细探究的时候,就会感到强烈的痛楚和哀伤。
      以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个人不在我身边?那个人真的存在吗?现在在哪里?
      这样的疑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这样的思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但是,一定会等待下去。
      人们会经历各式各样的轮回,只要心中还要牵绊,就一定会再次见面。虽然偶尔也会寂寞到想要哭泣,但这份思念,并不是自己才有——那个人的心情,也一定和自己一样。关于这一点,不明原因的非常有自信。
      就算不能在这一世重逢也无所谓,因为和对方约定了要打起精神,安安稳稳的好好活下去。
      就这样也好。
      夜月跳上码头边的小舟,解开了绳索。
      脚下是清澈的流水,头上是明朗的满月,眼前是广袤的群山。
      此生伴月而行,放浪于青山沧海之间,足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帖 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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