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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理想的爱 ...

  •   易垒手中的火光轻微晃动了一下,跟着熄灭了,面孔重新嵌进幽暗的模糊里。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易建业不让我学法律。”

      听上去像是他家什么长辈,可是刚刚那个男人却过于年轻,不像是有资格过问这种事的人。

      柯跃尘:“易建业是你什么人?”

      易垒:“法定监护人。”

      柯跃尘:“......”

      放着好好的爸爸不叫,叫什么法定监护人,这家伙。

      于是整件事清晰又明了了。
      半年前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易父主张让儿子出国,毕竟家里条件摆在那,但大少爷死活不肯。
      父子俩各不相让,最后达成的结果就是,易垒可以不出国,但只能留在南京,待在他老爸眼皮子底下。

      大少爷一心想学法律,分数也完全够得上南京知名985政法大学的法律专业。
      可他偏偏选了京审这么个财经类院校读法律,只因这个学校偏远得快要出了南京城。

      柯跃尘猜测,易垒这么做,是出于对他父亲无声的反抗。
      所以可想而知易父的反应,这不大一下学期刚开学,便琢磨着让儿子转专业了。

      不过也难怪易垒跟他爸关系僵,在转专业这件事上,易建业本人完全没露面,事先也没给个商量,而是让秘书于冬林,也就是刚刚那个年轻男人,将消息传达给自己儿子。

      “如果你不提交转业申请,易董会亲自帮你。”这是于冬林对易垒说的原话。

      易父作为南京知名企业家,在当地颇有人脉和手段,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柯跃尘之前听辅导员提过,京审大学属于省内热门高校,录取分数线常年居高不下,连带着入学后的转业流程都十分繁琐。
      首先是笔试,考正儿八经的专业课知识,难度很大,成绩公开公示,初试通过了还有复试,复试之后还有辅导员谈话、院长面试等等一系列环节。

      毫无疑问的是,这其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无法转业成功。
      所以易父是怎么胸有成竹地觉得,他可以顺利略过以上这些步骤,直接帮他儿子转专业的?

      “不用这么麻烦,他会直接帮我转校。”说这话的时候,易垒正仰头看着苍茫的天,语气惨淡又平静。

      今晚月色很好,一弯细细的蛾眉月悬于天际,宛如一瓣微笑的薄唇,莹润透亮。
      柯跃尘的心突然就跟身下站立了一天的双腿似的,酸胀得说不出话。

      他家条件不好,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但从小到大,父母从不干涉他的生活,包括大学选学校和专业这种事。
      而易垒恰恰相反,这个光鲜亮丽的富二代,长期活在父亲的高压威严之下,左右不了自己半点人生。

      “我猜你爸在我们学校还没有特别熟络的人脉关系。”柯跃尘理了理思路,发现自己嗓音略带沙哑,“不然他应该直接帮你提交申请,而不是找个人来给你下通牒。”

      “但他如果想找,就一定可以找到。”

      “那就别让他开始找。”

      此话一出,易垒便收回目光,转头定定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让你干嘛,你统统照做。先去把申请交了,这样一来,他不会找个人天天给你下圣旨,也不会急着去动拓展人脉的心思。至于能不能转业成功,这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谁又能说得准呢?”

      “你想拖住他?”

      “对,拖住他。不仅如此,你还要装成一个听话乖顺的儿子稳住他。只要能稳住你爸,这事大概率能如你所愿。”

      像易父这样的人,如果来硬的,比如不交申请,直接否定他的意见,他作为一个父亲自然会觉得尊严受损,怒不可遏,下场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但如果反过来,完全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就算最后失败了,他也只会觉得自己有一个听话但不那么争气的儿子。

      对于一个位高权重者来说,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容易接受。

      易垒的脊背离开灯杆,手指虚握着打火机,目光沉沉,像在认真思考柯跃尘的话。
      他今天戴一顶黑色渔夫帽,没有花纹,只在额前绣着一个三角形标志并几个英文字母。

      这玩意儿当真像钱洋说的,要一学期生活费?
      柯跃尘盯着那白色的三角形LOGO出神,可是看上去跟超市里二十块一顶的没两样啊,咬咬牙的话,他愿意出五十块。

      “柯跃尘。”易垒忽然叫他。

      “啊?”

      “你摇什么头?”

      “我......没有啊......”柯跃尘收起糊涂心思,回神时对上易垒的眼睛,“咳......我再免费教你两招。装模作样,掩人耳目你会吧?转专业不是要考试么,以后周末你就老老实实带书回家,在你爸面前用功,明白吗?”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唇边晕开一点弧度:“你经常这样?”

      “哪样?”

      “装模作样,掩人耳目。”

      “当、当然没有!”柯跃尘厚着脸皮赖道,然后他逼自己移开眼,起身,伸出一只手,“你的问题说完了,现在能走了吗?”

      易垒起初盯着他的手,片刻后两只温热的掌心握在一起——他拉着柯跃尘的手起来:“怎么走?”

      这个点打不到车,好在有辆自行车。
      开锁的时候,柯跃尘灵光一闪,想起那句“法定监护人”,还有易垒借身份证买烟的事。

      所以那人其实还没满十八岁?

      原来是个弟弟。

      想到这里,柯跃尘一本正经推车的脸陡然勾起一丝坏笑。

      “弟弟,”他拍拍老式斜杠自行车的后座,配合脸上的表情,活脱脱一个拐卖未成年的地痞流氓,“我骑车带你,赶紧坐上来!”

      可惜这张嘴也就硬了五分钟。

      自行车在一段上行小路上卡壳,由于坡度太陡,外加后边儿坐着个大活人,柯跃尘体力透支,硬是没踩上去,不得不下车推行。

      两人中间隔着辆车,不疾不徐地走着,两边是低矮稠密的自建房,窗户里透着大小不一的光。
      在城乡结合部,这样的房子并不罕见。

      接着,不知看到了什么,易垒脚步一滞,柯跃尘也随之停下来,两双眼睛齐齐朝某个方向望去。

      那是一条窄窄的小巷,曲径通幽处,黯淡的灯光打在一张巨型挂毯上,深色的毯面撒满白色的雪花。

      可阳春三月,何来的雪?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片花墙。

      这片花墙从房屋二楼的露台倾泻而出,以茂密的绿叶为底,缀满星星点点的白花,悬挂于外墙之上。
      这座房子地势很高,坐落在石阶之上,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有爱美之心的人无法随意采撷,才得以保全这整片花墙。

      两人抬头看着,一时都有些入迷,片刻后柯跃尘掏出手机,语气颇有些懊恼:“早知道今天不把相机还回去了。”

      易垒在身前给他让出一条道:“你喜欢拍照?”

      “喜欢的东西当然要拍下来啊!”他拍完先确认了下自行车的位置,然后朝易垒挑挑眉,“你喜不喜欢?”

      那人轻轻点头。

      “那你等着。”柯跃尘说。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花墙所在的屋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光线倾巢而出的时候,柯跃尘背光站在台阶上,手里捧着一束花。
      他三步并作两步,在剩两级台阶的地方直接跳下来,将手里的花献到易垒面前,空气中除了淡淡的花香,还有丝丝缕缕的墨汁味。

      刚才进去的时候,主人家正挥毫泼墨,宣纸铺满了整张桌子,柯跃尘干脆就地取材,拿来包花。
      花朵是纯白色的,没有一丝杂质,被染了墨的宣纸衬得格外清丽雅致。

      易垒捧着花,眼底亮亮的,仿佛倒映着月光:“这是什么花?”

      “山茶花。”柯跃尘说,“白山茶只在这个季节有。”

      “理想的爱。”

      “什么理想的爱?”

      “山茶花的花语。”易垒把绑花茎的麻绳捏在手里细细摩挲着,“你说了什么人家让你采花?”

      “我说我女朋友喜欢。”柯跃尘说,话音刚落,心脏突然跳得厉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易垒对眼镜男的态度,对“同志”这两个字的反感,以及他和女生的相处,都足以说明他是一个讨厌这种玩笑的正常男生。
      他怎么又忘了?

      想到这里手心又开始冒汗,一抬头,那人果然拿着花朝巷口走了。
      柯跃尘顿时慌了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把人惹生气了。

      他几步追上去,用肩膀轻轻触碰对方后背:“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

      易垒没有躲,大概没有生气,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喉结微动,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为什么送花给我?”他问。

      “因为想哄你开心。”柯跃尘咧嘴笑了笑,“有人说,人要先感到幸福,才能看到玫瑰。但我却觉得人对爱和永远都应该有幻觉,如果没有憧憬和希冀,不相信光的存在,星星又怎么会出现?”

      回去的时候易垒骑车,柯跃尘坐在后座上拿花,看着那人匀称有力的小腿把脚踏蹬得飞快。

      京审大学的校园内禁止使用自行车,学生出行除了走路、打车,便只能依靠校门口的租车行。
      这个点车行已经收摊,柯跃尘锁好车,将车钥匙并两枚一元硬币塞进篷布下,就算完成了租车交易。

      凌晨十二点过,小门也关了,只能走大门。
      夜深人静的上山路,两只影子拖在长长的斜坡上,每走几步,就交叠在一起。

      柯跃尘有些吃力,身上都是酸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一想到回宿舍还得翻那个两米多高的铁门,他真想就地长眠不起。
      可是天太冷地太凉,还有个尾巴一直跟着他。

      他跟易垒本该在泽园餐厅告别,那里是澄、泽两园的分界点,然而已经过了泽园一站,那人还在身边。

      “弟弟,”柯跃尘不知哪来的力气,又动起了戏耍人的心思,“你就这么想跟着我?”

      “弟弟,难道你要跟我回去睡觉?”

      “弟弟......”

      就算得不到回应,也丝毫不妨碍他弟弟长弟弟短的叫个不停。
      终于在某一刻,易垒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似的,捉起他一只手腕,拉着他往某条漆黑的小路上走去。

      柯跃尘活像个被强抢的民女,大声却毫不惊慌地叫起来:“诶~弟弟!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易垒带着他绕到泽园宿舍后山,走过一段平坦的山路,经一条杂草密布的小道下来,停在白色的塑料围栏外。
      围栏里就是柯跃尘的宿舍——泽园二站。

      泽园宿舍背靠一座绵延的小山丘,柯跃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从没上去过。
      毕竟除了你侬我侬的小情侣,谁会放着宽敞明亮的大路不走,去走崎岖不平的山路?
      更别说,他还是个在晚上看不清路的视障。

      然而令他惊讶的还远不止此。

      只见易垒抓着其中一根栏杆轻轻一提,那栏杆竟变戏法似的整个旋转起来。
      随着几声异响,栏杆被拨到一边,在下方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入口,刚好够一人通过。

      太离谱了。

      他不是住澄园吗?
      怎么知道泽园的机关?

      目光不自觉地就往小道延伸处张望,跟着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喘不上气来。
      前方不远处,肉眼可见泽园三站四站的楼栋灯光,那是大一女生宿舍所在,看起来从这里一样可以到达。

      柯跃尘不由得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路过。”易垒扶着栏杆,小声催促,“快进去。”

      所以答案清楚了,他对泽园这么了解,是因为常送女生回宿舍。

      眼皮沉得厉害,柯跃尘忽然觉得很累,很想回去睡觉。
      他俯下绷紧的身体,就着狭窄的通道钻进去,栏杆在身后落下,“哐当”一声。

      “等等。”身后有人喊。

      柯跃尘深吸一口气,转身:“还有事吗?”

      易垒站在栏杆外,轻声说:“花不还我了?”

      “......”

      花还被他攥在手里。

      柯跃尘上前两步,花儿越过高高的围栏,视线在昏暗的夜灯下一点点拉近,他猛地睁大眼睛。
      只见斑驳的树影打在那人脸上,摇摇晃晃,浮浮沉沉,这是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在那人脸上见到的,可以称之为笑容的神情。

      那笑容很浅,淡淡的,自嘴角边化开,每停留一秒,柯跃尘的心便像个秋千似的,跟着荡漾一下。
      直到对方脸上的笑容散尽了,那拨云见日般的画面依然定格在他脑海里。

      易垒问:“以后能给你打电话吗?”

      柯跃尘秒变宕机的机器人:“可、可以......”

      “还能再借你用吗?”

      “当、当然......”

      那人点点头,像是得到了什么重大允诺,停顿几秒,倏地又问:“那你想要什么?”

      程序立刻恢复了,柯跃尘脱口而出:“我想要你......”

      他看见易垒扯了扯嘴角。

      很想解释却又觉得没有必要:“我想要你再笑一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理想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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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差不多三天一更~写得慢但不会弃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