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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阴魂不散 ...

  •   回到麻辣烫店的时候,胡、钱二人已经热火朝天地吃起来了。

      “对不住啊老柯,”胡严半是抱歉半是忧伤,“刚刚不小心在你这碗里加了鹅肠,你别生气,不吃的话给我。”

      柯跃尘惊魂未定,心跳得直砰砰,根本没听懂胡严说了什么。

      “老柯?”

      “......啊?”

      “你怎么了?”

      “没、没事。”

      “魂不守舍的跟他妈见鬼了一样!”胡严笑骂道,转头跟钱洋调侃,“上次我在他煎饼里放香菜,他差点儿跟我绝交!”

      话音刚落,柯跃尘蹭地站起身:“能不能别提煎饼!”

      “煎饼怎么了?这事都过去八百年了!”

      “你还提?”

      “不提了不提了!”钱洋忙出来打圆场,把柯跃尘按回座位上,“都消消气!”

      这股无名火来得突然,柯跃尘本不是爱发火的人,他心知这火气与鹅肠无关,也与煎饼无关,至于真正的缘由,却不敢细想。

      好在胡严没放在心上,很快又说话了,这次话茬对准钱洋:“刚刚那三个人是你同学?”

      “不是。”钱洋正往嘴里叉面条,头都顾不上不抬,“那两个男生都是校队里的,常在一块儿踢球。”

      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身穿蓝色球衣的身影,夹鱼丸的手随之一抖,蹦回汤碗里溅出几滴热油,烫得柯跃尘瞬间回神。

      “经常一块儿踢球?我看那个戴帽子的哥们儿理都不理你嘛!”

      柯跃尘咬断一节鸭锁骨,“咔嚓”一声脆响,仿佛来自他心底某个裂开的部位。

      “你说易垒?”钱洋咀嚼的动作稍停,“人家公子哥儿嘛,家里在南京大大小小几十个公司,高冷也正常。话说你看到他戴那帽子了吗?听说顶一学期生活费!”

      胡严张大的嘴巴久久合不上,而柯跃尘则闷头把咬了一半的油豆腐丢回碗里。
      在汤锅里浸入了味的油豆腐本是他的最爱,但今天这豆腐有股奇怪的味道,以至于无法入口——一定是汤底被鹅肠污染了的缘故。

      钱洋吸溜两口北冰洋,又接着说道:“他在学生会外联部,听说是被硬拉进去的。你们想啊,他家那么多公司,以后这赞助费岂不是张口就来?”

      “学生会?”胡严碰了碰柯跃尘悬空的手,“你不也在学生会,认识这少爷吗?”

      柯跃尘像是课上被老师点名回答一道不会的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见、见过几次......”他停顿几秒,又迅速补充,“不太熟。”

      明明三番五次主动挑逗的是他,自认非点头之交的是他,看到对方跟女生在一起不舒服的也是他。
      那句“不太熟”听起来,便多少带点儿此地无银的意味。

      可惜身边两个大直男压根体察不出这细微的情绪波动,胡严嚷嚷道:“有钱也不能跟谁都摆谱吧。”

      “也分人,他对旁边那哥们儿,周小成就不错。我们跟外校打比赛,难免起冲突,易垒很少跟别人争论,都是周小成冲在前面护着他。”

      那个人又凶力气又大,还需要别人护着?
      柯跃尘正暗自发酸,钱洋接下来一句话又令他陡然紧张起来。

      “他对女生也不错。”

      “怎么不错?”胡严一下来了精神。

      今天带这个买烤红薯,明天跟那个吃煎饼,还不叫不错?

      “嗐,男女生不就是那点事儿。”钱洋笑了笑,“他那张脸你也看见了,女孩儿都喜欢。她们对他嘘寒问暖,他从不拒绝,给他送吃送喝,他照单全收!”

      ***

      京审大学图书馆是个人满为患的地方,尤其到了期末。

      早上六点过,天刚蒙蒙亮,润泽湖上一片氤氲的水汽还未散尽,图书馆灯暗着,门口已然是黑压压的一片。
      学生们裹着厚重的冬衣,背着硕大的书包,在门外排起长队,队伍一眼看不到头。

      南京的冬天,尤其是清晨,空气湿度大,体感温度远远低于预报的最低气温。
      柯跃尘把两只冰冷的手塞进口袋,手掌贴住身体,缓慢朝人群走去。
      他本不想凑这个热闹,期末复习在哪里都可以进行,不是非得来图书馆占座,但有些事却不行。

      比如摒除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杂念,就需要一个既温暖又安静的地方。

      脑海中又出现那个女生满是笑意的脸,以及她把煎饼举向他的画面。
      后来这部视觉冲击极强的恐怖电影,被柯跃尘强行按下了关机键,后续无从得知。

      但也正因为如此,想象力得以发挥得无穷无尽,真真是庸人自扰。

      沿着紧密的人墙一直向后,往图书馆右侧拐,走下一长串台阶,隐约可见队伍末尾。
      柯跃尘快步走过去,站定之后,抬头看见一扇门。

      ——铁质门板黑黑亮亮的,紧紧关闭着,铜黄色的锁眼闪着黯淡的光。

      这是排练室的大门,就在昨天,他和易垒一起来过这里。

      有那么几秒钟,大脑都处于宕机的状态,直到前方队伍开始松动,后面有人提醒,柯跃尘才挪开眼。
      他在二楼“专业图书借阅室”找到一个位置,馆内温度适宜,灯光柔和,翻书的“沙沙”声让人心安。

      中午十二点过,午饭时间,自习座位空了一片,柯跃尘合上书,打算出去透透气。

      他绕着一楼中庭的露天水池走了一圈,今日阳光普照,冷风像一块冰冻的敷贴,打在脸上格外清爽。
      回到楼梯口的时候,只听“叮”一声响,旁边的电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一楼没有向下的楼梯,不通排练室,不知道电梯可不可以。
      刚这么想,银色的电梯门就打开了,钻进去却没看到去负一层的按钮。

      看来进出排练室只能靠那两把钥匙。

      电梯门缓缓合拢,来都来了,干脆去顶楼看看。

      五楼是不对外开放的资料室,这里的空气倒是跟排练室的很像,自带一股因为常年封闭而特有的霉味。
      穿过两个大型藏书馆往前走,尽头是一个蓝色防盗门,轻轻一拉便开了,冷冽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一齐灌进来。

      门外是一个巨大的露天观景台,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润泽湖。
      碧波万顷之上,木栈桥蜿蜒扭曲,仿佛镶嵌在湖水边缘的一层金边。

      此情此景,柯跃尘正懊悔没把相机带来,手机就响了。
      在隔壁工大念书的高中女同学,说他们学校有直达扬州的包车,问他要不要考完试一起回家。

      京审大学地处南京市浦口区,光这么说其实没什么概念,因为浦口区很大,南接长江,北通安徽。
      换种说法或许更加直观,浦口在南京本就属远城区,而京审大学则位于浦口偏远的江浦地带。
      这里地铁线路鞭长莫及,就连最近的公交站台都远在五公里之外。

      从偌大的南京回小县城扬州,坐大巴是经济实惠的选择。
      但大巴只在南京东站有直达车,而从学校去南京东站,是一场耗时两小时,需要换乘三次公交车,横穿小半个南京城的游击战。

      所以,如果有包车从学校直接回扬州,在经济实惠的同时,还能省下不少力气。
      想都没想,柯跃尘就一口答应了。

      临挂电话前,对方无意间问起他跟前女友的感情状况,在得知他们早已分手后,表达了一下惋惜。
      这件事在柯跃尘心里早翻篇儿了,他没多想,倒是脑袋里冒出的另一个念头,让他瞬间醍醐灌顶。

      就在一分钟前,他也接受了一个女生的好意不是吗?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接受对自己有利有益的事,也算是人之常情。

      这么一想,忽然就觉得易垒没那么可恶了。

      那他对他那股不一样的感觉又来自何处?
      许是错觉,许是不熟,又许是那人总是冷面相向,夹枪带棒,藏头露尾,含沙射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回到二楼的时候,自习座位上趴满了饭后午睡的人,柯跃尘拿着保温杯去茶水房接水,一路迎着走廊的风和阳光,经过咖啡厅,嗅到满鼻子醇香。
      图书馆二楼的咖啡厅是个休闲解馋的好去处,这里外观独特,其中两面皆以透明玻璃做墙,可以直窥内部究竟。

      所以柯跃尘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咖啡厅里的沈自鸣,他对面坐着一个女生,两人面前各放一杯咖啡,正谈笑风生。
      非要算的话,他跟沈自鸣仅两面之缘,一次是昨天讲座,一次是学生会招新——那个苦口婆心拉易垒进外联部的人就是沈自鸣。

      柯跃尘低头走路,心中不免沮丧,因为他发现自己又在想易垒。
      这人是不是在他身上下了定魂咒,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他把空杯子丢在茶水房,先去隔壁洗手间抹了把脸,回来的时候水珠沿着鼻梁和脸颊往下流。
      半杯温水兑半杯开水,略烫,可以放一放再喝,瓶盖旋上杯口,转身抬头的一刹那,柯跃尘浑身僵冷,仿佛被冤魂索命。

      易垒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茶水间唯一的沙发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下一刻,周遭的冰冷和寂静相继被打破,只听“噗咚”一连串脆响,柯跃尘指间一滑,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热水洒了一地,溅了一些在脚上,让他很快意识到当下的尴尬处境,以至于杯子滚到了易垒脚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捡。
      一地的积水总不能就这么放着,沙发旁边刚好有拖把,柯跃尘咬紧牙关,又埋首在那人跟前清理水渍。

      脸上流的已经分不清是先前的水,还是后出的汗了,最后他拿着保温杯,逃也似的,钻进洗手间。
      杯子反反复复洗了五遍,到第六遍的时候,双手已经冻得发硬,犹如火烧一般。

      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卫生间,一辈子不喝水吧?
      再说了,那人也不傻,总不能坐那儿一辈子吧?

      然后就说不出是意外还是不意外了,易垒就真还在那儿坐着,压根儿没走。

      鼓起勇气走进茶水间,柯跃尘尽量表现得淡定又自然,打好一杯水,把盖子拧紧拧牢了,才转身往外。
      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走廊上人不多,日光倾泻而下,宛如调色盘里溢出的油彩,将周围涂抹得熠熠生辉。

      这里温暖明亮,不似茶水间那般阴暗潮湿。
      那人想必还在沙发上坐着呢吧,那就让他继续坐着吧。

      柯跃尘已经打定主意跟易垒划清界限,从此他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算路上遇到,他也会装做没看见,绝不主动开口,除非——

      “柯跃尘。”

      吐词清晰,洪亮清澈。
      这是易垒的声音,他没有听错。

      ——除非易垒主动叫他。

      柯跃尘陡地停在原地,他没回头,那人的声音却由远及近地飘过来:“09级ACCA1班,090101......”

      等等,这串数字怎么这么耳熟?

      千钧一发之际,他反应过来,易垒正在念的,是他的学号!

      闪电一般回头,柯跃尘以劈波斩浪之势,从那人手中夺回自己的饭卡。
      一定是刚才慌慌张张的,把饭卡丢在茶水间了,这才辗转被那人捡到。

      柯跃尘倒不是害怕易垒知道他的信息,而是他的饭卡,被人看到容易闹笑话。

      京审大学的饭卡跟身份证类似,左侧印着入学采集的照片,右侧则是个人信息,柯跃尘的饭卡无非就是比别人多了一层透明卡套。
      后来某一天上课,前排女生别了一只兔子发卡,粉色的耳朵竖着,很是可爱,正好手边有几只做笔记用的彩色荧光笔,柯跃尘一时兴起,便在饭卡的卡套上给自己的头像画了一对兔子耳朵。

      这样一来,将饭卡拿在手上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他带了一顶兔耳帽。

      曾几何时,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还一度光明正大地拿给胡严看。
      可不知为什么,此刻面对易垒,却只想遮遮掩掩,仿佛考试作弊被老师发现。

      柯跃尘慌忙把饭卡收进上衣口袋,站在原地愣了愣,又就着衣角擦了擦手心的汗,末了,转身欲走。

      身后却突然有人叫住他:“不跟我说声谢谢?”

      这一刻,柯跃尘深切理解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谢谢。”

      因为距离近,没敢抬头正视易垒。

      接下来几秒钟,两人都没说话,周围人来人往,属实尴尬,迟疑半晌,柯跃尘再次开口:“还有事吗?”

      他只是出于礼貌,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那人反问:“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没有。”

      “没有?”

      能有什么?不是你口口声声说“不见面,不说话”的吗?

      “可我的鞋湿了。”易垒说,语气里听不出责备,反倒有几分玩味,“你泼的。”

      什么?泼到他了?完全想不起来了,刚刚真的太慌乱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

      柯跃尘嗫嚅着道歉:“对、对不起......”

      说完想起钱洋的话,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大少爷一顶帽子是他一学期生活费,那这双鞋想必更加不菲,他该不会让他赔吧?
      如果真这样的话,寒假回去恐怕要多打一份工,实在不行......

      “没关系。”易垒语调轻快地说,像极了图穷匕见前的伪装。

      “那......”

      “但你得给我样东西。”

      他果然另有所图。

      柯跃尘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像一只兔子,被他揪住了耳朵:“你要什么东西?”

      易垒扬了扬眉毛,指尖对准他上衣右侧口袋:“我要那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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