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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魂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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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睁大眼。
五条悟努力地睁大眼,去看坐在床边的那个“人”。
“它”的身体呈半透明状,背对着五条悟静坐,长发垂散在肩头,整个人显得温柔而又静谧。
是杰。
五条悟再一次意识到。
自仙台那夜后,他只要不和杰睡在一起就能在半睡半醒间见到杰的——灵魂。
他躺在床上,浑身无法动弹,大脑一半处于清醒之中一半又陷落于睡眠。这种感觉很奇特,五条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睡觉,可他的一半神思却又意外清醒。
最开始出现这种情况时五条悟还以为是梦。自我调侃一番居然会做这么奇怪的梦之后他便准备起身去拍坐在床边的杰——虽然坐在床边的只是一个有着模糊身体轮廓的透明光晕,但五条悟就是知道,那是尚且青涩的、十五岁的杰——他清楚地记得杰的每一个阶段的特点:十五岁时正式进入咒术界的青涩的杰,十六岁时和他并称为最强的稳重的杰,十七岁时陷入苦夏颓废消瘦的杰,新宿相遇时疏离冷漠的杰,成为教祖后披上虚伪皮囊的杰,临死前无奈又温柔地微笑着的杰……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杰。
可他随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动不了了。
明明意识虽带着几分莫名的昏沉倦怠却仍算清醒,可他的身体却无法动弹,他只能徒劳地“注视”着那个身影。
在他的“注视”下,那个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
五条悟猛地从床上坐起。
天已大亮。
是梦吗?
五条悟几乎立刻就否定了——不,不完全是梦,是一种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类假死状态”。
他曾从五条悟家收藏的一本古籍上读到过,“做梦是活人最接近死人的状态,彼时活人可于梦境之中见到已逝却因充满执念而未去转生之人的灵魂。”
所以,他与杰就是这种情况吗?
不,不对。
五条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夏油杰,所以他确定杰是坦然陷入长眠的,因而执念这一说法并不准确。
并且五条悟发现只有他离开杰的身体时才可窥见杰的灵魂,在杰的身体旁时是见不到杰的灵魂的,所以杰的灵魂仍被困于身体里——准确来说,杰被他给困住了。
他在哪里杰的灵魂就在哪里,而他可在夜晚阴气最盛且处于睡梦之时见到杰的灵魂。而当他处于杰的身体旁边时,因为身体对灵魂的束缚极强,所以杰的灵魂被囚于身体之中,无法被他看见。
这样看来倒像是他诅咒了夏油杰。
可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他怎么可能会去诅咒杰。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最开始看到的杰是初入高专、尚且青涩的杰,可随着时间推移,杰的形态也发生着变化,从十五岁的青涩到十六岁的自信稳重再到十七岁苦夏的阴郁颓废,并且杰的身体也从模糊虚幻变得越来越凝实清晰,五条悟不明白这种变化是因何而起。
还有,虽然五条悟不能动,但夏油杰却是可以行动的。有时候五条悟能够感受到很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但他于这梦境之中除了第一夜看到的永远是杰坐在床边的背影。
五条悟厌倦透了这种只能注视杰的背影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当年在新宿杰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
夏油杰一次都没回头看他,就这么走入了人海。
而五条悟却连叫住他、拉住他、抱住他乃至于杀死他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终于杀死了夏油杰的五条悟有勇气去叫住他、拉住他、抱住他了,却什么都做不了了。
除以上之外,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杰的灵魂被囚于他身边的状态很像是一种诅咒。
可他分明没有诅咒杰——尽管他确实怀了这样一份私心,他多希望杰能够永远地陪在自己身边,可是不行。
他不能仅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把杰强留在这个世界上。
那会是杰自己诅咒了自己吗?
可是杰死的时候分明就是坦然的,五条悟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杰死前那个因自己而露出的笑容的含义。也正因如此,他确定杰是坦然死去的,那种不留遗憾的、释怀的以至于令五条悟感到苦涩的放松态度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以至于让他在午夜梦回时都要恼起杰的无情来了。
五条悟未直接将夏油杰判定为诅咒是因为杰不是以充满怨念的咒灵形态而是以纯白无瑕的灵魂形态存在于这个世间。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杰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留在这个让他厌倦的世界呢?
五条悟担忧怀疑的同时,近乎可耻地、难以自抑地生起了些隐晦的期待。
如果,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杰是为了他而滞留于这个杰所不满的世界的呢?
杰的形态变化得很快。
从苦夏到叛逃只不过经历了七天时间。
大概是新宿会面那天的杰吧——五条悟根据发型还有服饰推断出来的。
五条悟躺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杰的背影看。
他在梦境中的姿势由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姿势来决定。
为了更好地注视杰,他这几天都是头朝床边侧躺着睡的;并且为了看到杰的灵魂,他妥善存放好了杰的身体后睡在了高专的教师宿舍。
今天是新宿和他会面时的杰欸——五条悟刻意避开了“吵架”或“决裂”这两个词。【不过没关系,这两个词被贴心的作者我特意标记了出来。】
这个背影五条悟实在是太太太太太熟悉了,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注视着这个背影逐渐远去,而他比着虚式的手抬起又放下,不敢追上去,不敢抱住他,不敢让他别走,五条悟僵在原地,注视着他的善恶指南分崩离析,目送他唯一的挚友以及挚爱远离。
没有哪个梦里,夏油杰为他五条悟而回头。
在每一个有夏油杰的梦里,他终将被施予背影。
五条悟热切地、直白地、悲戚地、忧伤地注视着那个背影。
最强的六眼神子已不奢求对方会为他而回头了。
可是。
可是在这虚伪与现实的交界里,在这两人独处的灵魂的阴影里,夏油杰站起了身。
五条悟的心脏立刻紧缩了:杰又要再一次地离开自己了吗?尽管是在梦里,哪怕是杰的灵魂却仍要与自己背离?
五条悟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杰。
不要走不要离开不要背叛我不要抛弃我不要不要我不要总是这样一直这样丢下我一个人离开不要独自走向人山人海走向我的对立面走向毁灭的深渊走向没有我的未来。
杰,不要走。
神子注视着那个背影,心脏竟像凡人般悲鸣默哀。
在这无声的、撕心裂肺的祈祷中,在实际不过瞬息的心死中,夏油杰缓慢地、缓慢地转过了身。
五条悟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
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的大脑头一次宕机,他怔愕地、惊讶地、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到杰转过了身,他看到杰单膝跪在床边,他看到杰俯下了身,他看到杰如雨幕般倾泻而下的长发,他看到了杰亲吻他——
是的,杰在亲吻自己。
冰冷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唇上,五条悟大睁着眼看着杰近在咫尺的阖上的眼和轻颤的睫。
这个吻太冷太轻,似一片飘落的雪花,可却将五条悟的心脏密切地、厚实地、温软地填充了起来。
自杰被他杀死后,他第一次真正地鲜活了。
五条悟颤抖着抬起了手,拥住了那瘦削的肩。
桎梏住他的从来都不是无名神明或晦涩规则,是夏油杰。
这一夜美好地像一场梦——也确是一场梦。
可梦中的两人却都是真实的,连带着这个梦也真实了起来。
五条悟可以在梦中自由行动了。
其实他一直都可以自如行动,没有无名神明也没有晦涩规则束缚他,束缚他的一直是他自己,他的犹豫,他的胆怯,他的退缩,他的彷徨,他的恐惧。
——他的爱。
他对夏油杰的爱成了束缚他的最扭曲的诅咒。
在见到鲜活的杰以后五条悟自是不想也不能接受见到死寂的杰了。
五条悟为了弄清杰现在的情况请了几天假。
过去的杰已经被他杀死了。五条悟想。
那么那些爱恨情仇全都一笔勾销,杰欠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欠杰的,全都算作还清。唯独杰欠他的,他要亲自去挨个算清索取。
至于咒术界的老橘子们是否愿意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要知道他可是最强,而任性向来是他的特权。
他大多时候都是遵从着上级的指示的,只要上级不触碰他的原则,他也懒得和他们斤斤计较。
可在关于夏油杰的事情上,他总是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公正,这十年间他对夏油杰的放任就是最好的证明。
要查到夏油杰的踪迹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他却放任杰发展自己的势力,甚至暗中处理了许多被派去暗杀杰的人。
如果杰不发动百鬼夜行的话,他甚至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一辈子。
可是杰还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五条悟任性妄为,而夏油杰相比之下则温柔细腻许多。
可分明杰才是那个更残忍的家伙,自顾自地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仗着他对他的信任和在乎为所欲为,把他的感情搅得一团糟。
可五条悟还是想再一次地违背自己的原则去救回他。
他要强行将杰复生,将他从幽冥地狱之中拉回来。
他只是,想和杰永远在一起。
五条悟凝视着坐在床边的杰。
自那日之后,杰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默,五条悟打定主意要救回杰,却又不太敢惊动杰。
在他面前的是他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成为盘星教教祖的杰。
他穿着宽大的五条袈裟,孤零零地坐在床边,显得单薄而又寂寥。
身为盘星教教主的夏油杰身边有很多人:盘星教的教众,他的“家人”们,前来向他祈求帮助的人,迫于他的施压而不得不给他投资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中,独独没有五条悟。
五条悟为自己的联想而感到不满和懊恼,甚至单方面地和这个阶段的杰置起气来了。
可杰看起来很孤独的样子。
五条悟这么一想就又怜惜起杰来了。
算了,英明神武的悟大人心胸宽广,就勉为其难地原谅杰好了。
五条悟给自己做完开导后,毫无心理负担地起了身,坐在了夏油杰的身旁。
夏油杰的身体僵滞了几分,空气突然就沉闷地令人有些难以忍受了。
他们就这样坐着,没人开口说话。
坚持了一会儿,五条悟就忍不住斜靠在了夏油杰的肩头。
“杰,我好累。”五条悟嘟囔着,不满地向夏油杰控诉着:“那群老橘子们天天指唤我做这做那,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还不给我休假,完全把我当成了可以随意驱使的苦役来等待。做完任务之后,没有你帮我排队,我只能自己排几个小时的队去买伴手礼,夏季限定的巨无霸冰淇淋杯也只能我自己一个人来解决。”
他声音中全是委屈:“你走后就没人关心我会不会累了,因为我是最强,所以他们就把我当做一个能够全天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的机器,没人安慰我,没人陪伴我,没人给我讲睡前童话,没人给我带甜食作伴手礼。”
“他们只想我做一个乖乖服从命令的傀儡,恨不得把什么事情都交给我,没有了杰帮我之后我好累好痛苦,好想把那些任务全都推掉然后跑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到的地方,管咒术界乱成什么样子,反正跟我不再有半点儿关系。”
五条悟搂住夏油杰的肩,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处,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一个人的最强一点儿都不好玩。”
一个人是最强意味着他将一人担起所有责任,没有可与他并肩,关心他、安慰他的挚友,他将永远孤身行于黑夜,独自降落异乡,无人同行,无人相伴。
五条悟在夏油杰离开后也曾独自去冲绳做任务,却再也没有心思去海边冲浪了。
那个他曾以为会一直陪着他的人不在了,世间万般风景都为之失色了。
“杰,我好想你。”五条悟的声音中终于带了丝颤抖。
他是最强,可最强也是会害怕孤独的。
夏油杰沉默了许久,他终于抬起手想要回抱住五条悟了,可在他的手刚碰到五条悟时却是一整个消散了。
一缕晨光自窗帘的缝隙中漏进屋内,五条悟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天亮了。
所以五条悟醒了。
好希望夜晚快点儿到来呀。
五条悟这么期待着。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的短眠与对环境变化的敏锐,他错过了什么。
他错过了来自他已错过的十年叛逃期间的杰的拥抱。
但没关系,五条悟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被他错过的拥抱,所以他永远都不会为之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的时候很纠结要不要让悟向杰“示弱”,感觉以悟那样强大的性格大抵不会轻易展示这么脆弱的一面,可还是私心地写了,也许五条悟是真的为繁重的任务而痛苦,也许他没有那么痛苦,因为他是最强,所以一切都游刃有余,可在看到那个特定的、无可替代的人之后也许也会忍不住倾诉自己内心的柔软情绪吧?(我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写的)
五条悟以前有什么苦都默默受着,在星浆体任务中就有好几个点提现了这一点:明明一直开着无下限很累却暗自忍受(可杰还是看出了他的劳累);被伏黑甚尔暗算受伤却兀自逞强。
以前有杰会关心他,也只有杰看得出他的强撑和苦累,可杰走了之后五条悟就真的只能默默承受了。他很强,又有反转术式,故而身体上受不了什么苦,可精神上的劳累大抵无止无休。
在见到夏油杰之后,那些情绪或许会翻涌着,让他想说些什么,因为他只能在这短暂的瞬间“示弱”,做一个凡人而非一个神子。
他不一定真的是在控诉抱怨些什么,只是在见到挚友之后忍不住“撒娇”以求得片刻安慰。
在梦中,在挚友面前,最强如果都要继续做无所不能的神明的话,那未免也太过可悲。
所以虽然可能ooc了但是我还是把我想写的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