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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蛇寄影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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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映衬着苍白的云。
生机盎然的绿里,深红的血气绵延不断,‘常冬喜’嘴角带着一抹诡异撕扯的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砰!砰!砰!”
三扇木门内部早已被虫子啃食,摇摇欲坠,承受不住人的用力一推,径直倒下,扬起一阵灰尘。
土房角落蜷缩着几个被绳子拴住手脚的人,他们面露惊恐,在接触到破门人的制服时一阵慌乱。
“别怕,你们没事了,罪犯已经被降服了。”
最前面的异警快速走到里面,按下异徽报告情况。
他身后几名异警快速将他们的束缚解开,带着担惊受怕的人们往外走。
在角落,焦黑的纸炭混在泥土中,上面的文字早已消失殆尽。
夏有浅垂下眼睫,被异警扶着走出木门。
突兀的白昼落在面前,她眨眨眼,两滴泪流淌在脸颊上。
满身脏污的少女隔着人群,脚步虚浮。
她不动声色侧头,视线落在那倒地、再也没有呼吸的大蛇身上。
夏有浅张了张口,无声道歉。
对不起,谢谢你。
视线离开前,不经意跟一个瘦弱,带着眼镜的女孩对视,仅一眼。
李圆跟那双满是复杂情绪的双眼对视一秒,那女孩很快跟着人群离开,周围只剩下异警在封锁现场。
是她吗?夏有浅。
李圆低头,若有所思。
浓重的血腥味下,黑色的怨气缓缓脱离斑花蛇的躯壳,一抹极淡,极淡的玫瑰味道消散在空气中。
锁骨前的月牙小坠随着怨气一起飘在空中。
眨眼间,便将怨气收入其中,脖后轻微的压感消失,褐色的月牙小坠重新掉在皮肤上。
“累死累活的,这居然不是碎片。”
白若离收回鞭子,转动手腕骨,缓解大力度带来的疼痛感。
“不过也算是个好的发展!虽然这次不是碎片,说不定下次就是碎片啦!”
一身青色,发丝贴在脸颊的少女重整旗鼓,很快安慰好自己。
李圆握着那枚月牙小坠,原本有些惆怅的心情随着这番话,也好了一点。
她低头,看着那地上蛇的尸体,心情莫名沉重。
常冬喜的遭遇,她知道的时候都会心痛不已,更何况是为她报仇的蛇媚呢?
她啃食的对象,只有明礼。
她的死,是为了保护身后,更多的‘常冬喜’吗?
莫名的,她觉得有些悲哀。
为她报仇的她,竟然只能用这样的极端来反抗。
李圆垂眸,跟着白若离一起下山。
脱离血腥和泥土的味道,山下众人正有条不紊收拾着东西,做记录。
“诶?柳树精去哪了?”白若离靠在李圆旁边,东张西望。
白羽指着她左边:“那里。”
警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怀里提着三花猫。
“不是吧,那不是受害者的车吗?他过去干嘛呀?”白若离歪头,不解地指着他。
“可能在问话。”白羽吐出两个字,顺手接过那少年怀中的猫。
“问话?问什么话?”
穿着中式上下褂衣,扎着丸子头的少女还是没搞清楚。
“也许,是在问夏有浅吧。”李圆忍不住惆怅,声音放低。
在问她为什么要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付出这么多,明明她不在网站里。
又问问,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事情闹的那么大。
李圆发现,在这些回答冒出来的时候,她好像也猜到了为什么。
她只是有些难过。
常冬喜,那个还没有给奶奶买大房子的常冬喜。
那个原本应该有美好人生的常冬喜。
还有那个,被造谣,被放弃的....柯络。
“好吧太复杂了,总之案子破了,常冬喜的死因也知道了,这下没有人再受伤了。”白若离手搭在李圆身上,带起一阵重量。
是啊,事情解决,没有人再受伤了。
已经受伤的人,也一样。
李圆将酸涩咽下去,跟着大家一起上车。
隔着车窗,她看见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又恍惚间看见了蛇媚的脸,或者说常冬喜。
蛇,不冷血。
*
这绝对是零点团队到的最齐的一次,每个组的位置都坐满了。
“今天,好多人啊。”
李圆早已在车上调整好情绪,抱着三花猫,说完便低头,不去看周围的人群。
“是诶,怎么今天人都来了?”白若离接话,打了个哈欠。
云听颂走在最后,声音里带起几分凉薄:“今天零点开例会,不过我们出去抓凶手,错过了。”
李圆:“原来是这样。”
他们来这里倒不是开例会,而是去结案和结算积分。
失踪者回归,凶手也抓住了,这个案子也就这样宣布告破。
李圆握着月牙小坠,坐在会议室冰冷的金属椅上,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咱们这次破了那么大案子,是不是会有什么奖励呀?”
白若离坐在李圆旁边,早已经忘记刚才那些不愉快,亮晶晶看着最上首的柏太。
柏太瞥她一眼,清清嗓子第一个说白若离。
“奖励有,但先看看你们的积分。”
一直沉寂在会议室角落的羽也草枝丫生长,宽大的绿叶上勾勒出大大的‘27’。
云听颂拧眉,提出质疑:“这算是大案,为什么只有27的积分?”
有零有整的。
剩下两人附和着点点头,李圆也从沉静中脱离出来,融入话题。
柏太见状,露出一抹冷笑,眼神扫过白若离,羽也草的绿叶在空中摆动,拼成几个大字。
“防卫过度。”
李圆跟着其他三个人的视线落在身旁一无所知的少女上。
???
白若离一脸懵逼:“你们都看我干嘛?不是在问问题吗?”
云听颂无语,收回目光:“您的意思是,狐狸过度防卫,击杀了凶手所以扣分?那还有其他扣分点吗?”
“就这一个,这都算是严重失职!”柏太恨铁不成钢,将资料‘啪’一下甩在桌子上,看向白若离,“我们没有随意审判别人生死的权利,要说决断那是异妖司法厅的事儿。”
“你呢,你倒好上去就是一顿猛干。那蛇媚身上鞭鞭见骨,当场就没气儿了。
“这桩案子明显还有疑点,虽说是人类执法厅那边的事,物证本来就少,现在死了一个确凿的凶手,剩下的....”
柏太恨铁不成钢,话还没说完,白若离唰一下站起来,脚踩在椅子上,也跟着说。
“这不是我的问题呀!我劝了呀,她不听还一直往我鞭子前面凑,又不是我故意打死她的!”
柏太被指着鼻子骂回去,在心里默念三遍好队长守则,深呼吸一口才强压住想继续反驳的话。
“你没觉得自己有错?”他降下火气,反问。
本来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蛇媚的,但被这么一激,白若离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点了三下头。
她下巴轻抬,面带坚定。
云听颂扶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不是的。若离她当时真的说了,也一直在躲....”李圆在柏太充满火气的眼神里音量逐渐减小,“我,我看到了。她不是故意的。”
“我...”白若离刚要反驳,便被白羽拉住。
“若离,不要冲动。”
柏太看看畏畏缩缩,一副快被吓哭样子的李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云听颂,还有那倔驴一样的白若离、面不露色的白羽,一个头两个大。
“都给我写两千字检讨上来,全都写。”柏太来回看了半天,最后给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云听颂、白羽:“为什么我们也要写?”
柏太:“你们不是一个团队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犯了错都一起担着,这又不光是白若离的责任。”
云听颂抬头,话却再被柏太预判,他扬眉,抬手阻挡他的话。
“诶,别说我连坐,你当时为什么不上山?”
少年面色微动,垂眸答应了写检讨。
终止了这个话题和那个问题。
零点九的奖励很快下来,同时还有检讨。
四个人人手一份检讨交了上去,柏太认真看过,叹了口气。
这群小孩还是没深刻意识到问题啊。
不管是以何种缘由开启的犯罪,都是犯罪,本质上这是在用另一种罪恶掩盖罪恶。
柏太看着手边,印着异妖与人共同犯案的报告,放入木板上,很快报告传递上去。
公理不断完善,法律无情人文有情,却也得尊重客观,而不是提倡情感的极端。
*
玫瑰色的云落入少女眼眸,反衬那双哀色的眼睛。
按下门铃,异形别墅的门很快打开,李圆低着头,再次与夏有浅擦肩而过。
她不知道该有什么话去描述自己刚刚听到的。
“常冬喜不认为我是她的朋友。”
“我现在也不这样认为,当时只能算...我这个人比较善良,之后你也可以当我比较善良,我没什么动机,也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警官,我在购买夏有浅需要的那些东西时,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总不能,又一次好心...被说成坏心吧?”
那个女人依旧如此,她坐在沙发上,玩弄着靓丽的发,嘴上这样说,可怎么会猜不到呢?
她说现在不认为常冬喜是朋友,那在当时,她是真的有将常冬喜当成朋友啊。
只是因为她不知道,她也害怕,所以这段友情就这样了。
其实李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又为什么会觉得程倾会告诉她真相。
可程倾确实说了,在她意料之外。
那个她曾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当初的所有话语反讽。
她曾以为只有他们才可以理解到常冬喜的困境,可不是的。
也有不同的人能打破边界,去到另一个困境,去重新理解如呼吸般容易的事,会有多么困难。
可惜程倾的理解,在常冬喜死后。
侘寂风的大门被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程倾目光没落在人身上,只盯着面前的两杯茶水发呆。
夏有浅神态自若,坐在她对面:“为什么?你不支持我的想法,可也没有阻止,还帮了我,难道我不应该过来感谢吗?”
“替她,替那条蛇,替他们,替我们所有人。”
程倾依旧是那副样子,好像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她掀眼,看着夏有浅冷笑一声。
“我不是在帮你们。”
对于在极端中生存的人,有时候不是非要伸出援手才能帮助。
如果平视他们的困境,不为任何一方辩解,不为任何一方批判也是一种帮助。
程倾并不想听夏有浅的理论,就像当初她找上自己一样,现在她也依旧选择不认同他们的做法。
“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那个妖怪替你们担了罪,你们可以好好生活了。”
“我想请你,再帮我一次。”夏有浅看向她。
那双眼睛明亮,让她无端想到另一双眼睛,可常冬喜永远不会说话了,也不再需要帮助。
程倾上身微微前倾,面露不耐:“你们还要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当初那笔费用只是闲来无聊的...大发慈悲。”
“非要说帮,我帮的也只是常冬喜,而不是你们。”
夏有浅笑而不语,她只看着白瓷茶碗里荡开的圈圈涟漪,喃喃开口:“我要你,举报我。”
穿着白衬衫的少女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反问一句:“什么?”
“你觉不觉得这一次,跟当时一样。”
当时她疏忽了常冬喜的求助,她不理解,所以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事,就发生在身边。
她让常冬喜陷入更大的困境,直到□□死亡,成为先行者,保护了无数身后一样困境的人。
这一次他们躲在蛇身后,让大家看到了真相。
蛇死了,像常冬喜一样,保护他们死了。
“蛇没有杀人,人都是我们杀的,它只是被我们利用。”
一瞬间,程倾甚至觉得,她的脊背都弯了几寸。
为负罪感而感到煎熬。
水珠落在茶杯里,夏有浅抬头,面露恳求。
她身后还有很多人,还有她爱的人,她做不到自己去认罪,可也做不到完全放下良心,好好生活。
窗外残存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黑色的绒质沙发上,吊灯的钻折射出细小斑斓的光彩。
程倾没说话,半晌后,夏有浅明白了她的意思。
“抱歉。”
深长的客厅人来了又走,再来也走,依旧只留下她一个人。
其实程倾一直觉得自己不算是个好人,也不算勇敢,更不要提帮助了。
她如她所表现出的一样恶劣,她无法理解底层人的困境,她了解可她不理解。
她被困在名为体面的躯壳里,做不出勇敢的发声,也做不到去改变那些极端的个体还有黑暗。
夏有浅和常冬喜,甚至连那条蛇,都比她勇敢。
可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不去理解不是她的错,不勇敢也不是她的错。
她的错在哪儿呢?
一滴泪划过脸颊,带走了女人的脆弱和迷茫。
她不会有错的。
她只是...
只是.....
常冬喜,别来我梦里了。
我原谅你的背叛,原谅你的不知感恩,也原谅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程倾没有再关注过这件事的后续,只是让结果停留在蛇的死亡。
还有隐藏在蛇下面无数的影子,他们都一样站在灰色里,不去定义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