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第85章 ...
-
一刀下去,肉汁子顺着刀口奔涌而出。
酥硬的外皮下,是紧致弹嫩的羊肉。再往里一点,羊肉更嫩更润,饱满的汁水汩汩溢出。
蓝锦接过萧仁禹片下来的羊肉,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
瘦肉部分紧实有口感,却不会干柴。
嚼上几下,就肉汁满口,软得快要化了。
肥润的羊油已经完全烤去了腻感。
牙齿破开微硬的表皮的那刻,油脂像水一样涌动,瞬间在嘴里迸发。
香酥配嫩滑,蓝锦拼着烫口,不断在嘴里哈气,也不愿停下来。
*
灶间少的一只羊腿,还不知道有没有叫长辈们发现。蓝锦就先悲伤地发觉,她脑袋昏沉,鼻子塞滞,上下眼皮子打架,怕冷得厉害。
“营卫不和,外感风寒。”
随行的医官对着满脸关切的众人下了结论。
昨日泡了温泉,溜出去散了热气。又在小院里坐着吹风,啃羊腿。
一冷一热,可不是要感冒了。
小秋叫碧桃拦住了,在窗外关切地看着。
蓝锦还有心思冲她笑着招手,让她不要担心。
她其实许久没有生病了,这下浑身肌肉酸痛。
恹恹的,脑袋发木。
饶是这般,还是惦记着早日归家。
——蓝记订出去了好些大宴,需要她去盯着,可别出什么岔子砸了招牌。
“一时半会就别想着挪动了。且老实待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陪着你。”梁若虹坐在床边,给她掖被角。
“可有什么想吃的?得了伤寒,只怕胃口不好。”蒋长昭也是满脸不忍。
那可未必。
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蓝锦哪怕是重感冒,咽痛咳嗽,呼吸都费劲,胃口仍好得能吃下一头牛。
她懒洋洋的,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小声呢喃:“想吃烤鸭。”
梁若虹皱起眉来:“胡闹!还惦记吃这些油腻荤腥。我可从合欢那问出来了。”
“有人夜半还不歇下,偷跑出去吃什么劳什子羊肉。吃得满嘴油光,那孜然粒和肉渣子还挂在袖口上!”
“已是泡了热汤,心里怎么没个数?还跟那三岁小孩子一样。这般不爱惜自己,你不生病,谁生病啊?”
“我叫厨下炖上白粥,这两日只许吃些清淡的。”
听着语气慢慢柔缓的谴责,蓝锦仿佛失去所有力气,弱弱投降:“好,好吧。”
人在家时,有人看着管着,什么心思都不用费,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满足。
与之相伴的,就是好像把自个的一部分也交了出去。好多事都不能做主,要由着旁人的生活节奏。
甜蜜的负担,沉重的甜蜜啊。
远处的萧仁禹倒是走了过来:
“老夫人,蓝记正打算推专供病人的餐食,已经得了御医的首肯,有百利无一害的。”
“我也恰巧见过食方,不如就让我来给锦娘做些清淡汤羹好了。”
萧探花在长辈眼中一向是稳重懂事的。
梁若虹没有什么怀疑,就答应了。
不仅如此,梁若虹和蒋长昭还叫他安排去听戏。
“二位都是长辈,倘若都聚在这个小院里,叫锦娘过了病气,只怕她于心难安,也不利养病。”
路上,梁若虹还跟蒋长昭感叹:“二郎是知事的,一向识大体。”
蒋长昭长舒一口气,道:“这三个孩子,也就他......是我们委屈了他。”
“宫里可露出什么意思?”
“八九不离十吧。”
“只怕那位掌珠也不是好相与的。”
“万般都是命,唉。”
细碎的谈话声隐在竹林之后,飘不到小院里来。
蓝锦瞧着萧仁禹端来的虾蓉鸡蛋羹,高兴得摩拳擦掌。
“总算不用吃白粥,我可讨厌那个了!糊涂涂的一喝,嘴里就更没味道了。”
“其实你可以直接跟老夫人说的。”
“鸠占鹊巢,我心中有愧嘛。总想顺着她才好。”
“可你当初执意要开酒楼,也不算顺着她。”
“兔子急了还咬人呐。何况,现在她不是支持我了嘛。”
“锦娘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倒是你,连御医首肯的话都能编出来,不比我乖到哪里去。”
“锦娘在饮食上的造诣,比御医高多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蓝锦拿勺子,挖一勺虾蓉,再挖一勺蛋羹。
鸡蛋羹轻盈细腻,入口即化。
一看就知道是萧仁禹自己做的,掀开虾蓉,蛋羹表面的气孔一个接一个。
萧仁禹略显紧张:“是不是蒸得不好?”
蓝锦吃吃地笑:“我还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就爱吃多孔的蛋羹。孔越多,酱油就越能沁进去。吃起来浓郁咸鲜,还没有腥气。”
萧仁禹心下稍安:“是锦娘不挑剔。”
蓝锦歪头看他:“我说真的。刚才还以为你又日行千里,跑到蓝记酒楼,找汝月她们偷偷取经了。”
蛋羹是真的好吃。
大抵倾注了柔情的食物总是美味一些。
弹嫩鲜美的鸡蛋,和鲜剁的虾蓉交缠相杂。
饱含着谷氨酸的金黄蛋羹,搭配上释放肌苷酸的鲜红虾肉。
水与陆的鲜味相辅相成,鲜上加鲜。
柔滑的蛋羹因为弹牙的虾蓉小丁,丰富了口感。
爽脆的虾肉,不需要什么调味,自身就带有让人欲罢不能的肉香。
舀上几粒青绿的葱花,再蘸一点芝麻香油,增香提鲜。
萧仁禹含笑看着蓝锦毫不费力地用完蛋羹,还贪恋地喝了碗底的鲜汁子。
上前拿走碗盘,趁势抚了下她的额间。
手掌一触即离:“还好,未曾发烧。锦娘睡一会吧,我在这里。”
蛋羹的量他控制得刚好,不会难以克化。
刚吃好,就睡了,这是多么腐朽惬意的生活啊......
四下寂静无声,仆从都叫遣散了。
药里或有助眠的成分,病气侵扰下的蓝锦不由自主,真就应声陷入了黑沉梦乡。
萧仁禹看着蓝锦苍白的小脸,瘦出了尖角的下巴尤为明显。
平时一贯雷厉风行的机敏娘子,此刻安静地窝在那里,更叫人心生怜惜。
锦娘还是太辛苦了些。
蓝锦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这梦一开始是美的。
她把才貌双全的萧探花拐回了现代,正要摸他的小手。
最好再看一看衣衫底下有没有腹肌。
突然狂风大作,转瞬来到一片波涛汹涌的海。
头上是黑沉的云,脚下是灰蓝浪潮上的小舟。
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娘,身着襦裙,泪眼婆娑,水袖渐长:
“蓝锦,你抢了我的外祖母,占了我的瑾郎。你还我命来......”
蓝锦一个激灵吓醒了。
薄纱后的女娘骤然坐起,冷不丁叫安静看书的萧仁禹惊了一跳。
“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萧仁禹伸出手,探一探她的额头。
蓝锦捂着自己心口,呆呆地听自己的心跳。
萧仁禹柔声道:“做噩梦了?锦娘别怕,你应是起热了。”
他再传医官,又派人安抚被惊动的两位长辈。
如是折腾到了黄昏,蓝锦再次幽幽醒转,才觉精神头回来了一些。
灶上的鸡汤是一直温着的,萧仁禹端给她。
炖鸡的时候去了皮,没有过多的油脂。
蓝锦咂摸着只有一点肉鲜味的鸡汤,无限遗憾:“唉,还是烤鸭好吃。”
“刚出炉的,红褐油亮。拿着薄薄一层荷叶面饼。香甜的葱白批成了细丝,爽口的黄瓜条。两三块片好的鸭子。皮酥,油香,肉嫩,皮肉缀连不断。”
“蘸了咸味打头,甜味托底的甜面酱。卷成一个细筒,一口塞进嘴里。嚼起来满口流汁,甜咸油润,各种滋味平衡得刚刚好,美味得很!”
甜面酱不许太甜,发腻,粘连,那不行。
葱白不可无味,得要甜脆水润,不许辣口。
顶顶重要的是鸭子。
“得选小眼白羽的白蒲鸭。油、高粱、面粉这些,拌成食料,硬塞到鸭嘴里。”
“一日至少三回,如是养上两三个月,才能脂肥肉嫩。”
各地都能做烤鸭。吹鼓了鸭身,也烤得酥黄油亮,打眼一看没甚区别。
但非得是这样的填鸭,才能做出北京烤鸭的味道。费工费料又费时,成本高昂。
鸭子越肥,越能体现师傅的手艺。
只因烤鸭最要紧的,就是把皮肉之间的油脂层,烤得香润不腻。同时外皮不焦不糊,酥香盈口。
不用填鸭,就没有最香美的油脂层。
更有甚者,专门削去烤得失败的脂肪。空打“健康”旗号,实则大失其色。
蓝锦越说越怅惘。何时才能吃上一回正儿八经的北京烤鸭啊!
萧仁禹静听蓝锦大谈填鸭经,偶尔插一句:
“蓝记的每道菜,都要锦娘耗费这样多心血吗?”
蓝锦愣了一下:“也不是,是填鸭太麻烦。我都没敢试。”
萧仁禹建议道:“锦娘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好了,有时也不须事必躬亲。”
“我也叫汝月和吴婶管了其他店呀。”
“我是说,锦娘可以只做别人替不了的活。就像今日,盯宴席这样的事,交予旁人也没什么的。更何况,你还生着病。”
蓝锦若有所思。
夜幕四合,饶是两家再亲近,萧仁禹也不便待下去了。
最后关头,蓝锦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小声道:
“从前那个我,会唤你瑾郎吗?”
“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