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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打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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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偏过头,神色自若道:“我勿省的您的意思。”
“苦肉计演多了,也就没意思了。”穆昂轻蔑地睨了她一眼,反剪着双手,慢悠悠踱上廊桥。
皎皎怔了片刻,默默将地上的糕点拾起放回食盒上,盯着他孤矜的背影,不禁轻叹道:“大郎足智多谋,可你我相识弗过短短几日,就如此揣测我,是否武断了些?”
穆昂没料到她竟这般从容淡定,眉骨微动了下。
皎皎将食盒搁在石桌上,这才缓缓走上廊桥,“我确实是过来寻你的。”
“哦?”他转过身来,她也已经走到他跟前。
“正如颖娘所说,今早,田小娘突然对我攀好,她想托我给您带几句话,我这才寻了过来,至于颖娘半路杀出,我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穆昂见她双眸澄澈莹润,目光亦没有躲闪,眉心这才舒展了些,“你不要掺进她们的争斗里。”
皎皎苦笑道:“您当我想嚜,我弗过人微言轻,纵然想推辞,却也怕日后反倒被针对,况且田小娘也只是想托我对您说几句话而已,我想,反正就当个传话筒嚜,您答应与否,又与我无关系,这才应允下来。”
他也冷冷一笑,“你有这个觉悟,拘于后宅未免屈才。”
皎皎将包在手帕上的糕点碎扔进鱼池里,淡淡道:“勿甘心又如何?您又怎会晓得我们女子的难处?我倒弗怕吃苦,可我娘呢,她年纪大了,莫非还要跟着我颠沛流离勿成?我原也是家生的奴才,跟着我家小娘子见过几年风光的场景,后来……主家犯了事,我才沦落到那腌臜的地方去,说句弗怕你笑的,如今我虽深陷后宅,可比起当初那陪笑的日子,已经强了勿知多少,若是如此还勿知足,那是要遭天谴哉!”
穆昂冷眼看过去,见眼前的女子身姿纤细,仿佛一枝青翠的柳枝,柔韧中又暗暗蕴含着一腔孤勇,令人捉摸不透。
不过,她说话有根有据,倒还算坦诚。
至少在他听来,并寻不出多少破绽。
“罢了,”他摆摆手,不再深究,只踱到她身侧,从她的手绢里捻起一点碎末,跟着投入鱼池里,池水清澈,分明见到一对倒影,却未能看清脸上的表情,“让我猜猜……她想让你给嘉娘多争取点嫁妆,是与不是?”
皎皎眸心闪烁了下,这才钦佩一笑,“您果真料事如神,倒省得我多费口舌了,话我带到了,您自己斟酌吧,我先退哉。”
说罢转身便要走,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胳膊就先被他攥住了。
她怔怔地看了眼钳住她胳膊的大手,惊愕地抬起眸来,目光还没落到他脸上,手臂蓦然一松,是他抽回了手。
穆昂墨瞳里闪过一丝不自在,旋即便绷紧脸问,“你就不问我应不应允,回去后如何交差?”
原来如此。
皎皎盈盈一笑,反倒将他一军,“大郎怎的也糊涂囖,我只答应做个传话筒,至于你应勿应允,又岂是我能左右的?田小娘也好,陆小娘也罢,我自然弗愿卷入她们的纷争里的。”
这笑容让他心头皱起涟漪。
原来只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就是笑里也带了丝不由衷的苦闷,可眼下她眉眼弯弯,笑靥浅浅,不由得让她意识到,她还太年轻,本该是春花烂漫的年华,却只能困在这囚笼里,倘若日后她醒悟过来,难道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他轻笑一声,语气已经没有多少嘲弄,“你倒看得开。”
皎皎耸耸肩道:“本来嚜,她们怎么斗,也弗过是侯府的奴才罢了,就算再风光,也勿能越过您头上去啊,与其讨好她们,倒勿如抱紧您的大腿呢,您说是与弗是?”
他唇角凝住了,眸心又渡上一层寒意。
皎皎瞥见他微不可察的表情变化,也识趣地住了嘴,“我前头还有事,就弗叨扰您了。”
说完朝他福下身子,这才转身离去。
走出后花园时,她脑海中便不自觉想起田小娘方才所说的话。
侯夫人,也就是穆昂的生母,是自戕而亡。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此事与陆小娘脱离不了干系,其他的,无论她如何问,她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皎皎自然不会信她的一面之词,只有一点,目前看来是毋庸置疑的,穆昂并不像他爹那般滥情,甚至……他无差别地对女人怀着一种鄙薄之意。
所以,会与他母亲自戕一事有所关联吗?
眼下,她需要找出缠绕在他心头的结,才能对症下药,让他彻底信任于自己。
侯府奴仆不少,此前她略略打探,便知道两任主母相继离世这事,是府里不能提及的秘密。
但当年侍奉主母的丫鬟婆子们,未必都已不在府内,若是主母当真含冤而死,若是忠心护主的奴仆,定不会对主母的死无动于衷。
正思忖间,禄儿已走了过来,笑吟吟问她:“三娘子果真去闹事了?”
皎皎点头,压低声音道:“此事你做得弗错,可惜这些糕点被踩坏囖,侯爷还未下葬,咱们还是低调点,下回带你去吃满堂春的红豆糕。”
“苏娘子说啥,奴婢又勿只会吃的囖。”
“是是是,你不单胃口极佳,脑袋瓜也自来比别人灵敏,眼下还有件小事交给你办,”她说完朝她招招手,“你附耳过来。”
禄儿便凑过去,边听边连连点头,未几,皎皎交代完毕,她也便拍拍胸脯道:“您放心,奴婢定帮你把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禄儿办事的效率一向跟她吃饭一般快,上半晌刚交代的事,午晌过后便来了个年约四十的妈妈来敲门,原来,此人便是当初温夫人的陪嫁丫鬟陈妈妈。
“陈妈妈请坐。”皎皎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比着一旁的圈椅道。
自从温夫人辞世后,她们这些丫鬟便被看管不力为由,全都打发为杂役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剩下的老人并不多,陈妈妈便是其中一个。
原先是主母的陪嫁丫鬟,吃穿用度也比其他奴仆体面些,一朝沦落为杂妇,便只剩下那些粗重的活了。
陈妈妈在洗衣房干活,哪里有机会与后宅的姨娘们打交道?冷不防被叫了过来,见眼前的女子虽一身素服,却端得一副雪胎梅骨的面容,言谈举止更是颇有大家闺秀的品格,不由得心头惴惴,不敢落座。
禄儿又请了一遍,“陈妈妈坐吧,苏小娘为人最是宽厚,您弗必紧张,我先去端茶来。”
听禄儿说苏小娘,陈妈妈才反应过来,这便是下人口中的那个从青岑来的女乐,怪不得她们主仆二人口音如此怪。
陈妈妈又狐疑地多看了一眼,这才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不知苏小娘找奴婢来有何事吩咐?”
皎皎瞥见她双手粗糙,十根手指粗笨肿胀,不禁心生怜悯,于是踅身从身后的螺钿柜里取出一小盒手膏来,“我瞧您手背都皲裂了,这盒手膏您拿去用吧。”
陈妈妈摇头摆手道:“使不得,奴婢是个粗人,还是别糟蹋了好东西。”
皎皎看出她的局促,便把盒子塞入她掌心道:“您拿着吧,也不值几个钱。”
陈妈妈这才道谢收下,又问:“小娘有话不妨直说。”
“好,那我便说了,听闻您原先是温夫人陪嫁的丫鬟,是也不是?”
陈妈妈大惊失色,手一滑,差点把那盒手膏摔到地上去,“您、您问这个做什么?”
“陈妈妈放心,我并无其他心思,只是我初来乍到,勿知府中旧事,怕说错话惹得大郎不快,这才特将您寻来嚜。”
陈妈妈说:“既如此,那奴婢便劝你一句,别打听这些旧事,更别在大郎跟前提起夫人,如此,方能平安无恙。”
皎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多谢妈妈提醒,否则今日该犯了大忌了。”
陈妈妈惨笑一声,叹道:“唉……这府中陈年旧怨,岂是你我能分说明白的?奴婢瞧着小娘也是纯善之人,这才多嘴提醒你一句,其他的……还请不要再问了。”
“妈妈放心,我自是弗会让您为难,只是我还有其他话要问你,勿知您肯不肯相告?”
陈妈妈警惕地看着她,一时没有接腔。
皎皎睇着她道:“弗过是闲聊几句,听说大郎是八年前离京,这八年来竟从未回过侯府嚒?”
陈妈妈点头,“是,大郎他……并不喜这个‘家’。”
皎皎支颐倾近几分,“那大郎今年已有二十三,却还尚未婚配,莫非是因为侯爷不在跟前,无人替他做主婚姻大事?”
“这奴婢就不知了,大郎与老侯爷,终究是不一样的人,”陈妈妈说完一顿,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娘打听这些做什么?”
“也没有,不过看大郎平素里孤苦伶仃嚜,总归有些于心不忍,不知大郎可有什么爱吃的东西?我能做的不多,却也想尽点绵薄之力,照顾好他,也算能让老侯爷安息吧。”
陈妈妈见她长得慈眉善目的,说话的声音也轻轻柔柔,便知她是纯善之人,话说到此处,也不觉敞开了心怀,摇头轻叹道:“小娘倒是菩萨心肠的,但其实……老侯爷与大郎的关系并不亲密……”
陈妈妈回忆着旧事,慢慢将他们俩龃龉倾吐出来。
皎皎一一记下,这里先按住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