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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强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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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便这么平静无波地度过了,穆昂离京在即,京里那些达官显贵们,自是不会放过一切攀附关系的机会,今日张大人替他摆了一桌践行宴,明日房大人又摆上一桌。
穆昂原本不爱做这些交际,架不住对方几次三番地下帖邀请,这才勉为其难移步相聚。
因而这几天皎皎都没怎么见着他人影。
上回那事便这么不咸不淡地揭了过去,他不提,那兄妹俩也仿佛失忆,虽说有他掌家,其他人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幺蛾子,可她的心却仍悬着,不知道这暴风雨前的平静,何时到头。
冬夜里黑得快,吃过暮食,天便黑透了。
林琴身上犯了风寒,皎皎便坐在床前侍奉汤药,吃过药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替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外头风雪簌簌,刀似的寒风刮过细嫩的皮肉,令她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折返回屋。
屋里烧着银丝炭,倒是暖融融的,一冷一热的骤变,激起喉咙发痒,止不住咳了一会才停下来。
这一停下才想起穆昂。
也不知他这会子归家没?或许还在酒阁子里,两三盏清酒下肚,或有歌姬女乐随侍左右,必也是一室如春的景象了。
她踅入碧纱橱,把搭在木施上的那件狐皮大氅取下来,他的身量颀长,端在手里沉甸甸的,上回她看过了,皮料都还是簇新的,只有领口一处有些脱线,这么一件大氅,得够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了,她又怎好这般暴殄天物?
听说永州比建京还冷,她便打算将大氅缝补完再给他送去,倘若他嫌弃不收,那她把狐皮拆了,给她娘做件比甲护膝,也是绰绰有余。
她又寻出针笸,挪身到炕前坐下,又将银釭移过来,这才低头寻起一色丝线,抿线穿针,再翻出脱线的位置缝了起来。
一想到这件衣物的主人,不知像他这般不解风情的,去了酒阁子会是怎样一副情形,她边缝边幻想起那画面,总觉得可笑,可又想到之前在青岑教坊司时,自己不也见识过不少道貌岸然的男人?这些世家子弟,嘴里说的是之乎者也,却有哪几个能抵挡得住红尘诱惑?
想到这,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恰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传来“笃笃”的轻叩声,不疾不徐的,像是叩在心头似的。
她丢下针线,刚想过去开门,忽而生了疑心。
娘不会半夜叩响她的门,禄儿也一早就熄灯睡了,只敲门却又不出声,还能有谁?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故弄玄虚的人,闹出了不小的阵仗,不得已偃旗息鼓,只这几日穆昂不在,却又坐不住生了贼心。
可未免太心急了些。
一想到这她忙趿起软鞋,拖了张四方茶几抵在门上。
门外听到动静,叩门的声音转为急促,“皎娘莫怕,是我,快开门。”
那声音带着几分酒意,口齿也变得缠黏,不是别人,正是穆程。
暮食之际他也不见人影,只听说是友人相邀,想必是喝多了酒,醉醺醺地绕到这来。
皎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抱起那白釉花瓶故作镇定道:“二郎吃醉酒走错门,还是速速离去,勿要弄得勿好看相了。”
“什么叫不好看相?你勾引大哥便可以,怎不容我也一亲芳泽?大哥是个冷心冷肺的,哪有我来得体贴?我瞧着上回你分明捡到我的扇坠,却故意藏着不说,难道不是欲迎还拒?”
既然是醉酒,那一律当他是酒后胡言,事到如今,皎皎也不怕他闹,反而故意激怒他,“我念你酒后胡言,只要你速速离去我勿跟你计较,我行得正坐得端,你休想含血喷人!”
穆程听她竟不认账,脸上已变得阴云密布,抬起一脚就踹过去,将门踹得砰的一声巨响,连带着那张靠在门后的茶几也发出一声嘶鸣。
“臭婊.子,爷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不过是勾栏出身的妓,在我跟前装什么清高?你若乖乖服了我,我这个人是最喜听枕边风的,你要天上月,我都能给你摘来,何苦撕破脸?”
咄咄逼人的语气如同一根根针扎入她的心里,她不是没听过这种话,正因如此,她更能隔着薄薄的门扉,窥探出他那副狰狞的面容。
她假意屈服,“算我求你了二郎,你这么闹,我还有啥清白名声……你想想大郎的手段,倘若他知道了,他岂能宽饶你我?反正他已将要离京,你再耐着性子等些时日呢?”
穆程酡红的双颊转阴为喜,“这么说,你是肯从了我了?”
皎皎指甲深陷进掌心里,忍着恶心道:“来日方长。”
“那你开门让我看看你,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
皎皎抿住唇,把门外的影子瞪出个窟窿,只道:“天色已晚,弗便请你进来,还请见谅。”
绕了半天,穆程才反应过来,她压根没想让他进屋,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又怎可能错过?加上方才确实喝了不少酒,这会正是酒酣脑热之际,更不可能怏怏而归了。
他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哄道:“我静悄悄地来,又不让旁人知道,这有什么所谓?听话,皎娘,我这会口干,我就讨盏茶喝。”
皎皎脑里飞速转着,语气试探道:“哪里就悄悄的,你进二门时守门的小厮妈妈弗在?倘若被他们传出去,我明日还如何见人?还请你快走吧,同在屋檐下,也弗差这一时哉。”
“原是担心这个,”穆程笑着拍拍胸脯道,“你放心,我没走二门,我走的是另外一条密道。”
“哪里来的密道,你勿要诓我!”
“我诓你作甚,就在佛堂的金身佛像后,这还是爹当年特地让人修的密道呢!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能这般来无影去无踪?”
皎皎一听,心头更是弼弼直跳。
原来那佛堂连着密道,那岂不是任谁都能随意进出?既如此,穆昂当晚不让人搜密道,难道是存了包庇之心?
思至此,她的心一下子坠到谷底,后背也被冷汗打湿了,薄薄的寝衣贴在身上,浑身都寒渗渗的。
正当她愣神的当口,门不知何时已被他撞开一道口子,门闩滑落下来,那张茶几腿也在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她狠狠将花瓶往墙上摔去,飞扑过去抵住茶几,然而力量毕竟悬殊,撑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没了力气,他便在这时狠踹一脚,破门而入。
她虚脱地跌在地上,掌心不偏不倚摁在破碎的瓷片上,霎时间鲜血直流,她看了一眼,登时眼冒金星,只哆哆嗦嗦地握住了那一角碎片,瞪圆了双眼举到身前,“你再敢过来,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穆程见她披散着一头乌发,梨花带雨地蜷在地上,一袭素白的寝衣裹在她纤弱的身子上,更添了几分怯弱不胜之态,心下也多了几分怜惜,只半弯下腰向她解释,“我不过来,你手还在淌血,先把伤口处置了成不成?”
皎皎沉默地睃着自己与门口的距离,倘若她这会拿着这碎片跑出去,会有几分胜算,一面又想到,娘只躺在隔壁,就算身体抱恙,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未见得一点都听不到,还有禄儿,睡得未免也太迷糊了些。
刚觉察出不对,穆程便已看出她所想,索性替她解答,“你娘的药,还有那丫鬟的茶水里都让我下了点东西,一时半会醒不了,你若识相便乖乖的,也少遭点罪,明白吗?”
皎皎被吓得愣住了,原以为他不过是酒后失德,哪里想到他是筹谋已久!
这一愣神的功夫,穆程已蹲下身来抽走她手中的碎片,又伸手轻轻将她圈在怀里,清洌盎然的梅香一下子融进鼻息来,他忍不住深嗅了一口,内心早已酥成一片。
见她还震惊得没回过神来,呆呆的定在那里,像被拔了刺的箭猬,令人心生怜爱。
一想到这,他动作也不由得放轻了几分,只一把将她打横抱着往床榻边上走,一边轻声细语道:“早这么的不就少吃点苦了?”
皎皎闻着手边飘来的血腥气,整个人都失了力气,闻言抬起眸来,见自己竟落入他怀里,而他气质斯文内敛,除了两颧微微泛红,正常得仿佛方才那个踹门的是别人一般。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挣扎着落了地,猝不及防地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事已至此,她只有把事情闹大,再没有别的选择。
穆程被她抽得嘴角淌血,脑袋发懵,脸上火辣辣的痛意像暴风雨席卷而来,他眼珠子快瞪了出来,见她要逃,立马伸手拉住她,却只听一声裂帛声响,他怔怔地看着手上半边的袖口,而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又从他手底下挣脱出去,一径往门口跑。
皎皎也不确定自己能逃到哪去,她只知道他今日酒后吐真言,便是自寻死路,既然他如此迫不及待地“赴死”,她怎能不成全他?
她慌不择路地往门外跑,连鞋子跑丢了也浑然未觉,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奔跑在夜幕下,眼前的景色好像海市蜃楼般旋转起来,她却还是一刻不停地朝那处她看不清的终点跑去。
直到咚的一声闷响传来,她撞上一堵漆黑的墙。
奇怪,她伸手往墙上胡乱探了几下,这墙虽硬梆梆的,撞在身上却不十分疼。
就在她疑惑的刹那,“墙”反伸出手将她的手钳住。
伤口猛然被撕扯开来,她疼得眼角又滚出了几行泪,就在朦朦胧胧间,她抬起眸来,陡然便撞上一双深邃的眼眸,那幽黑的瞳仁似乎是浸入寒潭中的两丸墨玉,让人遍体生寒。
可她却只仿佛看到了曙光,一见到他,她的眼泪就簌簌直往下掉,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他的衣襟,一张口,声音已嘶哑得不成样子,“救、救我……”